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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武境

    “武境四楼,就像是空中亭阁,只要跃得够高,便可以一步登顶!”

    红鱼的声音再次响起,李京泽起身问道:“何为坐照?”

    红鱼以拳锤了锤心口,平静道:“元气淬体,神人坐照!”

    李京泽若有所悟,双手平齐,于胸前对拳,弯腰行礼:“各位同道,请!”

    “起擂!通感境!”

    武师神色肃穆,回以平礼,他身后响起异口同声的大喝声,气贯霄宇,当头之人大踏步冲出,喝道:“如一武馆,杨桢,使刀法!”

    李京泽张眼望去,只见名为杨桢的男子手中单刀闪烁,快步杀来,天色昏暗,刀光明晃。

    李京泽调动真气,行势如火,声震如雷:“我有焚天焰,来凿千钧阵!”

    一通百通,他心中再无困惑,太乙山武境四篇功法的真意涌上心头,探手迎去,掌间真气喷涌,化作火焰利剑,虚握斜斩。

    刀剑相交,竟响起金铁之声,杨桢脸色大变,只觉一股狂暴力量震得虎口皲裂,兵器脱手飞出,整个人亦是斜飞出去,栽到墙上。

    前方一人横枪以待,李京泽停也不停,欺身而去。

    前者长枪如龙,水汽喷飞,挪转腾移毫无滞涩,后者剑滤红焰,快若迅影,空气被火焰燎烤,嗤嗤之声不绝。

    水火不相容,然而火势更胜一筹,李京泽格开枪尖,将擂口破开,翻身落入众人合围之中。

    《种玉篇》有言,玉种丹田,气盖五岳,丹田是大地,五岳正五腑。李京泽心神沉入丹田里,点起火海,身上顿时涌出虚幻火焰,心头如大炉,杀向武擂一角。

    刺、斩、挑、崩,剑若流火行云,将那人双剑破开,紧接着上清起乱,向曲求直,他手中真气凝成的火剑与武馆神通者的快剑绞杀在一起,叮叮当当仿佛暴雨梨花,那人断喝道:“猖狂小儿,来看看我连城剑如何?!”

    话音落下,此人变换剑式,不似持剑,更像是挥动刀刃,劈头盖脸接连砍下上百遍,李京泽不退反进,与他拼谁更快,不料手中火剑被劈得皲裂消散,大惊间急退,险些被开膛破肚。

    那人单脚蹬地,追杀出去,李京泽稳住心神,突然心头闪过一个想法,《蜉蝣录》在脑中滤过,他纵身跃起,躲开杀来的快剑。

    半空中,他周身火焰突然紊乱扭动,凝结成五六个气泡,扭曲化作尺许长的飞剑,浮于身外。

    那人眼神惊愕不已,便见李京泽身形落下,一柄柄飞剑先身而来,他空翻躲过,随后剑舞如花,将宛若游鱼的飞剑格挡在外。

    飞剑围着他不断绞杀,武擂中哗然一片。

    “这是什么神通?!”

    有人惊声叫道,那人亦是惊怒交加,心力憔悴间破开境界封禁,仅凭气势便将所有飞剑尽数震飞,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再来!”

    李京泽神采奕烁,整个人进入一种奇妙的境界中,有人径自杀来,于是飞剑燎燎然上下左右穿梭,他使一双拳套,拳法路数刚猛不已,却难能突破,不由惊叹道:“好神通!不过我可不是待宰的羔羊!”

    说罢他双拳交叉胸前,体表浮起一层土黄色罡气,再不防御,顶着飞剑冲来。

    飞剑划在罡气上,只能留下一道浅浅划痕,李京泽面露惊讶,收起玩心,控制飞剑飞回身侧,迎上前去。

    他体内真气滚滚流动,施展出摧风断瀑一式,拳势如疾风骤雨,男子见招拆招,只防不攻,身上罡气流动不止,层层涌入双手。

    久攻之下,李京泽皱眉,忽然心头一动,身侧骤然射出一柄飞剑,而他手上动作不停,拳剑一左一右,交叉打出。

    男子一惊,心电急转间,罡气复回体表,将飞剑挡住,然而李京泽拳力如雷,破开他的拳架。

    男子连连后退,稳住方寸,然而李京泽见机紧咬不停,照葫芦画瓢以飞剑为自己掠阵,男子疲于其中,很快败下。

    “我来!”

    突然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喝声从外传来,李京泽抬眼看去,只见武馆大门下,一个风尘仆仆的披甲男子取下兜鍪,面无表情踏石而起。

    轰!

    他跳起时空气轰鸣,响起一声震人耳膜的气爆声,整个人仿佛彗星砸进武擂之中,地板皲裂,蔓延开来,直至李京泽的脚底。

    武擂众人齐齐躬身:“大师兄!”

    男子起身,气势强绝,一手将兜鍪扣在腰间,另一只手在身上虚点,接连传来几声轰鸣,他气势衰落,然而杀气更甚,眸子盯着李京泽,迈开脚步。

    李京泽面色一惊,紧接着大变,浑身每一个地方都被男子的气机紧锁住,但凡有所动作,必然露出可被其一击必杀的破绽。

    “好可怕的人!”

    李京泽瞳孔缩起,浑身真气在一瞬间凝结后断断续续流动起来,男子的气机太强,他额头流出冷汗,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男子开口道:“我名武如意,这家武馆是由我的名字命名的,你来踢馆,等于打我的脸!”

    他说话间,李京泽得以找到间隙,缓缓招起拳架,六柄飞剑次第排在手臂上,严阵以待。

    男子从容无比,望着飞剑笑道:“好奇特的神通,你的天赋不弱,放在岭南那等蛮夷之地更是千年一出的奇才,来京城是为了求学罢?”

    李京泽刚要开口,突然心头一凛,仅一个晃神间,男子的身影便已消失,他大惊之下飞剑尽出,锁定后方,然而一股力量偏生从前头传来,男子身影落在他身前之内三尺,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李京泽汗毛战栗,急忙纵跳后退,武如意道:“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说罢他越过李京泽,径直往前走,有人低声惊叹:“大师兄的实力太可怕了,这少年全不是对手!”

    “同为神通境绝顶,刘武师在大师兄手里走不出五个回合…咦,这少年?”

    众人惊愕不已,只见李京泽脸色阴沉不已,身上飞剑竟又多了不少,牢牢护住周身各处,而他本人走着奇怪的步伐,跟在武如意的身后。

    武场长而宽,一路上分别摆着梅花桩阵、兵器圃、木人阵等诸多物事,还有不少年纪青涩的少年排在两旁,武如意身后跟着李京泽,一个龙行虎步,无比从容,一个动作古怪,跛脚侧身。

    这些少年纷纷行礼,武如意露出笑容,脚步走走停停,一一指点,而李京泽在他每次停顿再迈步时都要变换姿势,滑稽无比。

    有少年忍不住笑出声,武如意斥道:“同样的年纪,人家上门踢馆,你们却还是稀拉功夫,难堪门面!”

    那少年躲开武如意的手,笑道:“武馆门面有大师兄就够了。”

    武如意笑了一下,再度停下脚步,身后之人也停下,他眼中神色莫名,竟叹了口气,那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睛一瞥,惊叫一声。

    武如意转过身,动作快得肉眼难以看清,左右两拳将李京泽攻势击退,冷笑一声愚昧,正要出手,惊觉身外八方有数道流火次第杀来,浑身一震,青蓝色元气浮起,于手臂上延伸至肩后,化成一条元气手臂。

    李京泽眼神中带着恼怒,不再顾虑其他,手中印决变换,咬牙低吟道:

    “一点剑气,滋生含光、承影、宵练,分化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三尺上神剑定势,八卦内日月穿联,行踱步履,以敬山川!”

    武如意初仍从容,接住攻势后脸色一变,失声道:“你的修为,怎么强了这么多?!”

    飞剑掠影,宛若一条条火线在空中交错,武如意心神一动,竟呆住了。

    在他的感知里,这少年的真气像火一样燃烧着,且身上剑气翻涌,那些飞剑受其掌控,以其为中心,分布在八个方位间穿梭不定,剩下三柄则是剑尖朝上浮在其脑后。

    每当有方位中按轨迹穿梭的飞剑被武如意震散,李京泽脑后便有飞剑补充而来,总计十一柄飞剑,剑连着剑,将武如意牢牢围住,生生不息,从无断绝。

    武如意惊叹不已,同时也有了争胜之心,浑身一震,气息拔高,腰间兜鍪落地,双手齐出,身后浮起两道元气手臂,四臂齐握,朗声笑道:“好一个飞剑八卦阵!来试试我拳头威猛否!”

    武如意向前迈出一步,左后方一剑袭来,刺到他一个手臂上,锵的一声炸开一片焰浪,他视若无物,四只手臂防住八方飞剑,一步一步向前移动。

    只见偌大场地间,飞剑像一只只振翅扑杀的火隼,剑啸便是尖锐的隼鸣,而武如意身上流风渐起,化形于外,在身体周围显化成一片领域,如同四臂神人,真是泼水也不进。

    场外之人皆看呆了眼,渐渐有人拍手叫好起来,若说寻常剑客的争锋是鱼龙共舞,那这踢馆的少年的神异剑术堪称沙场点兵,只是站在原地,所有飞剑如臂指使,端的是闻所未闻、异彩纷呈!

    “大师兄的境界不对,为何是坐照境?”

    原来武擂处有武馆弟子低声询问,其余弟子皆沉默不言,正在这时,武馆中唯一的武师刘羿走至众人之中,望着那二人神色肃穆道:“那少年也是坐照境!”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一人目瞪口呆,叫道:“这怎么可能?我看的清清楚楚,他一个时辰前还只是通脉境!”

    其余弟子纷纷应和,刘羿喝止道:“噤声,门外围观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们要闹得满城皆知武状元的如意武馆差点被一个少年挑了吗?!”

    武如意常年不在武馆,一切事宜基本都有刘羿决定,众人又是由他一手带成,因此安静下来,刘羿眼见弟子们一副面红耳赤、欲争要吵的模样,叹道:“你们从小呆在武家庄,近年才到京城,眼界不足,太小觑天下人了!”

    有弟子道:“刘师父你说错了,有大师兄珠玉在前,我们又怎么敢小觑天下人?只是一个时辰连破两境,这委实太离奇了!”

    其余弟子纷纷附和,刘羿感受着那少年身上气息,莫名有些感慨,道:“武境四楼,实际只有一重楼,你们没有听见那句话吗?”

    有弟子犹豫片刻,道:“武境四楼,如同空中楼阁,一跃便可登顶!”

    “那你们还不明白吗?”

    刘羿转身,隔着十数丈距离看向那个剑鞘之旁以身压阵的男子,忽而来了兴致,说道:“三百年前,大楚灭,云称帝,当时天下何其穷酸,到了神通境便可跻身绝顶高手之列,可现如今呢?”

    他环望众人,道:“两百年前,天昏地暗,日月齐暗,从此大道生!一百年前,止境方可称尊!二十年前,十五楼绝顶被人勘破,人称绝世境!而绝世之下是止境,止境之下是天人境,天人之下才是神通境!短短三百年,修行之路就被拔高了不知多少!英雄造时势,而时势造英雄,生在此世,何其幸也!何其悲也!”

    众人默然,突然有人猛地抬头,接着所有人齐齐望去,只见那少年此刻与半空盘坐,浑身火焰参天,而他身上气息不断拔升,有筋骨齐鸣声。

    “还没完吗?”

    有人低低呢喃一声。

    那头,李京泽心头一片雪亮,浑身真气涌入每一寸血肉、每一段筋骨中,不断冲刷洗涤,洗出体内杂质污秽,再从窍穴毛孔中井喷而出。

    从外看去,他身上火焰仿佛不断加入燃料,愈烧愈高,颜色也有了变化,从赤红色变成黄黑掺杂的诡异颜色,有浓烈的气味涌向四面八方。

    原本望得失神的少年们脸色一变,忙捂住口鼻飞跑开,退到武场最深处。

    李京泽身外剑阵早已消散,他屏气凝神,心中默念导引篇,意识全然放松,任由身体鲸吞着天地元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格己、观己,将身体观想成天地元气,才能真正意义上化元为真,才能元气淬体、神人坐照!”

    他心怀壮阔豪情,难以形容其间玄妙高深,体内各处都传来酥麻以及略微刺痛的感觉,整个身体的感觉随之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轰!

    大火如树,参天而起,冠盖长空,隔着很远也能看见这番异象,京城中有人出宫翘首望去。

    某处大殿中,上首之人突然停下讲解,走出大殿,无言以望。

    他身后跟来一群各色各样的人,分列两排。

    “诸君,何为坐照境?”

    他头也不回问道,一个斗笠剑客答道:“引元入体,贯脉、灵感、神通,此为坐照境。”

    男人头上五枚剑佩摇曳起来,复问道:“那么,何为武境?”

    “引元入体,一气贯脉、灵感、神通,此为武境!”

    一个持剑将军沉声道。

    “我的道友到了!武境四重楼,可以改成一重楼了!”

    男人的声音萧瑟中带着欢喜,转身问道:“诸君觉得如何?”

    众人望去,只见这位堪称万年只此一人的男子脸上挂着笑,清泪不止,齐齐躬身道:“善!”

    男人大笑一声,脸上忽有明日升、水漪浅消去,踏空而去,步步生莲。

    武馆外,马蹄飞踏,围观者众,却如闻无物,齐仰头,官服女子急勒马,惊怒不已,侧抬臻首,却呆住了。

    只见一条高达数里的火柱上有火焰勾勒的苍龙游动着,这条龙有形无质,五爪攀着火柱,钻入又钻出,像河里游弋的鱼。

    龙的双眼像是两盏灯笼,静谧无声,却有一种渗人皮骨的恐怖威严,女子座下马匹焦躁不已,她回过神,俯下身安抚。

    她摸着马的脖子,手却在抖,而前方人群中走来一席纶衣,行走在仿佛静止的人群间。

    不,整条街道都静止了!

    女子惊愕的眼神定格,看着那人走进武馆中,在她视线不可及之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

    武馆门下,红鱼上衣褪去,左肩黑蛇吞吐信子,右肩玄龟龟壳发光,腰间龙凤更是齐齐游动,爬到双臂上,他头也不回,身上气息宛如躁动的火炉,寒声道:“小师叔之死,要算到你的头上!”

    纶衣男子走到他身旁停住,望着他上身神异景象,笑道:“这是他给你画的吧?我还记得,收复岭南时,你便是这般模样,倒是你背上这尊踏龙观音眼生,谁给你画的?”

    红鱼浑身绷紧,硬生生在静止中转过身,脸上杀意仿佛凝成实质,咬牙道:“我恨你!从你收我为徒开始,我就该恨你!你杀了我身边所有人!小师叔也因你而死,我一定要杀了你!”

    男子默然,面色悲喜交加,伸出手,却停在半空,最终骤然收手,平静道:“我为何要平定岭南你难道不懂?你的那些朋友可是屠了一整座边城的百姓!”

    红鱼狞笑一声,反问道:“那阿施的死又向何处申冤?就因为触了城主之子的眉头,便被掳去,折磨千百遍后还不够!那畜生还把阿施扔到大街上,那群猪狗不如的百姓又干了什么?”

    他脸上泪珠滚滚,砸到地面上,红着眼道:“你知道的,阿施天生绝脉,是岭南有名的医仙,苗城多少百姓曾得她救助?江龙门!你说你为了天下太平而下山,这就是你要的天下太平?这就是你治出来的盛世吗?!”

    男子反问道:“那又何至于屠城?以他们的本事,为何不能只杀施凶者?凶手不过几十人,却死了一城十万百姓!”

    “不过几十人?”

    红鱼呆了呆,眼角止不住跳了起来,道:“那倘若被凌辱完扔到大街上的是你娘呢?你还能说得出这种话吗?”

    男子点头,红鱼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愤怒,失声道:“你已经没有人性了吗?”

    男子摇了摇头,道:“正因为有人性,所以才如此!世间之事,必由因得果,这是律法存在的意义!苗城十万百姓为何无辜惨死?不外乎人性本恶!律法制裁的就是这种恶!所以我要平定岭南,建起秩序。”

    红鱼冷笑道:“他们本可以搭救,却眼睁睁看着阿施惨死,谈何无辜?”

    男子猛地转头,直勾勾盯着红鱼有些癫狂的眼神,片刻后,他说道:“所以说,人性本恶。”

    “你这句话不止令我失望,道昀九泉之下能听见,爬也要爬上来,扒了你的皮!若不是因为你并未真正参与屠城,我现在就宰了你!”

    男子神色平静道,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红鱼肩上龟蛇自行散去,双臂龙凤更是被无形力量剥离出来。

    龙凤在空中哀鸣不已,挣扎着化作暗红墨迹消散,红鱼气息萎靡,被男子久违的严厉震得面色怔然,说不出话。

    “你在太乙十年,七年在斩龙谷里,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让祖师把你按着不准出谷?”

    男子的眼神中带着悲悯和失望,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你奉为瑰宝的一句话,然而你干了什么?因为撞见了当街杀人,就不分是非对错、因果正反将便服办案的捕快打死,你才是人恒杀之的杀人者!一年牢狱,七年心牢,还是没能让你醒悟,你下山就是为了让我后悔收你为徒的吗?”

    红鱼失神落魄,散去气息,任由身体变得静止。

    男子将剑鞘拔出,走入武场中,一直来到那二人中间。

    他虚指一点,武如意四周空间漾起波纹,将他从静止中独立出来。

    男子抬头,看着空中神色定格在睁眼一瞬的少年,后者两只眼睛一圆一竖,身上火焰中有龙鳞浮起。

    武如意走上前,行礼道:“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