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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格物、观想、踢馆

    此时已是后半夜,二人寻了间客栈,花尽银子预定了三天的房资,开了两间自带静室的地字号房间。

    据小二介绍,天字号房间不仅有静室,且自带阵法,修行速度飞快。

    没能住上这等上好房间,李京泽有些遗憾,来到三楼房门口,小二留下两枚玉石,说道:“客官可往里输入真气试试合不合用。”

    李京泽握住玉石,照小二所说输进真气,只见玉石散发豪芒,再将之放入门上小孔里,门啪嗒一声打开。

    小二告退道:“祝二位客官今夜好梦,房内有传音阵法,有事唤我即可。”

    李京泽迈入古色古香的房间,先是闻到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劳累感都消散不少,随后又发现窗口外夜景非凡,兴冲冲跑了过去。

    窗外是一条直通皇宫的街道,因是后半夜时分,街上行人稀少,打更人敲着更鼓唱更,所见处唯有灯火两三点。

    红鱼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身,红鱼闭紧窗户,道:“先前给你的东西呢?拿出来。”

    李京泽从怀里取出那枚婴儿巴掌大小的令牌,红鱼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除了我之外,不要再任何人面前拿出摇光鉴。”

    李京泽点头,红鱼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这东西的用处是感悟天上星宿,但它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人间之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京泽双眼放光道:“师兄是要我利用它好好修行,早日破境?”

    红鱼点头又摇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但我主要是想提醒你多加小心,据我所了解,超出人间范畴的东西大多都很恐怖,这令牌也不会例外,须知子不语怪、力、乱、神!”

    李京泽懵懵懂懂,但还是点头道:“我明白了师兄。”

    红鱼打了个哈欠,身影和声音缓缓消散:“好好休息,明天带你逛逛京城,赚点银子。”

    房内一侧是床铺,另一侧便是静室,刚一进入,外界的声音便被隔绝,静悄悄的。

    静室正中间放着一个蒲团,右边是一张方桌,桌上放有玉盘,盘中有细碎的香料静静燃烧,安人心神。

    他盘坐上去,奇异的香味进入口鼻,像一股暖流涌入体内,他运转导引篇,静静修行。

    ……

    “啪!”

    上午时分的客栈里,有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绘声绘色道:“话说十三年前,奇人踊跃,强者如云,然而却有一人,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诸位可知是谁?”

    客栈里座无虚席,有即将上工的粗鲁汉子,有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也有藏头匿尾的怪人,半晌没人搭话。

    小二趴在柜台上,咳嗽一声,当即便有预备好的“托儿”高声道:“不知是什么人物,竟能当那天下第一高手?!”

    说书人高深莫测地一笑,收起扇子朝着皇宫方向一拱手,朗声道:“好教各位知晓,这位天下第一,便是当今圣上的亲生胞弟、封号羽王者也!”

    这话一出终于有人回应,只见角落一个黑衣男子抬起斗笠,扬声道:“羽王者,名不副实之辈,试问从前可有病入膏肓而死的天下第一?”

    说书人吹胡子瞪眼,怒斥一通,接着遍数羽王生平事迹,引得客栈中争论不已,小二并不知道什么天下第一,反正老板说过,说书说得烂也无所谓,只要同听客争起来就是了,越争人越多,生意也就越好。

    后厨有声音提醒道:“渠哥儿,卯时已到,楼上客人的早食备好了。”

    小二嗯了一声,几个手脚伶俐的伙计肩上搭着汗巾,各举着两份糕点、米粥之类的早食,鱼贯上楼去了。

    不多时,几个伙计陆续下楼,身后还跟着两个客人,小二搭眼一看,是昨晚大半夜住店的两个道士,等会儿,道士?

    他愕然看着前边那个脸上横着一道疤的男人,这人换了一身行头,穿着紫色的半肩衣袍,披头散发,不像道士,更像是一个俗家和尚。

    而他身后那个少年更是惹人注目,红袍仗剑,束发穿簪,剑眉下是朗朗星目,唇齿间有明色暖意,好一个如玉佳公子!

    小二发着愣,那个疤痕脸男人直直走到柜台前,扣了扣桌子,打听道:“小二,登龙巷怎么走?”

    小二回过神,忙指向左前边,回道:“出门往左一路直走,围着白帝门的便是登龙巷了。”

    男人道了一声谢,那少年跟在他后边,路过柜台时对上小二的目光,露出明亮的笑容。

    出了客栈大门,少年伸个懒腰,腰间剑柄撞在袍子相配的腰佩上,响声叮咚,而红鱼开口道:“现在开始,你我便是来自岭南深山老林里的乡下人,清楚了吗?”

    李京泽点点头,接着环顾四周,只见宽阔大街上车马入流,不由赞道:“京城真是繁华,我们岭南深山老林便没有这么热闹。”

    二人一路直走,因为红鱼一脸凶神恶煞,路上行人不自觉让开道路。

    走了半刻钟,前边街上响起阵阵马蹄声,伴有一声大喝:“六扇门办案,闲人退避!”

    当头一骑高举六扇门令牌纵马飞奔,所过之处车马退让,行人色变,经过二人身旁时缰绳拉直,勒马一息,接着此人一夹马屁股,飞奔而出,在他身后几丈距离,追过来十数骑六扇门官兵。

    李京泽见宝马雄壮、官兵威武,不由赞道:“皇城脚下就是不一样,在岭南哪看得见这场面?”

    红鱼收回视线,低笑道:“我知道了,领头那人是个女扮男装的,看见你的时候失了神,多半好你这口。”

    李京泽满脑子都是岭南两个字,脱口赞道:“我们岭南便没这等巾帼奇女子…师兄你说什么?”

    他追了上去,两人行过闹市,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路口正中立着巍峨长碑,上刻有“物华天宝”。

    走过路口便是一段安静许多的街道,两旁建筑虽是高矮不一,却各有各的雄奇,有十几层高的“太玄阁”分建四座,于顶楼相连在一起,结成云中亭阁,也有低矮的“寻花巷”深不见底,一眼望去,只见粉绣红灯,依稀传来琵琶琴箫之声。

    除此之外,还有外观如同大鼎的“神丹阁”,围栏玉砌、水声潺潺的“百川居”,外墙上雕着神灵、异兽法相的“诸仙斋”,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出入有华服,往来无常人。

    《京华录》有载,白玉京从外到里有四层,最外围是皇城以外、京畿以内,被称作倨扫天下之台,往里一层是俯观宇内之池,算是白玉京的外城,随后便是物华天宝之境,也就是二人所处地界,最后才是天子居所,又叫龙光牛斗之都。

    此处又叫天宝街,长达数里,是达官贵人居住出行之地,越往里靠近皇宫一分便越是雄绝,李京泽抬头看向左前方,只见最深处有庞大凤鸟飞起,拉动车架。

    车架驶向皇城之外,所过处散焰流火,李京泽惊叹不已,赞道:“不愧是白玉京…”

    “闭嘴。”

    他还没说完就被红鱼打断,后者瞪了一眼,指着一旁大门道:“上去敲门,把我早上教的话说一遍。”

    李京泽仰头看去,大门高达数丈,顶处牌匾上神意流转,写着“唯武如意”四个大字,字字如龙,很显然,这是一间武馆。

    门前雕像并不是寻常的石狮子,而是两尊丈高神人,一个长枪斜举,横眉怒目,一个长刀反持,杀意凛然。

    李京泽走到门前,恰好正是雕像目光汇集之处,他定了定神,用力敲了敲门,接着长吸一口气,高喊出声,胸腹齐震:

    “拳打天下十四府,脚踢皇城八百家。小可自岭南邙山而来,以为天下七大门派,不过尔尔,今访问贵派,以正天下武运,祈指赐教!”

    他的声音不大,更是被厚厚的铁门挡住,不知有几分传了进去,但他身后一道神念飞电疾雷而至,裹挟着这番话语直入武馆之中。

    轰隆!

    庞大铁门震动着向内缓缓打开,显露出里面景象,只见武场上豪杰林立,齐齐投来目光,有武师飞身而来,砸在两人面前,以拳撑地起身,肃然道:“可是踢馆者?”

    地面皲裂,李京泽点头,红鱼上前,淡淡道:“化外蛮夷,想领教领教皇城的绝学,可否?”

    武师问道:“什么境界?”

    李京泽鼓荡真气,道:“通脉境。”

    “请!”

    武师侧身向里走去,蓦地暴吼道:“都听着了吧?一个一个来,不得以境界压人!”

    武场上的身影齐齐走来,约有数十人,其中一个矫健男子走到最前方,行礼道:“我是神通者,自封五感、灵夷,请!”

    李京泽回礼:“请!”

    男子飞身而起,双手成爪,手上附着着青蓝色真气,仿若鹰鹞扑杀而来,李京泽运转真气,迎上前去。

    嗤!

    男子锋锐真气轻而易举破开李京泽的拳架,后者侧身躲开,又欺身而上,挥拳迅疾无比。

    然而男子只是随手应对,惊愕道:“你的真气连属性都没有,还还踢馆?”

    李京泽抽身换气,凛然喝道:“不用属性我也能打出真火!”

    红鱼的拳法,只要够快,快到他人看不清,快到超过空气的流速,快到全凭心意决定下一拳的挥动,就能打出火来,而他在斩龙湖边日日苦练,已然得了两三分其中真意。

    “这一式,摧风断瀑。”

    他给无名拳法取了名字,拳如疾风骤雨,男子恼怒不已,盖因前者拳法毫无威力,但却总能凭借速度打在他身上,这不啻于一种侮辱。

    他手上真气蔓延至手臂,格开对方拳影,李京泽有心招架,却感受一股大力涌来,被震得连退几步。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剧痛,他低眉一看,手背被撕开几个口子,鲜血止不住地流下,有些犹豫起来。

    突然,心底传来红鱼的声音:“格物,观想,可败之。”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男子便又杀了过来,他后跳闪躲,红鱼的声音接连响起:

    “格己,格人,格万物而致知。”

    “观水,观火,观万象而神通。”

    “真气没有属性,那便向天地借来属性,用你的心、你的魂,去体悟,修行之途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唯心!一切神通皆在心动,而非风动!”

    李京泽彻底怔住,唯心两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响,仿佛破开黑暗的层层曙光。

    男子将手抵在他的心口停住,一脚将他踹到地上,李京泽仰天倒地,双目中神采却越来越亮。

    “就这种水平,也敢小觑天下人?”

    男子神色古怪,甩甩手嘟囔道,场外顿时响起一片嘘声,有武馆弟子呸了一声,骂道:“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踢馆了?”

    “确实是化外蛮夷,穿得人模狗样,丁点本事没有。”

    ……

    红鱼神色平静,手中突然腾地燃起一团火焰,武师的身影骤然落下,按住他的肩头,沉声道:“道友也想踢馆?”

    红鱼肩上仿佛扛着一座山,但他露出笑容,手中火焰细细燃烧,轻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羽衣真乃天人也!”

    武师皱眉,突然面露惊容,朝一旁看去。

    倒地的少年起身拍了拍屁股,吆喝了一声,接着走过去,向着转过身的矫健男子同样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位大哥,神通是什么?”

    男子大为光火,咬牙喝道:“要打就打,谁跟你废话!”

    他说罢一脚侧踢而来,李京泽竖起手臂挡下,伸脚横踢回去,男子冷笑不已,伸手便要抓去,突然那脚上浮现赤色真气,带着滚滚热浪破开他手上真气,连手带脸,将他踢得侧飞出去。

    “你!”

    男子大惊失色,单手拍地,双脚落地,手上真气滚滚,仿佛流转不息的风流,然而李京泽比他更快,一通快拳后发制人,男子只觉短短一息之间有数十上百道拳头砸到身上,且威力何止十倍于之前?

    他只能勉力招架,根本无法还手,李京泽一拳一拳,全无滞涩之处,最后拳势堆叠到顶峰,汇以一掌之中,他悍然出掌,停在男子脸前。

    真气勃然而出,化作滚滚热浪,吹得男子头发往后飞起,他身上已有门户洞开之声传出,脸色僵住,往后退了几步,悻悻道:“你赢了。”

    武场寂寂,男子退至众人之中,有几人同时站出,对视一眼,突然有一道声音传来:“我来!”

    人群让开一条道路,穿着黄色衣服的男子负手走出,直走到李京泽身前,神色倨傲道:“我如意武馆,可不是你的磨刀石!”

    李京泽神色一凛,肃然道:“请!”

    黄衣男子身子一动,竟消失在他视线里,他心头一寒,想也不想回身就是一掌,然而一股沛然巨力摧枯拉朽,他接连退出十几步,嘴角溢出血。

    李京泽吃了一惊,然而等不及细想,黄衣男子便再度杀来,他脚步飞快,乌黑双掌平平推来,李京泽拧腰闪避,他又化掌成爪抓来。

    一个紧追不舍,一个避无可避,二人身形飞快,于狭小场地内厮杀起来。

    “火烧泼天雨!”

    李京泽亢奋不已,拳势如浇不灭的大火,狂躁且纷乱,又像大风中胡乱纷飞的雨点,毫无规律可寻,而黄衣男子双手亦舞得泼水不进,真气有如附骨之蛆,蚀人心神气力。

    突然,黄衣男子一掌印在李京泽肩膀上,掌力毒绝,竟将后背对应处崩出大片血雾,男子心头一寒,只因自己同样被一拳砸中,腹部被打得痉挛。

    接下来男子发现李京泽打法变得无比凶悍,如同不要命一般和他以伤换伤,两人虽是同一个境界,然而男子是自封了其他境界,体魄和修为自然强出不少,因此李京泽完全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男子冷笑不已,心中也起了血性,招数变得更加狠辣,一记手爪直往李京泽喉咙掏去,不想后者避也不避,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拳朝他心口砸来。

    他不禁大怒,以命换命?你不怕死我还怕呢,不得已回手挡下这一拳,这时李京泽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你怕了。”

    黄衣男子心头一震,就在失神的一瞬间吃了势大力沉的一拳,反应过来时竟落入下风中,李京泽的动作越来越快,虽满身是伤,却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男子渐渐被逼得后退,心急之下真气停滞了一瞬间,又被一拳砸中眼窝。

    “你当是小孩子打架吗?!”

    男子气极,大吼一声,然而李京泽长啸一声,双拳对鼎胸前,浑身真气尽皆涌入这一拳中,骤然砸出,男子抵挡,惊骇发现,这一拳之后,仿佛跟着成百上千拳,李京泽拳头上骤然炸开一捧火花,将他震得倒飞而出。

    砰!砰!砰!

    他被打得脱力,身体不由自主解开封禁,在空中硬生生停住身子,落到地上,脸色阴沉不已。

    李京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双手上鲜血淋漓,咧嘴笑道:“承让了。”

    黄衣男子盯着这个负伤累累的少年,回想着对战细节,竟有些难以置信。

    他能看出来,少年应该都没有经历过几场厮杀,并不老练,却对战机的把握极其敏锐,也很聪明,也很不怕死,先是自知不敌的情况下索性以伤换伤,逼你让步,而厮杀中一步让便是步步让,气势也跟着一泻千里,狭路相逢勇者胜,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还有人要打吗?”

    李京泽回过身问道,刚有人欲要上前,武师便喝道:“脸都不要了吗?一群神通者对阵一个武者,还要车轮战?你丢得起这个脸,武馆丢不起这个脸!”

    “无妨。”

    红鱼神色平静:“既是踢馆,理应如此,烦请等待少许,我师弟休息过后,再来战过!”

    李京泽怔了怔,红鱼走到他身侧,抓着他一只手,将腰间剑鞘取下,插进武馆大门正中。

    看见这一幕,武场众人皆是面起愠怒,那武师眼角青筋拧起,捺住愤怒道:“一炷香后,烦请闯擂,生死不论!”

    一支普通线香被人点起,插进石缝中,静静燃烧。

    门下立剑挡道,不亚于那日玄藏手压剑碑,李京泽低低喘气,天地元气随着呼吸进入口鼻,疲惫感逐渐减轻。

    他坐在台阶上,看着手背上整齐的划痕,控制体内元气涌入双手,红鱼负手站在他身旁,悠悠道:“你是否感觉到了,当你观想之后,你的灵魂与身体有了一种特殊的联系?”

    李京泽怔然,点头道:“我感觉到,元气在另一个层面上行走了一遍,就像…”

    “就像灵魂和肉体一样被真气充斥,观水成水,观火成火。”

    红鱼接过话茬,露出笑容,又道:“这就是神通!有人把这叫做唯心,你和他一样,只听一遍,便迈过了武境与神通最大的一道门槛。”

    李京泽不解道:“武境四楼,不是还有通感境、坐照境吗?”

    红鱼袒露的左肩上趴着漆黑的蛇头,蛇身缠绕在他锁骨上,只听他平静道:“第三境通感,通的是声色触味神五感!神通两个字,最本质上就是‘神感已通’的意思!其余四感到底还是在肉体凡胎上,你试着真气沿着手脚太阳经、太阴经进入口鼻耳目。”

    李京泽心头一震,突然明悟,真气从手脚末端逆流而上,涌入五官之中,他惊讶地发现,他对于真气的掌控已经到了妙至毫巅的地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怔怔大笑起来,闭眼屏息,真气分化成一条条细线,进到耳目口鼻处极狭窄、脆弱的经脉中,往前不断开辟道路。

    这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堪比他还叫小李子时的那次溪边顿悟,不光是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远,他紧闭的眼帘上光影变换不停,如同梦幻泡影。

    下一刻,他蓦地睁开双眼,吐出一道白练般的气息。

    身前线香已经燃尽,每一寸烟都微微颤抖着上升消散,武场中兵戈轻吟、人息屏凝,他闻见花香,闻见冰凉似铁的杀气,而身后远方弹指惊雷、琵琶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