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知天易 » 第十八章:雄鸡一鸣除恶首

第十八章:雄鸡一鸣除恶首

    李京泽一边调息,一边打开包裹,里边的东西都湿透了,他又放下书箱,打开一看,哀叹一声,垂头丧气起来。

    将这两样东西放到一旁,他环顾四周,身后是一片黑漆漆的山林,两边大路各朝一边,往右可以依稀看到灯火通明的南阳渡,往左看去,只见大约数里外有黑烟和猩红火焰正在厮杀。

    他看向山林,草丛被人踩出一条不太明显的道路,直通深处,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过去,突然心底传来黑龙太一的声音:“百丈之外的溪水里,有人族女子正在疗伤。”

    李京泽怔了怔,而太一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话,他揪了揪下巴上逐渐冒出的胡茬,心想道:“黑龙歹毒无比,巴不得我早点死了好夺舍,肯定在挖坑害我!好在我英明神武,洞察一切。”

    “汝为何不信吾?”

    果不其然,太一那邪异、晦涩的声音响起:“吾如今与汝共生,一神双魄,汝死即吾死,吾为何要骗汝?”

    李京泽回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黑龙十句话里十句都是假的!”

    “汝这蝼蚁!”

    太一的声音恼怒不已:“本皇是何等身份?至于和汝一介蝼蚁勾心斗角?!爱信不信,本皇不奉陪了!”

    李京泽又在心底试探了许多句,太一都没再说话,便自语道:“你若真没骗我,我便每日给你放风一刻钟,据说龙的眼睛能辨别山精鬼魅,不知道真的假的。”

    说罢也不管太一听没听见,拔腿沿着痕迹追去。

    山林幽暗,叶盖挡住月光,李京泽仔细辨别方向,一路走去,渐渐听得前方有水流潺潺以及拨水之声,不由运转龟息决,身上气息全无,压低脚步摸了过去。

    前方树隙间有月光照了进来,他悄无声息站至一颗树后,侧身看去。

    溪水里,女子肌肤雪白,素手研发,月华璀璨,星光皎洁,又有雪子巍峨,横看成岭侧成峰。

    李京泽呆了呆,失神间脚步连连后退,踩碎枯枝,那女子听见异响,捂胸转头尖喝道:“谁?!”

    李京泽不敢再看,高声道:“在下…没有恶意,实属突然,你先穿上衣服。”

    女子飞身上岸,转瞬间穿上衣裙,李京泽听见声响,探头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女子?

    他转头便吓了一大跳,只见女子一手拎着斗笠,一手持剑,喝道:“登徒子,吃我一剑!”

    李京泽连忙侧身躲开这莫须有的一剑,解释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会用剑?你不是吹笛子的吗?”

    女子蹙眉道:“什么笛子?我不会吹笛子!况且,我用剑还要经过你的首肯?!”

    李京泽愣了一下,将手上笛子扔了过去,问道:“这笛子不是你的吗?我还被你招来的大蛇毒伤了!”

    女子挥剑,如臂指使,掂住笛子,一双狭长眼睛搭了一眼,将笛子甩了回去,道:“不是我的东西,你的意思是先前有个女子往这边逃窜,你一路追了过来,弄错了?!”

    女子伶牙紧咬,喝道:“休想转移话题,就说你偷看我洗澡之事!受死!”

    她身法鬼魅,在山林里更是无迹可寻,李京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一剑刺进肩膀,吃痛道:“真的都是误会!偷看你洗澡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说完他小心翼翼把剑尖拔出,后退两步,弯腰致歉,女子脸色有所缓和,问道:“你为何不躲?你可知要不是我收力及时,你的心脏便被我刺穿了!”

    李京泽起身,羞赧道:“不是不躲,是躲不开。”

    女子狐疑道:“你能无声无息摸到近处,还能躲不开我这寻常一剑?!”

    李京泽更加羞愧,讷讷道:“我练有龟息功,且还大成了,藏得比较好。”

    女子恍然大悟,将剑插入腰间剑鞘,问道:“龟息功,你是太乙弟子?”

    李京泽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头顶上有红光隐隐从天而降,女子亦是心有所感,纵身急退。

    树叶间坠下一道赤光灼灼的身影,正是红鱼,他上身衣物全无,显露出可怖的凶兽纹身,其中有龟蛇攀肩、龙凤缠腰。

    李京泽松了一口气,红鱼皱眉问道:“对面的道友,什么来历?为何伤我师弟?”

    女子此时站在十数丈外,浑身暗淡,唯有手中长剑熠熠生光,道:“无名之辈,不足挂齿!道友勿怪,你师弟偷看我洗澡,我见他态度诚恳,不似作假,因此才小惩以彰大戒,不然少不得挖了他一双眼睛!”

    红鱼瞥了一眼,当事人心虚地低下头。

    红鱼平复气息,抱拳道:“多谢道友剑下留情,是这小子不对,便算我欠道友一个人情如何?”

    女子长剑归鞘,将斗笠盖在头顶,笑道:“不必了,我叶红菱可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红鱼讶然,同样自报家名:“在下太乙山红鱼,这是我师弟桃李。”

    “好名字!”

    女子赞了一声,飞身而起,破开叶盖逍遥而去,唯有余音回荡:“让你师弟注意点,可不是人人都那么好说话!”

    红鱼见她远去,摇了摇头,转身没好气道:“伤得怎么样?疼不疼?”

    李京泽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很轻,大概只刺破了皮肤,便摇头道:“小伤,师兄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红鱼神色松垮下来,捂着后腰坐到地上,李京泽绕到他后边,观摩片刻,愕然道:“剑伤?”

    红鱼盘膝打坐,四周天地元气汇聚在他口鼻间,隐约然仿佛白雾,解释道:“同那蛊师厮杀时,来了个苗疆圣女之类的人物,本事不低,又用蛊又使剑,因此伤了我,不过那蛊师被我杀了,圣女受伤逃窜。”

    李京泽眼见着红鱼背后的伤口上喷出黑血,连忙道:“师兄,喷血了!”

    红鱼动也不动,道:“这是毒血,你不要碰,碰了就…伤口也别碰!上面留有那圣女的神通,我要运功了,你还不躲远些?”

    李京泽连忙后退,又纵身跃过溪水,接着跑到不远处一个山坡上,低头看着山下。

    溪水那头的树林间先是亮起火光,紧接着咻咻咻的声音传来,仿佛有剑客练剑,将周遭树木切断,一时间树林纷纷倒塌。

    不多时,红鱼的身影飞起,朝这边招了招手,李京泽飞奔过去,二人越过一地狼藉的树林,回到先前之处。

    李京泽背起书箱包裹,正要往村庄那边走,已经穿上衣物的红鱼喊了一声,道:“往那边去干嘛?去渡口坐船了,恰好还有一场灯会哩!”

    李京泽只得回头跟上,忿忿道:“师兄不是说怕水坐不得船?”

    红鱼双手抱着后脑勺,头也不回道:“这么蠢的理由你也信?那你和那个蛊师没啥区别了,这一伙人早在此前集市之时就盯上了我们,我怕牵连渡口的凡人,所以把她们带到了这边。”

    李京泽又问道:“苗疆和咱们太乙又丑吗?她们为何要杀我们?”

    红鱼道:“还不是怨你拿了人家控制蛊虫的铃铛?要不是我偷偷摇了一次发现不对,你现在已经在蛊虫肚子里了。”

    李京泽呆了呆,拿下包裹猛一顿翻找,除了湿嗒嗒的符箓和衣服之外,就是一堆调料和丹药瓶子,果然不见了早上花了银钱买来的铃铛。

    他气道:“那就是说那个好看的老板也是蛊师?那她干嘛要把铃铛卖给我?有病吧?”

    红鱼笑道:“谁让你嘴甜呢?这些个神神鬼鬼的蛊师女子,最喜欢你这种唇红齿白、不经人事的嫩伢子了,那铃铛指不定是个定情信物哩!”

    李京泽泄了气,嘟囔道:“那铃铛呢?”

    红鱼指着滔滔河水,大笑道:“沉在水底喂鱼呢,要不要师兄帮你捞上来,你好拿着去爬你那个蛊师姐姐的墙头?”

    李京泽羞恼不已,但心底确实觉得铃铛的声音很好听,说不出反驳的话,回过神时红鱼已经走到远处,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近了南阳渡,渐有玉箫彻、花鼓鸣,有浆声混着朦胧灯影连绵数里,一艘又一艘玲珑般的小船上红烛摇曳,有客与歌女追逐,戏弄浊浪。

    一眼望去,扬长十里,尽是旖旎花船,有女子朝着这边招手,笑得放浪形骸,李京泽脸蛋红润,心道不愧是府城,就是热闹,也兴冲冲地挥手示意。

    “小哥哥,上来玩嘛?”

    那女子笑得更欢,用两根手指捻住锁骨旁的衣角,往外掀出少许,露出整个肩膀,接着媚眼如丝,冲李京泽勾了勾手指。

    “师兄,城里人真热情。”

    李京泽兴致勃勃,红鱼停下脚步,转头笑眯眯道:“师弟可是要做那摇船拈花郎?”

    李京泽不解道:“那是什么意思?”

    红鱼伸出手,指着某处道:“看那。”

    李京泽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近岸一艘花船摇摇晃晃,窗扉上有朦胧人影,似是男子抱着女子的脑袋在啃。

    啃了许久,两道人影齐齐躺下,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上方人影吹灭烛火,随后小船前后摇曳起来,他挠了挠头,不再想,扭头跟了上去。

    除去花船外,李京泽还看见了脚尖踮在水上抛绣球的杂技、载满游人的观赏客船、锁在岸边的水上戏台等,那戏台上的角儿粉墨登场又退场,咿咿呀呀唱着戏曲:

    “南阳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苦追不得心所付,天地不改东西流…”

    他渐渐出神,直到戏台旁当的一声,负责跑腿的小厮敲响铜锣,亮着嗓子喊道:“《南阳怨》唱罢了诶!下一场,《帝师》!”

    铜锣声直直钻进李京泽耳里,接着是渐渐变小的嗡嗡声,他惊醒过来,戏台上有惊堂木拍响之声,便听到一声怪笑:“来了诶!”

    他定神一看,戏台上摆起威武堂口,其上高坐一人,青脸长须,喝道:“御下何人?!”

    下首一个白脸雷公嘴抓耳挠腮,嘻嘻哈哈道:“嘿嘿,我乃天上大魔主、人间小阎罗!”

    堂上人横眉怒目,脸谱唰地一下变成黑脸凶神,怒道:“魔主不在天外,阎罗不在地狱耶?汝实是何人?!”

    雷公嘴双手攀地,宛若一个猿猴,拍打胸膛怪叫两声,唱到:“我是天生鬼魅、本性祸害,学得二三人言,唱出祸世哀歌,居于天顶大玉庭,只低尊上神威!哈,这十万天兵,听我号令去,先屠此处山头!嘿,那五帝四象,随我下凡来,再灭斯地喽啰!咦哈哈,真个快活,真个逍遥!好似摘果一猴头,跨过龙门吃仙桃!”

    那堂上之人扬手拍案,脸谱转为獠牙鬼面,喝问道:“你是猪狗,是鸡犬,你敢跃龙门?!”

    雷公嘴呲牙咧嘴,竟真有凶威,一抖一横,皮毛炸起、獠牙外露,杀气腾腾唱道:“我敢跃龙门,五方五老是我堂客,星斗日月在我麾下,太白星令我养马?掀了他的乌纱帽!西王母让我看桃?毒烂她的蟠桃园!老君炼我入鼎,打翻兜率宫!玉帝断我猴尾,踏破凌霄殿!”

    啪!

    惊堂木怒然拍下,堂上鬼面判官提笔一勾,唱问道:“汝之凶狂,不外乎生死祸福,消了汝的轮回账,可安生否?”

    雷公嘴猴头伸头恐吓,飞跳起攀到案头,喊道:“你这判官不识我帝师否?我座下弟子百千、信徒亿万,来来来,把笔递来!”

    说罢,猴头掀翻桌案,大肆破坏,将堂口尽数拆下,那鬼面判官翻倒在地,起身时换成了红脸,看上去似怒非怒,猴头一脚将他踢翻,接着坐到他身上,一边张狂大笑,一边提笔在“轮回账”上乱画一通。

    四周烛火猛地摇动不已,猴头的影子映在身后幕布上,如同盖世妖魔,而台后有喊杀声传来,乒乒乓乓,雷电轰鸣,剑啸刀吟,那猴头提笔写完时忿而跳起,恰好对上一声惊雷怒吼:“勿那魔头,我乃太平道上听调不听宣、奉旨不奉命之清微显圣真君,特来擒你!”

    猴头大叫,这时幕布自动关合,里面传出两人厮杀声,或是真君敕令,或是猴头嘶吼,李京泽听得入迷,最后一声雄鸡高鸣,幕布唰的一声落下,只见真君手托头颅,脚下一具无头猴尸,仰天大笑,拖长声音唱道:“我是太平净世道,雄鸡鸣时除恶首!”

    这一唱非同小可,连李京泽都感到心头振奋不已,恨不能上台亲身做那除魔卫道的显圣真君,岸边看客纷纷吆喝叫好,不少人慷慨解囊,往台上扔去银两铜币,更有甚者惊坐而起,叫绝道:“好个雄鸡鸣时除恶首!”

    河中游船上亦传来一片拍手叫好之声,接连传来银钱落水声,真君手托恶首,转身龙行虎步,幕布缓缓拉起,一旁小厮再度敲锣,喊道:“《帝师》唱罢,退台!多谢列位看官供的钱场、人场,祝看官踏破重楼、登上云端,太平道只唱民心事,只说真道理!有缘再会!”

    李京泽赞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好戏,可惜师兄不曾看到。”

    四周看客有零星应和声,接着缓缓散去,有几人勾肩搭背,歪七扭八走过李京泽身旁,是几个喝得烂醉的游人,李京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又听到其中一人打了个饱嗝,说道:“要我说啊,这戏哪里都好,就是曲名不太合衬,甚么帝师?一个破猴子,哪当得上天帝之师?”

    另一人摇头晃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哪是帝师啊,分明是……”

    最后几个字李京泽没听清,那几人哄闹一阵,接着又高喊着“太平道”“显圣真君”之类的,随着人流远去。

    李京泽有些纳闷,总感觉哪里奇怪,但又说不上来,边想边走来到前方不远处,张望了一下,不由呆住。

    只见红鱼竟坐在一处梳妆台前,有两个穿红戴紫的女子对着他的脸上下其手,旁边还有一群女子三三两两站着,议论纷纷。

    李京泽站在原地招手示意,红鱼面无表情,只递了个眼神过来。

    李京泽凑了过去,小心翼翼,生怕冲撞到这些看上去就非富即贵的莺莺燕燕,走到跟前一看,是一间名叫“云脂堂”的店铺正在兴办活动,店门口摆着几座梳妆台,而红鱼就坐在正中间。

    李京泽有些手足无措,四周传来的目光更是让他倍感局促,只好四下闲逛起来。

    除了店门口的梳妆台外,这里还摆放着几个展台,标注着“妆粉”“黛粉”“胭脂”之类的字,每个展台后都站有明媚艳丽的红裙女子,同时也有客人在一处或几处展台挑挑拣拣,说得尽是些听不懂的话。

    他选了一个有男子的展台,装模作样打量起来,胭脂的样式很少,大多都是寻常纸状,少数一些则是类似药膏一般的小盒子。

    他拿起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只见一块长圆的酡红胭脂躺在红布中,有种动人心魄的精致感。

    他心中暗道:“这东西看上去似乎很好吃的样子,春风师兄曾经说过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女子嘴上的胭脂,难道这东西不仅能化妆,还能当零嘴?”

    他正异想天开时,突然听到一声柔柔的呼唤:“客官可是要给女伴购置妆品?”

    他扭头一看,一个捧着香熏的女子站在一旁,眼睛很大,脸白得有些吓人,他有些心虚,干巴巴道:“没,我就看看。”

    女子水润的红唇扁了一下,盈盈一拜道:“那客官自便,有需要唤奴家一声便是。”

    说罢,她转身要走,李京泽想了一下,喊住了她,问道:“你不告诉我名字,我怎么唤你?”

    女子却有些怯了,不过见他笑得有些憨傻,不由抿了一下嘴唇,道:“奴家名为月鱼,客官叫我鱼儿或月儿便可。”

    大抵南阳的女子都是爱说小话的性子,李京泽刚走两步,便看见有女子挽手悄声道:“看那男人脸上的疤好是渗人,不知要扑几斤粉才盖得过去哩!”

    她的同伴噗嗤一笑,回道:“疤痕才是男人的风范呢,也不知道是齐堂主哪里来的朋友,身高七尺,健硕威猛,看上去真是雄风旖旎呢!”

    话罢,两人齐齐捂嘴笑了起来,接着又是你掐我手臂,我抓你软腰的打闹,李京泽摇了摇头,暗诽道:“春风师兄说得对,女子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不知所云。”

    “好啦!”

    这时前头梳妆台传来一声满意的笑声,另一人数了数,吃惊道:“堂主,竟费了三盒妆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