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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方圆

    国师嗯了一声,道:“剑鞘我已拔了,放人可否?”

    武如意起身笑道:“国师说笑了,武某只是遗憾,未能与这少年酣畅淋漓斗一场!”

    国师不置可否,突然问道:“我记得武将军使的是龙武枪法?”

    武如意点头,国师颔首道:“那你随我上去,这上面的龙,是天地间最后一条真龙!”

    武如意大吃一惊,正要说话,整个人就已经被带到半空中,他抬头与龙头对视,神色大震。

    龙头是活着的,或者说,龙的双眼是活着的,参天火柱静止不动,唯有龙眸仍在燃烧。

    国师踩在龙头上,仰头看着上方的火焰冠盖,开口道:“将军自行格龙便是,这条龙只是原主的一丝神意,并无威胁。”

    武如意称是,随后一一解开身上的境界封印,接着调息至巅峰状态,从上而下一一看去。

    龙武枪法,脱胎于他年轻时与一条蛟龙的厮杀,此时得见真龙,他心中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龙的形、龙的神意、龙的威仪甚至于龙的势,都在他心中不断演化,帮他精进甚至改良龙武枪法。

    “一条龙,便是一种枪法,若有六条龙,我便能在施展六道神功时施展六种枪法,实力何止提升十倍?可惜…”

    他心中扼腕不已,突然,一道邪异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人族的强者,助吾脱身,吾赠汝万龙真图!”

    武如意面色一沉,心头喝道:“邪魔外道,休得乱我心思!”

    他神念一动,一股凛然杀机猛地涌出,落入声音的来源处,龙眸上的神意消去,窃笑道:“人心不足…”

    武如意定了定神,仰头一看,国师还在火柱边上,索性回到地面,向一旁兵器架走去。

    他面色阴沉,抓住一杆长枪,往外一拔,纹丝不动。

    这时天上的国师有所察觉,低头看来,武如意只觉手上一松,便将长枪拔出,斜在背后。

    “将军练枪动作小些…”国师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要惊了真龙。”

    武如意心头一惊,面上神色寻常,应了一声,等到国师收回目光,他转身朝内走去。

    他脸色平静中带着跃跃欲试之色,然而心头却大浪滔天:“国师一语双关,是在试探我?”

    他到了略宽敞的地方,施展起来,舞了一个枪花,枪上散着幽蓝的光,他忆起真龙身上的诸多细节,将之融入枪中,先是一式龙骨凌霜,接着是拨海寻龙、龙破春秋,以及最后一式霸王甩尾。

    武如意大喜过望,又结合蛟龙再度施展,威力稍减,却多了几种变化,尤其是最后一式,本就是一甩一砸的动作,恰好蛟龙、真龙的神意都融入其中,威力大了许多。

    砰!

    枪尖斜砸到地板上,地板一路皲裂出去,足有十数丈,武如意提枪默立,望着地面裂缝久久不动。

    一声水滴砸落的声音传来,他心有所感,抬头看去。

    只见以国师为中心,阵阵波纹不断蔓延扩散,所过之处恢复如寻常。

    先是静止的火柱再度燃烧起来,接着冠盖爆发,火焰砸向四面八方,再就是武馆内外各种声音传来。

    如同冰封后瓦解的湖面。

    武如意只觉一股伟力传来,手中长枪不知何时回到兵器架里,他整个人也回到了静止之前的位置,身上境界封住,四臂抱胸,他回头看去,只见皲裂的地面恢复如常。

    他转过头,远远看向门口那人,只见红鱼上身赤裸,蹲在地上埋头抽泣,他再低头,明晃晃的剑鞘就躺在那少年身下。

    “你在警告我吗?国师。”

    武如意抬头看去,空中落下国师风姿绝绰的身影。

    国师轻飘飘落地,朝他微笑,武如意回以笑容。

    半空中,李京泽蓦地睁开双眼,竖眸中射出凶威,火柱猛地一震,更为迅猛的火焰涌上高空,接着他身上火焰渐渐平复,断了源头的火柱于半空中瓦解、消散。

    少年在半空中转头,惊喜的神色化为愕然,落地时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向大门跑去,国师道:“桃李,不来拜见老师吗?”

    李京泽望着国师,行礼道:“弟子桃李,见过道玄师叔。”

    国师道:“我早已不是太乙门人,你不必称我为师叔。”

    李京泽摇了摇头,认真道:“你叫我桃李,我便叫你师叔。”

    国师笑了笑:“那便随你,我此次前来,是想请你去太学阁中讲一次课。”

    李京泽呆住,纳闷道:“我听说太学阁中都是学识渊博的大学士,我去给他们讲课?讲什么?”

    国师道:“讲你的武境心得,从你引气入体开始,到今日坐照,从头到尾说一遍就是了。”

    武如意忍不住侧目,只见国师脸上神情极认真,完全不似开玩笑,而那少年摸着下巴想了许久,最终问道:“那师叔能给我什么报酬?”

    国师露出笑容,食指一挑,地上剑鞘倏忽立起,长剑自主出鞘,落入他手中。

    武如意看了一眼,险些惊叫出声。

    大云王朝五年前建立太学阁京华殿,向来尊文贬武的朝廷破天荒动用小半个国库,锻造了一把类似昔年大楚国器天钧的剑,剑名京华,长四尺三分,剑身刻着“撼旋北斗”四字。

    武如意仔细一看,松了口气,国师掂量了一下长剑的份量,问道:“这剑谁给你的?”

    李京泽笑道:“师叔既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国师抬剑,舞了一个剑花,说道:“京华殿建成之日,其实有九柄剑,对应传说中的九重天境。这是其中的玄天剑,剑身有三字:武乾坤,是这把剑的正名,别名起雪。”

    武如意大惊,失声道:“三年前京华殿失窃,丢的便是这把剑?”

    国师望着剑身上犹如缤白雪迹的纹路,道:“实际上丢了四把剑,苍天剑骑龙,皓天剑凶胆,炎天剑朱云,以及这把玄天剑起雪。”

    武如意紧皱眉头,李京泽兴致缺缺道:“师叔的酬劳便是这把剑?”

    国师摇头,平静道:“我教你第九种剑式,你看过后再决定要不要答应我。”

    李京泽失声道:“新剑式?!”

    国师单手持剑,笑道:“就在先前,我感受到天地大道的波动,看见了第九种剑式。”

    李京泽神色变得肃穆,持弟子礼道:“请师叔赐教。”

    武如意凝声道:“国师,可要驱散无关之人?”

    国师摇了摇头:“无妨,今日之后,新剑式也要传告天下。”

    “我将第九剑式称为阵。”

    李京泽神色一动,只见国师缓缓道:“阵字本意为士兵与车架相配合,阵剑式同理,意为人与剑齐鸣。”

    “军阵是士兵的行列、组合,而阵剑的士兵,便是真气,真气涌入剑中,可化神奇!”

    他手上浮起如梦似幻的光华,缓缓涌入剑中,剑体挥发出璀璨无比的光芒,随着他挥剑而溢出,化作罡气、细丝、光柱等等。

    就像是一把剑上出现了无数把剑,李京泽看得痴了,四周仿佛成了剑的海洋,有绕动不停的龙卷,有起落不停的潮水,有静静悬浮的山峰,最后,国师平平递出一剑,最后的剑光飞出,化作一只冲上高空的飞鸟。

    国师收剑,怅然道:“其实,这并不能称作第九剑式,应该叫第十一剑式,我定下了基础八剑式,它与之相差了一个层次,我将这个层次命名为进阶剑式,以真气作为进阶剑式的媒介,找到了两个方向,却始终寻不到任何一个方向的终点。”

    李京泽望着四周神迹一般的景象,心有所感,道:“师叔恐怕自谦了,基础剑式与第九剑式只怕隔着两层境界!”

    国师讶然。

    武如意也点了点头,道:“国师定下的方向,是方与圆吧?方圆之后为天地,天地之后才是这剑化万物的阵剑式。”

    国师沉吟少许,道:“敢请教?”

    武如意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也不是武某一个人的看法,满朝武官都是如此认为。倘若两种剑式分别代表天圆地方,姑且称之为天剑式与地剑式,那么天有九天,地有八荒,因此又有两种更高一筹的剑式,最后才是国师的阵剑式。”

    国师颔首道:“有道理,只是九天八荒何其广大,如何能以区区剑式概括之?”

    武如意沉吟,试探道:“九天者,不外乎八卦与中天,八荒者,不外乎山川海岳,国师不防从此处入手?”

    国师眼前一亮,道:“武将军见地独特,确有可取之处,天为正,地为奇,命名为正剑与奇剑如何?”

    武如意刚要开口,突然听得一声断喝:“不可!”

    两人看去,李京泽斩钉截铁道:“方圆之后,必是化方为圆、化圆为方!何来九天八荒之说?”

    武如意面色一沉,冷笑道:“黄口小儿,也敢妄论剑道?满朝神通与天人,难道比不过你一个少年?”

    李京泽反问道:“满朝神通与天人,如何就一定比得过我?”

    国师怔住,李京泽不去管武如意黑如锅底的脸色,道:“国师请看。”

    国师看过去,只见李京泽伸出一只手,摊开。

    掌心中躺着一枚外圆内方的绿色银钱。

    他的脸色从怔然变成匪夷所思,再变成恍然,心潮澎湃间,竟难以控制自身气息,再难从容。

    他失神间,有宛若蛰龙惊醒的气息爬起,席卷四面八方,李京泽只觉仿佛一座大山盖压在肩头,膝盖被压得颤抖不已。

    地面逐渐颤抖起来,武馆内兵器摇动,碎石纷飞。

    武如意脸色一变,身上气息竟被牵引而起,骤然喝道:“国师,醒来!”

    国师如梦初醒,身上气息总算平复,武如意松了一口气,看向突然出现的身影,皱了皱眉。

    红鱼松了手,开口道:“我要当太学阁的祭酒。”

    国师目光依旧悠悠,答也不答,李京泽勉力站直,跺了跺脚,赞道:“师叔好威风,我不及也!”

    国师忽地转头看来,目光熠熠,李京泽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将那币子递过去,连连道:“师叔你别吓我,你要我给你就是了。”

    国师接过九幽币,认真道:“我会珍藏的!桃李,师叔身为一朝国师,想请你到太学阁内担任剑阁的小祭酒,官拜七品,你意下如何?”

    李京泽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红鱼,有些不忍心,正要开口回绝,国师瞥了一眼,抢先道:“你若是愿意,可以带师叔的逆徒一起,诏书只多不少!”

    红鱼脸色不知是喜还是悲,李京泽也不知道心里是难受还是开心,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武如意神色古怪,只感觉到荒唐至极,剑阁从太学阁开创至今从来只有一个祭酒,第一任是一百年前的剑道魁首涂彷徨,第二任是五十年前的剑师于承仪,不说二人声望如何,仅凭其实力便是实至名归,而这少年即使一日通武境,也不过是个武者,何德何能担任剑阁一人之下的小祭酒之位?

    不过这是国师钦点,他不好也不愿多说什么。

    国师神色恍惚,道:“原以为是师叔教弟子,不料受益匪浅的却是我。化方为圆,化圆为方,这何止是剑道?这简直是天道!”

    李京泽腼腆笑道:“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扯虎皮当大旗罢了,师叔折煞我了。”

    国师眼前一亮,忙问道:“不知是哪本著作?”

    李京泽脸色更红了,羞赧道:“不是什么著作,是山上一位师兄写的,书还被水泡过,险些烂了。”

    国师不依不饶,追问道:“此书在何处?恨不能立即拜读!”

    红鱼开口道:“外城红云客栈,三楼地字丙号房。”

    国师眼睛亮得吓人,道:“桃李,师叔有个不情之请。”

    李京泽忙道:“师叔要看自取便是,书箱里最顶上便是。”

    国师闭眼,嘱咐道:“武将军,烦请你处理后事以及他二人入阁的手续,这是我的令牌。”

    武如意接过令牌,躬身称是。

    国师神念扫遍京城,锁定位置后动用神通,只见他身体逐渐变淡,在另一处地方渐渐凝实。

    来到红鱼所说位置后,他打开书箱,拿起一本犹潮湿的书籍,只见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太乙录。

    封面右下角署名姜羽衣,他微微讶然,打开第一页,只见字迹娟秀: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我时刻提醒自己这四个字,然而三十八天后,赶猪的日子终于将我的耐性磨没了。我是来拜师学艺的,不是来和七八百斤重的家猪角力的!”

    “于是我发愤图强,干倒了那位据说姓白的师兄,并且和春风师弟说好,我走前会故意败给他,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给得太多了,我也并不知道什么叫《魔王大战盘丝洞》、《女儿国轶事》,只是因为春风师弟确实很有实力!!!附:《女儿国轶事》节选…”

    国师看着加粗的三个感叹号略感不适,又接连翻动几页,见都是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日常起居,不由皱起眉头。

    再后面是一段疯言疯语,毫无逻辑,还间杂着各种陌生词汇,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这是我在太乙的最后一天了,我也终于看清了世界的真相?什么宇宙什么洪荒都是假的,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是天圆地方!”

    国师眼前一亮,逐字逐句阅读道:“我用藤条与剑计算出了圆周率,然后我可能要疯三天,写完就开始。”

    国师呆住,圆周率是什么?

    写书之人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他只好接着往下看:

    “圆周率错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入你娘,圆周率为什么会错呢?后来我知道了,这里的空间有曲度,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大概是扁的。…”

    国师呆住,这又是什么意思?世界是扁的与所谓的圆周率有什么关系?

    圆周率?藤条与剑?

    国师眼前一亮,立刻明白了圆周率的意思,随即伸手画出一个真气圆环,目测其间距离,掐指心算起来。

    “圆周三尺,径九寸一分,此圆的周率大约为三余三,按姜状元的说法,这个数字是错的。为何是错的?正确的圆周率又是多少?”

    国师心念飞转,久思不得其解,只好接着看下去。

    “但是我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和剑有关的问题,大概我真的入乡随俗了!世上有很多种剑法,但都逃不出两个字:势与式。两者的关系,大概与一枚银钱上的方圆差不多。”

    国师掌心摊开,绿色币子静静躺在其中,而书中最后道:“外圆内方,即是剑道!化方为圆,是剑势,化圆为方,是剑式,然而我终究认为式比势更高一筹,剑道殊途同归,任你剑法再高深,也逃不出一招普普通通的刺剑式。剑道,或者说修行大道,本质上就是在解释圆与方、天地与人的关系。”

    “圆是无限方,方是有限圆。”

    末尾寥寥十个字,国师越看心惊,越往其中深想越觉得其中可怕。

    他闭上眼推演起来,先是一个四方形,接着添上一个角、两个角、三个角……

    直到这个方形变成一个圆形。

    啵!

    仿佛一声极细微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方圆如同泡影炸开,他身上涌出涟漪,扑向四面八方。

    轰!

    直到此时,国师身上气势才彻底爆发,无穷元气与神念交结,撑破客栈,化作无比高大的神圣虚影,仰视着悠悠天穹,法相神圣,却带着喟叹与敬畏之色。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好在他提前以全力施展神通,定住了整座皇城。

    伟岸神人立在天地之间,肩抵浮云,有惊诧的声音在皇城深处响起:“国师缘何如此?”

    除此之外,四五道神念接二连三传来,法相默然许久,最终缓缓消散。

    国师平复下气势,接着施展静止神通的逆式,将整个皇城拖回他气势爆发之前。

    静止一切的神通本就逆天,更何况静止了一座占地过百里的皇城?他面色骤然煞白,几根青丝由黑变白,最后一口鲜血喷出。

    “姜状元,姜羽衣!”

    他望着窗外失神呢喃,缓缓消失。

    哗!

    一阵风吹过,一枚树叶落到李京泽肩膀。

    “师兄,那种感觉又来了。”

    如意武馆门前,李京泽如是道,红鱼负手站在一旁,二人齐偏头,望向外城,只见远方天际上,一抹流光飞来,越过二人头顶,向北方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