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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九幽楼,摇光鉴

    二人走过楼梯,视线豁然开朗,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桥,桥头两端放有白色灯火,桥下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李京泽站在桥上看去,左边是大片深渊,滔滔水声不绝,而桥后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道路,道路两侧阴风呜咽,不时有碎石从顶上落下,直到二人走到对岸,也没听见石头落地的声音。

    再走过一条歪七扭八的暗道,便看见前头立着一块石碑,写着“酆都鬼市”四个字,石碑后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二人越过石碑,来到一片广场上,广场上低矮建筑成群,最高的是最深处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随处可见盘坐在地的修士,前头大多摆着三两样物事,有其他修士在其中挑挑拣拣。

    二人的到来引得三两道打量的目光,红鱼皱了皱眉,主动放出气息,那些目光便收了回去。

    这儿的气氛实在有些诡异,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偶而有穿戴正常之人路过,也难以看清容貌,特别是那种仿佛时刻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李京泽都有些喘不上气,心中惴惴不安,悄声道:“师兄,这里杀气好重!”

    红鱼盯着最深处的楼阁,道:“这里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怪不得敢叫酆都鬼市!把你背上剑匣取下来,我教你开锋,替你辟邪!”

    李京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红鱼屈指弹开剑匣,里面躺着一把藏在鞘中的长剑,他将之拿起,拔剑出鞘。

    锵!

    剑身上寒光凛冽,广场竟在刹那间明亮了一分,附近之人齐齐看了过来,红鱼状若未觉,将剑递给李京泽,后者接过,他便道:“神剑篇,含光!”

    “含光者,一气动云寰,起剑光含蓄勾陈。”

    李京泽回忆心法,体内真气涌入剑中,勾陈者,司西金杀伐之气,化作氤氲剑光,长泻而出,广场上彻亮一片,空中隐隐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剑光浩荡,照亮不可见的存在,顶上山壁有恐怖的影子在晃动,红鱼喝道:“让剑饮血,以辟妖邪!”

    李京泽心头一惊,不敢迟疑,手掌握住剑刃,鲜血流过剑身,所过之处剑光内敛,而红鱼身上气息渐渐攀升,盯着眼前凑过来的身影,神色阴寒。

    锵!

    空中传来一声金铁之声,接着剑光尽皆散去,李京泽松手望去,一个脸庞裹在黑纱中的男子停在二人身前不远处,漠然道:“二位这么高调,是要闹事吗?”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消失了,李京泽看着手中愈发森冷的长剑,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听到红鱼寒声道:“拿个东西、借个路而已,只是你这里有些东西管不住胃口,不得已而为之。”

    李京泽感觉那人的目光在自己手中停留了片刻,便听得一声轻笑,男子慢条斯理道:“好厉害的兵器,两位官家的贵人莅临酆都却受了惊扰,倒是我九幽楼招待不周了!如今是酆都的大白天,大人们虽然挑食,但饿了太久终究是个问题,还请二位多多担待。”

    红鱼面无表情道:“管得住嘴就不会人不人、鬼不鬼了,你是这里的楼主?可认得阎罗令?”

    男子黑纱骤然飘动,挥手放出一个隔音结界,凝声问道:“不知是哪位阎罗当面?”

    红鱼摇头道:“阎罗另有其人,我受托来此取鬼门鉴而已。”

    男子道:“可有信物?”

    红鱼道:“去年今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李依旧笑春风。”

    男子躬身道:“原来是真武阎罗!二位请随我来,楼主等二位久矣。”

    二人跟着男子穿过广场,诸多目光投过去,还有神念锁定二人,李京泽有些不自在,悄声问道:“师兄,真武阎罗是谁?是逍遥师兄吗?鬼门鉴是什么?还有你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又是什么?”

    红鱼被问得头疼,回头凶神恶煞瞪了一眼,前者缩了缩脖子,正要说话时,前头传来开门声。

    外表普普通通的楼阁里仿佛另一个世界,李京泽脚步刚刚迈过门槛,视线骤然变得宽阔亮堂,纷乱嘈杂的声音冲入耳里,他扭头一看,左右皆是人群汹涌,争吵打闹之声,推杯换盏之声,间杂有兵器相碰的声音。

    原本不过数丈大小的楼阁里却宽敞无比,前方楼梯上守着两个醉倒在地的酒鬼,被黑纱男子一脚踢开,三人登上楼梯。

    二楼又是另外一种场面,滔滔水声拍岸,山石耸立,又夹杂着竹林松涛、殿堂楼宇,李京泽吃惊不已,只见数以千百计的人影坐落在这些毫不相关却相连交接的场景里。

    三人行过一段山路,左右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边是孤山绝寒处寒光孤影,一边是黄沙漫天中刀光雪亮。

    光怪陆离中有人问道:“可是新来的同道?”

    男子脸前黑纱突然无风自起,侧身回了一句阎罗使者,李京泽只能看见一张伤痕交错的侧脸。

    山路尽头,玉石阶梯凭空而生,楼梯尽头是一道光影掺杂的门户,三人登阶而上,男子迈步过去,身影仿佛被吞噬。

    二人紧随其后,李京泽只觉灵魂与身体短暂剥离,眼前世界仿佛重影,虚实交叠。

    短短一瞬间,他如同拥有了另外一重视觉,他看见一片灰蒙蒙的世界,看见了一只长着尾巴、双角的怪物摇身飞起,化作威严黑龙,游走于灰雾中,在最后一刻,他与一双历尽千年的眸子对视,黑龙脸上露出人一般的冷冽,张嘴咆哮,无声而狰狞。

    他脚步落下,一切虚幻刹那间消失无踪,入目处是一片世外桃源,鸟语花香中,有人修剪花枝,有人侧卧骑牛,有人抠着鼻孔,然后舔了舔那根手指。

    “额……”

    李京泽有些无语,赶在那人看过来之前挪开目光。

    这里只有一块草地、一块田地、一块花圃以及三间茅庐,黑纱男子快步走进花圃,对着剪枝之人说了些什么。

    那女子直起身子看过来,她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裙,青丝自然披在肩头,唯有一双澄红瞳孔出奇美丽,如同两颗红色玉石。

    女子莲步轻移,李京泽这才发现她赤着脚,走路并不触碰地面,就这么飘了过来。

    红鱼行礼道:“见过桃花前辈。”

    女子笑问道:“那人同你说起过我吗?”

    红鱼起身,语气莫名道:“去年今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女子的耳垂莫名红了,转头对着黑纱男子道:“英岚,你去我房中,取‘摇光鉴’来。”

    男子称是去了,女子挪开视线,看到了红鱼身后大包小包塞满一身的李京泽,蓦地笑了,问道:“这位小兄弟便是太乙山新来的小师弟吗?”

    红鱼点了点头,偏头道:“桃李,上来见礼,持半手…一手礼。”

    一手礼通常用于比自己高一个辈分的前辈,李京泽心中浮想联翩,面上老老实实行礼道:“见过桃花前辈,祝前辈…”

    “哎。”

    红鱼突然打断,笑意盈盈道:“忘了说了,你不能叫前辈,该叫…”

    后面的字李京泽没听见,扭头一看发现红鱼嘴上正叽里呱啦说着,但却一个也听不见。

    不远处,牧牛的童子突然一巴掌拍在青牛的脑门上,怒声道:“笑甚么笑?再笑宰了你这喜欢吃嫩草的老牛吃肉!”

    另一边方才还在卖力数蚂蚁的农夫也莫名其妙给了脚下田埂一拳,勃然大怒道:“卑鄙的蚂蚁,竟敢嘲笑老夫年老色衰!吃老夫一拳!”

    李京泽心头冒出一个问号,看向桃花前辈。

    后者脸上神情也很古怪,颇有高山仰止之感,招手道:“你上前来,前辈送你些见面礼。”

    他精神一震,凑上前去,只见桃花变戏法般取出一枚簪子,一脸正色道:“我观你道髻有些松了,因此送你一个簪子,你站好。”

    于是李京泽老老实实站定,任由她摆弄起来。

    红鱼看着桃花将簪子插进小师弟的道髻里,和那破烂木簪挤在一块,不由笑了,想起一个月前普普通通的一天。

    那天是个艳阳天,驴子死了命的闹腾,盖因某位不速之客偷光了它的萝卜,且那凶手就在瀑布顶上堂而皇之地啃了起来,驴子是条一辈子出不了斩龙谷的烂命,湖里的老东西也龟着不动,他只好上去找那人理论。

    那人将萝卜啃一口,递过来,应该是要请客的意思,红鱼勃然大怒,将这厮从头到脚捶了一顿,可惜这人就是一块牛皮糖烂龟壳,一边挨打一边吹嘘他那些念叨了千百遍破烂事,还气定神闲地央求他带一下小师弟,说他马上要干一件大事,轻易脱不开身。

    红鱼问及是什么大事比你的跟屁虫还重要时,这厮猥琐一笑,开始往外抖落他那些荤段子,总之大概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意思,然后红鱼动了真火,一拳打死了那道化身。

    可惜牛皮糖吸水又复活了,红鱼被他搞得心烦,只好答应,然后那人跑来跑去捡回所有缺了一口的萝卜,又下去挨了驴子一顿打,鼻青脸肿又志得意满出了谷。

    于是第二天中午,斩龙谷里来了个虎头虎脑的小师弟,踏水行山,在瀑布中肆意奔腾,红鱼那时开始觉得有个跟屁虫确实挺不错,然后驴子就告诉他跟屁虫把叫除了练剑便是和猪厮混的三丰小混球挤了下去,成了新的斩龙人。

    红鱼心中有大悲大怒无从发泄,湖底话事的老东西是自家祖师,傻驴子是山上唯二的圣兽,仅次于回龙台下的老乌龟,又是只挨打不还手,所以他便和他那便宜师父一样真正意义出了斩龙谷,祖师还要他带着跟屁虫一起去京城。

    于是牛皮糖和玩飞剑的自恋狂齐齐找了过来,两个都是一丘之貉,红鱼莫名其妙就领着一堆请求下了山。

    今早山脚下,带着浑身家当的跟屁虫屁颠屁颠飞跑下来,小师叔留下的画卷又恰好发了光,红鱼一边恼怒自己这不会画画的笨脑子,一边领着跟屁虫一步踏进这江湖。

    “女人,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思来想去,红鱼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脱口而出道:“跟屁虫刚下山就碰上了三个,也是个招桃花的。”

    “哈?”

    李京泽听见声音忙转过头,红鱼抬眼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自己的傻师弟正站在这片小世界的边缘,被老农夫一脚蹬了下去。

    “师~兄~”

    他就这么掉了下去,头上戴着土黄色草帽,身上披着一块牛皮,余音拉得很长,红鱼愕然后,怒从心头起,刚要发飙,突然桃花道:“你先别动怒,这是此间特殊手段,他此刻怕是已经到白玉京了。”

    红鱼脸色阴沉道:“你们不怕他被六扇门抓去砍头?又是草帽又是牛皮,真当京城没人能认出来?”

    农夫劝道:“放心放心,都设了障眼法呢,不放些东西护着他,他那小体格哪承得住空间变迁?”

    牧童骑牛过来,那老牛嚼着花儿,口吐人言道:“草帽还识得,我老牛的皮囊可是天下第一等隐匿宝贝,谁人能发现?”

    牧童睡眼惺忪,听见声音惊醒,迷糊道:“死牛,你又偷吃楼主的花了?”

    老牛呆住,忙甩头否认道:“没有!你这厮血口喷人,楼主别信他,这是老牛珍藏已久的牡丹,今日有喜事所以才拿出来享受一二!”

    农夫嘎嘎笑了起来,露出满嘴黄牙,红鱼有心无力,泄气道:“你们是前辈高人,随你们怎么弄,摇光鉴呢?嗯?”

    他加重语气,抬头一看,只见某位女子正望着某处痴痴笑着,晃人心神,倒是那个黑纱男子突然出现,捧着一面星辉璀璨的令牌走过来。

    红鱼取了令牌,把玩了一会儿塞进怀里,此时名为英岚的男子说道:“鬼门七鉴已去其二,这是第三个,还请阁下说清用途,这是另外两位阎罗的意思。”

    “那我要说那人的原话了,他说话太深奥,我听不懂。”

    红鱼看向那一老一小,清了清嗓子,道:“天降星鉴,已去其二,一者玉衡,音已绝响;二者开阳,其律将紊,今天象再变,斗杓崩断,摇光飘乱,指于奇山,而斗魁已覆,为大幕将至之兆,业至鬼门大开之时,事在天命,亦在人为,诸君且共勉。”

    牧童惊得摔下牛背,青牛口中牡丹落地,农夫哆哆嗦嗦吸着气,那女子回过神,躬身拜道:“谢道友传话,今事已尽,还请道友移步京城。”

    红鱼甩了甩膀子,自行走到边缘,扭头问道:“跳下去就是京城?”

    桃花轻声道:“还请稍等,英岚!”

    男子拨动手中奇异星盘,罗针指北偏右,长三寸,他法力涌入其中,使得星盘发亮。

    英岚点头道:“阁下请下京城。”

    红鱼面朝众人,身上升起灼灼气息,凝于身后,化作凤首人身的神人法相,双爪扣在他的头顶和脚底,而他仰身跃下,临行前大声道:“那人还说了一句,他很想念你!”

    边缘外光芒闪烁,红鱼落入奇妙境界之中,四周如同放大后的星空,群星飞移,前方一个光点不断放大,直到淹没整片星空。

    小世界中,英岚告退,三人围在一起,牧童率先道:“道士的推演从未出错,乱世将至,我鬼门如何自处?”

    农夫沉声道:“其实道士错过一次,就是和楼主相遇那次,以至于嫩梆子撞了老桃花……扯远了。自从门主入朝以来,鬼门之事便是由我农夫、牧童、道士、楼主和武师共同决定,如今武师生死不知,道士远在天外,便三人票决如何?我主张出世!”

    牧童摇头道:“我与老牛主张避世。道士说斗魁倾覆,是前所未有之凶兆,七门星鉴,竟废了四个、灭了两个,只怕最后的摇光鉴也有去无回。出世,鬼门必灭!”

    二人一牛目光投向女子,桃花轻轻摇头,道:“那孩子身上有一道只有我和他才能解开的两心通。”

    二人神色震动,只听桃花斩钉截铁道:“若出世,神鬼齐灭,若不出世,天下俱灭!”

    ……

    皇城脚下,笙歌璀璨,有道士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抓着一人便喋喋不休打听起来。

    “什么?你说这是京城?”

    这道士背着老土的书箱,一听是京城便脸色剧烈变换起来,先是匪夷所思地嘀咕着什么,接着又高兴地四下张望,然后又发起呆来,最后猛地转身,直直盯过来,神色决绝。

    女子被他看的心底发毛,连连后退几步,神色戒备道:“干嘛?你要碰瓷?我警告你啊,这是皇城脚下,六扇门的官爷就在一旁看着呢。”

    道士突然动了,把女子吓了一跳,只见他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张折得平平整整的信纸,打开边看便喃喃自语道:“白玉京…登龙巷…太学阁…京华殿。”

    他看完后嘴唇便有些扁了,跑到路边角落蹲了起来,叨咕着“师兄”“不负责”之类的话,说着说着摸了摸肚子,接着便望着繁华街市发起呆来。

    女子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一下走了过去,露出和善笑容,问道:“你一个人来的?不是?那你师兄呢?丢了?!”

    道士煞有介事点头道:“丢了!我被一个老头丢了下来,再睁眼就到了这里,师兄大概还在上面。”

    女子好奇道:“上面是哪里?你在天上被人扔了下来?”

    道士突然想起了什么,反驳道:“不对不对,我是从下面被丢下来的,咦,这么说好像也不对?”

    他一时间懵了,女子见他傻傻分不清楚,眼神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悯,心想这怕不是个傻子吧,想了想说道:“那你应该是没地方去吧?我替你找间客栈?嗯?!!”

    女子眼睁睁看着他跳起来飞跑出去,嘴里喊着师兄师兄,不由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大道士身上煞气腾腾,手里令牌递到小道士手上,眼睛却直直盯着这边。

    准确来说,是直直盯着她的脸,她汗毛战栗,仿佛看着她的不是人,而是一头茹毛饮血的凶兽。

    好在那少年指着她说了些什么,那人的目光才移了回去,少年小跑过来向她道了一声谢,她勉强笑了笑,让他不必在意。

    那二人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失,她才松了一口气,拭去额头冷汗,望着两人离去方向,腹诽道:“真是两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