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一样的世界
“原来星星和月亮长那样！”
雨夜终是宁静下来，山林之中再听不见任何声响，尘芜孤零零的躺在一块大石上细望着夜空中的星辰与月亮轮廓，直到困意来袭，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山林中的生活漫长且枯燥，但对于尘芜来说整个世界都是新奇的，就这样他在山林中穿梭，饿了吃杂草鱼虫，困了就地睡着。直到多日过去，他终于寻到了人迹，来到了凡人与修士共存的一处地方。
洛曜纪四千九百六十九年，四月中旬。
天元山脉外围以西，奉元县荒郊。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某荒郊的熙攘林子中，一名修长少年就从其内冲出，踏足到了一条满是杂草的山间小道上。
此时的少年身躯上只有几块破布遮挡，原本还有些清帅的他，如今却变成乞丐般邋遢模样。这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在山林中迷路打转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转出到有人迹地方的尘芜！
“这条路上虽然有很多杂草，但好像经常有人行走！看来阿芜终于转出来了！”
如今的尘芜也算长成了一名俊朗少年，但他的心智依旧如两年前那般稚嫩，在发现人迹之后，他青涩的小脸上瞬时绽放出纯真的喜悦。之后，他用着神识观察起四周，一时间脸上又浮出思索之色。
“到底走哪边呢？”
“咦！好香！这是以前姐姐给我买的肉包子香味！”
“在那边！”
正在思考时，忽的闻到一阵微弱香味飘来，瞬时尘芜放弃思考，不算稚嫩的脸上爬过馋虫，毫不犹豫的动身，沿着小道就往香气飘来的方位快步走去。
在东玄门的那一年，尘芜每天都会被欺负，不仅吃不饱还穿不暖，那时候的他可以说是毫无形象与尊严，虽然磨砺出了异于常人的毅力，但同样也养成了他如今这丝毫不在意自身形象的习惯。
所以，哪怕曾经夏霜为他换上的新衣裳早已破烂不堪，但他仍旧还穿在身上，好似都习以为常。
为了能吃上一口肉包，此时的荒郊小道上，尘芜从刚开始的大步快走变成如今的小跑，甚至馋的嘴角都是流出了哈喇子。
很快，在穿过几条蜿蜒曲折的山道后，他终是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岔道路口上，神识望着前方那荒郊小摊店，脸上满是激动，毫无犹豫地冲了过去。
“大叔！阿芜想吃肉包！可以给阿芜一个肉包吗？”
来到蒸笼旁，尘芜满脸期待着面向一名正在捡取肉包的浓眉大汉，嘴角依旧不停流出哈喇子，只是他话刚说完，那名大汉就向他投来无比嫌弃的目光，立马就将尘芜驱赶。
“哪里来的瞎子乞丐！快滚开，别挡着本大爷做生意！快滚！”
说完，那大汉脸上的不耐烦消失，转眼浮出奉承，开始招呼着一旁木桌周围刚坐下来几名行人。
“阿芜就是想吃个肉包，为什么他不给我吃...”
退到小道杂草边，尘芜委屈地抹去嘴角的哈喇子，同时内心又失落起来。
“别人都有肉包子吃，都有茶水喝，为什么就是不给阿芜...”
望着那大汉无比熟练，热情地招呼着又到来的行人，尘芜脸上的委屈之意更浓。
“难道这位大叔不是好人？所以才会故意欺负阿芜？”
脑海中似乎没有关于金钱交易的概念，以前他都是自己姐姐或者别人给他就吃，认为好人就该给好人食物吃，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导致此时尘芜的思想有了一些偏执。
“对！就是这样！这大叔是个坏人！所以阿芜要打坏人！”
虽然尘芜认为这个世界上许多事物都是美好的，但同时也有着内心概念中那些单纯欺负自己的坏人。哪怕在可以感知事物后，尘芜对万事万物都刷新了认知，但他仍旧用着以前的思维来判定现在所遇到的一切。
所以，哪怕尘芜知道索要东西不好，但他已经将撵走自己且不给他肉包吃的摊主大汉归类到了坏人的范畴当中！
“阿芜是修道者！是好人！没帮助过阿芜又不给阿芜吃的一定就是坏人！阿芜要打坏人！”
似再次坚定了自己内心的判断，尘芜缓缓抬起右臂，开始将身体内的气运转到指尖。
然而，就在尘芜双指并驱，正对准那依旧忙碌的大汉时，他神识却突然感知到，前方此刻正有一名极其邋遢的小女孩在悄咪咪地偷拿蒸笼中的肉包！
感知到这一幕，尘芜眉头瞬间正义的皱起来，随即散去右掌上的气，指向小女孩的同时也朝大汉高声呼喊道。
“坏人大叔！有个坏小孩在偷肉包！”
听到尘芜的呼喊声，坐下来休息的几名行客以及那大汉也是立马将视线转去尘芜手指的方向，可当他们看去时，那小女孩早已收好了肉包，脸上惊慌的同时瞬间就窜进了小摊后方的山林中。
“小毛贼又来？前几次没抓着你，今天本大爷定让你好看！”
说着，那浓眉大汉面目展现出凶怒，暂放下手上招待刚坐下来一名老者的动作，随即立刻拔出后裤腰内暗藏的菜刀就往小女孩逃去的山林中追去。
“坏人抓坏人？那大叔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尘芜并没有离开，而是就地坐下，看着这一幕，同时他单纯的内心也开始纠结起来这种自己从没遇到过的新奇事。
想着，感觉到腹中一阵空虚感传来，尘芜随即就抓起一旁的杂草往自己嘴里送去。
并未过去太久，仅五十多息时间那大汉就拎着身上满是淤青，显然已经遭到过毒打的小女孩从林中走了出来。
回到小摊前，大汉脸上还带着愤怒，直接将那小女孩重重地扔到了空地上。
“小小年纪不学好，非要学偷盗，你爹娘没有教过你这样是会被砍断手脚的吗？”
看着这一切，尘芜保持着沉默，显然他还在思考坏人打坏人算不算好人这件事。
“对不起...叔叔...求求您放过我吧！我弟弟...还等着我回去...”
小女孩大概十岁模样，穿的也很单薄，此刻她蜷缩在地上，尽管太阳带来了一丝温暖，但依旧冷的打颤，在加上她身体各处淤青传来的痛意，原本坚强的她也开始哭泣，抽泣着苦苦哀求那名大汉。
“放过你？你三番五次来找我茬！你让本大爷放过你？”
“对不起...我弟弟他......”
“管你什么弟弟妹妹！既然你敢偷我快刀老刘的东西，那老子今天就砍断你双手！让你涨涨教训！”
小女孩哀求着道歉，但被凶怒大汉开口打断，见他举起手上的菜刀，此刻小女孩惨白的小脸上瞬间布满了恐惧。
对于那些行客来说，他们也只当趣事看着，并没发声。同时间，杂草上坐着的尘芜却突然间陷入了某种迷茫。
“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
“啊......”
此时小女孩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恐惧和绝望，但不论她怎样哀求都是无用，也随着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响彻山林，凶恶大汉手上的菜刀已无情地砍在了她右腕之上...
鲜血顿时顺着她血淋淋的手腕伤口流出，在无比凄惨的叫哭声中，剧烈的痛觉也致使娇小的她昏死过去。
声音虽停止，但她伤口处还流淌出的血液却快速染红了大地，同样也流进了尘芜愈加茫然的心间。
“阿姐...阿芜看到血了...阿芜又看到人血了...”
鲜血似在一瞬间流淌进尘芜内心，充斥着他脑海，渐渐的，他脸上的茫然消散，转眼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悲痛骇然。也在这一刻，尘芜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自己小圆阿姐在那无尽悲痛与绝望中发出的凄厉哭声。
“你又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阿姐不要你了...你给我滚！”
“滚！快滚......”
在那天，也是在尘芜五岁之时，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鲜血，也是为了从坏人手中救下他，他小圆阿姐身上所流出的鲜血！
虽然那时的尘芜看不见，尽管听到的是她那无尽刺痛着自己幼小心灵的哭声，但尘芜却知道，那是阿姐为了从坏人手中救下自己刻意的决绝...
“阿姐....好人...好人不该是这样...”
如今，终是感知到人血的真正模样，那一刹，被尘芜埋藏在内心深处，原本已经被云鸾姐姐治愈所掩藏的痛苦记忆，瞬间又回归到他脑海！也是在这一刻，他脸上渐渐扭曲，更是发出了一道极其痛苦的嘶吼声。
“坏人！你们这些带来鲜血的人都是坏人！”
霎时间，尘芜嘶吼着站起，抬起右臂的瞬间一道气针直接从他双指上发出，直直对着前方大汉眉心迅猛刺去。
就像这十多天时间内捕猎山林中那些凶猛野兽一样，尘芜没有了任何犹豫，直接终结了那正举起刀，想要再砍下小女孩另一只手掌的凶恶大汉。
血液瞬时从额间血洞中流出，下一刻，那大汉脸上仍旧带着凶恶，同时还有着无尽茫然，随着气息的停止，他身体也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天人法术！”
“这瞎子是修道者...”
“修道者杀人了！大家快跑......”
此刻，那些原本还在看戏的客人，在大汉倒下的瞬间，全都将惊恐的目光锁定到那方低头站着的少年身上，随后他们更是在惊恐中疯狂逃窜。
除了刚到此处坐下不久，仍旧悠然喝着热茶的一名白发老者外，此时这里也只剩下了血泊中躺着的小女孩和大汉，当然还有着正踏着血泊，脸上扭曲，摇晃着朝小女孩走去的尘芜。
“对不起...是我给你带来了鲜血...是我给你带来了灾厄...”
“对不起...对不起......”
身体站定，望着血泊中那因为自己而被大汉砍去右掌的小女孩，尘芜扭曲的脸上渐渐浮出愧疚，愧疚中无比自责，甚至在那一刻他痛恨自我，心中涌出的无限情绪，更是导致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
尽管无比悲痛，但尘芜深刻的知晓自己杀了人，也清楚是自己给小女孩带去了灾厄，现在他脑海中无数思绪交错，对于好人和坏人的概念也彻底混乱。
“阿姐...云鸾姐姐...我...杀人了...阿芜杀人了...”
“阿芜是坏人了...”
“明明阿芜是个好人...”
“可...可是为什么变成了坏人......”
“阿姐...云鸾姐姐！这是为什么...”
之前悲痛还深刻的留在脑海，然而此刻的他又陷入进另外的血色罪孽当中。
身体颤抖着，抱着头，尘芜面部极其扭曲，内心无比愧疚且痛苦，神识望着自己满是污泥的双手，似在那一刻看见了其上的罪孽血迹。那之后，他双膝弯曲，重重地跪在了小女孩身前的血泊中。
“对不起...对不起！”
“阿芜是坏人！是阿芜对不起你！”
“是阿芜害了你...”
“是阿芜杀了人！”
“阿芜是修道者！阿芜是好人！阿芜是坏人...”
“阿芜是坏人！”
“阿芜......”
苍白的脸庞，颤抖的身体，错乱的情绪甚至导致他体内的气息都变得极度紊乱，随着那无比沙哑，愧疚痛苦且混乱的嘶吼声断去，尘芜直接昏迷，也是重重地倒进了血泊之中...
本就怀有着一颗天真淳朴的心灵，却未曾想到在初入道途的时候，就遇到如此般颠覆他认知，动乱他情绪，身染罪孽的一劫。
若是换在其它同龄人身上，那人断然不会像尘芜这样。也正因为他是尘芜，曾经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瞎子，曾对世界所有事物都充满着期待，对所有人都抱有最为朴质的幻想，以至于他在这悲痛与罪孽交错，理想与现实背离的世界中，才会如此的混乱迷茫。
“凝气七层！有趣...”
那之后，随着一阵苍老之声落下，此岔路口也陷入了死寂...
洛曜纪四千九百六十九年，四月末。
天元山脉外围以西，奉元县东南部山区，沉心谷附近山林。
初阳升起，银月落下，转眼十日时间过去，当尘芜醒来之时，他已不在那片荒郊岔道上。
“这是哪...”
某小屋内，当床上的尘芜意识苏醒，坐起身探出神识观察周围的事物时，却尽感陌生，一时间脸上浮出茫然。只是在那茫然之后，随着他脑海中某些记忆的回归，尘芜原本红润的脸上却在一瞬间苍白，甚至又扭曲起来。
“我杀了人...阿芜是坏人...”
“对不起...阿芜对不起你...”
那日血色记忆仿佛再次浮现于眼前，尘芜的思绪又开始混乱，体内的气又跟着躁动起来。
不过就在他再度混乱，嘶声力竭间又要出现昏迷迹象之时，一名面容慈祥的老者从外面走进，随即他淡然挥手，瞬间一抹奇异的淡红元气快速冲进尘芜身体，那之后本混乱的他竟是平静下来，就连体内的紊乱的气都被某种力量给压制下去。
“什么坏人好人...你小子醒了就随老夫出来。”
情绪莫名被安抚下来，转瞬间尘芜就听到前方一道老者声音传来。虽然此时的他面色依旧苍白，但情绪却好上了许多，于是带着内心依存的茫然向老者感知望去。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听得尘芜此话，那灰袍白发的佝偻老者面容微滞，浑浊又不失清明的老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好似一位隐士高人！随即他慈祥且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抹淡笑，耐心回应着尘芜。
“老夫救了你们，你说老夫是好是坏？”
“救了...我们？”
思绪似乎变得正常起来，此刻尘芜也下了床，站到地面上面朝向老者。
“救人的人都是好人...您是个好人。”
语气似乎也不再像曾经那样肯定，犹豫着，最终尘芜还是根据自己现在的判断说出了口。探知到自己身上的衣裤被换新过，也没去在意，随后再次问向老者。
“谢谢您老爷爷，那名...女孩子你也救了吗？”
心情低落愧疚，或许还受着那血色罪孽的影响，但尘芜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情绪混乱，平静了许多。
“救了...不过那天过后，她弟弟饿死了...老夫也尽力了！”
听着老者的话语与哀叹，此刻尘芜面色又是瞬间苍白起来，体内的气也再次紊乱。
“她弟弟饿死了...”
“原来她偷包子是为了她弟弟...对不起...她是个好人...”
“是我...是我害了她...也害死了她弟弟...”
这一刻，尘芜思绪仿佛又回到那天，更是回到了更久远的从前。
“弟弟...阿姐...”
如感同身受，尘芜又想起了自己阿姐，那个小女孩这般年纪疼爱着自己的阿姐。
“如果不是我提醒那人...她就不会被抓...”
“她不被抓住，她的弟弟就不会被饿死...”
“都是我害了她们...都是因为我她们才会遭到厄难...”
“都是因为我！”
苍白的小脸上再次扭曲，深刻的知道是自己害了小女孩姐弟，此时尘芜低着头，内心又再次涌上无尽混乱的情绪。然而刚起苗头，又被老者挥手给压制下去。
“她现在在哪？我...”
“我想去和她说声对不起...”
并没去思考内心是如何平静下来的，随着心绪再次平静，尘芜抬起头声音沙哑的问向老者。
望着尘芜脸上那无法被安抚下去的痛恨与愧疚，老者脸上淡然，似带着叹意开口。
“小瞎子，你知道人为什么想要修道吗？”
“为什么？”
老者答非所问，但尘芜还是沙哑着回应了他。
“所谓修道者！便是经历世间一切苦痛，磨砺身心，从而达到任何事物都不能动摇自我情绪的心境！”
“修道者...是这样的吗？”
老者说的很玄妙，此时尘芜脸上也多了几分茫然。
“老爷爷您也是修道者吗？”
并未忘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尘芜努力压制着内心那股情绪，再问向老者。
然而，此时老者并没有立即回应尘芜，也在他声音传出后，老者佝偻的身体缓缓转动，背对过去，似透过那没打开的窗户望向了窗外的世界。那之后，尘芜才听见他无比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
“或许对于你这凝气境小娃娃来说，这些都太过缥缈。但对于老夫这种活了近两百岁的老头子来说...修道便是无情！”
“凝气境？”
“两百岁...”
“修道是无情？”
老者好似在以一种极为巧妙地方式分散尘芜的思绪，也正是如此，此时尘芜思绪也被分散，心思单纯的他也开始思考着他的话语。
浑浊的老眼望着窗外世界，老者也没再去留意似在罪孽中茫然思考的尘芜，随后他收回目光，同时负手向着门外缓缓走去。
“修道难...修道难！难在世间人有情，难在大道本无情...”
“出来吧，老夫带你去见她。”
听到老者走出时留下的声音，尘芜内心又是茫然了几分。
对于刚踏入这条道途的尘芜来说，老者刚才那番话语他完全理解不了。
随后，尘芜也是带着内心中那份茫然和压制下的罪孽朝着外面走去。
雨夜终是宁静下来，山林之中再听不见任何声响，尘芜孤零零的躺在一块大石上细望着夜空中的星辰与月亮轮廓，直到困意来袭，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山林中的生活漫长且枯燥，但对于尘芜来说整个世界都是新奇的，就这样他在山林中穿梭，饿了吃杂草鱼虫，困了就地睡着。直到多日过去，他终于寻到了人迹，来到了凡人与修士共存的一处地方。
洛曜纪四千九百六十九年，四月中旬。
天元山脉外围以西，奉元县荒郊。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某荒郊的熙攘林子中，一名修长少年就从其内冲出，踏足到了一条满是杂草的山间小道上。
此时的少年身躯上只有几块破布遮挡，原本还有些清帅的他，如今却变成乞丐般邋遢模样。这少年也不是别人，正是在山林中迷路打转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转出到有人迹地方的尘芜！
“这条路上虽然有很多杂草，但好像经常有人行走！看来阿芜终于转出来了！”
如今的尘芜也算长成了一名俊朗少年，但他的心智依旧如两年前那般稚嫩，在发现人迹之后，他青涩的小脸上瞬时绽放出纯真的喜悦。之后，他用着神识观察起四周，一时间脸上又浮出思索之色。
“到底走哪边呢？”
“咦！好香！这是以前姐姐给我买的肉包子香味！”
“在那边！”
正在思考时，忽的闻到一阵微弱香味飘来，瞬时尘芜放弃思考，不算稚嫩的脸上爬过馋虫，毫不犹豫的动身，沿着小道就往香气飘来的方位快步走去。
在东玄门的那一年，尘芜每天都会被欺负，不仅吃不饱还穿不暖，那时候的他可以说是毫无形象与尊严，虽然磨砺出了异于常人的毅力，但同样也养成了他如今这丝毫不在意自身形象的习惯。
所以，哪怕曾经夏霜为他换上的新衣裳早已破烂不堪，但他仍旧还穿在身上，好似都习以为常。
为了能吃上一口肉包，此时的荒郊小道上，尘芜从刚开始的大步快走变成如今的小跑，甚至馋的嘴角都是流出了哈喇子。
很快，在穿过几条蜿蜒曲折的山道后，他终是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岔道路口上，神识望着前方那荒郊小摊店，脸上满是激动，毫无犹豫地冲了过去。
“大叔！阿芜想吃肉包！可以给阿芜一个肉包吗？”
来到蒸笼旁，尘芜满脸期待着面向一名正在捡取肉包的浓眉大汉，嘴角依旧不停流出哈喇子，只是他话刚说完，那名大汉就向他投来无比嫌弃的目光，立马就将尘芜驱赶。
“哪里来的瞎子乞丐！快滚开，别挡着本大爷做生意！快滚！”
说完，那大汉脸上的不耐烦消失，转眼浮出奉承，开始招呼着一旁木桌周围刚坐下来几名行人。
“阿芜就是想吃个肉包，为什么他不给我吃...”
退到小道杂草边，尘芜委屈地抹去嘴角的哈喇子，同时内心又失落起来。
“别人都有肉包子吃，都有茶水喝，为什么就是不给阿芜...”
望着那大汉无比熟练，热情地招呼着又到来的行人，尘芜脸上的委屈之意更浓。
“难道这位大叔不是好人？所以才会故意欺负阿芜？”
脑海中似乎没有关于金钱交易的概念，以前他都是自己姐姐或者别人给他就吃，认为好人就该给好人食物吃，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导致此时尘芜的思想有了一些偏执。
“对！就是这样！这大叔是个坏人！所以阿芜要打坏人！”
虽然尘芜认为这个世界上许多事物都是美好的，但同时也有着内心概念中那些单纯欺负自己的坏人。哪怕在可以感知事物后，尘芜对万事万物都刷新了认知，但他仍旧用着以前的思维来判定现在所遇到的一切。
所以，哪怕尘芜知道索要东西不好，但他已经将撵走自己且不给他肉包吃的摊主大汉归类到了坏人的范畴当中！
“阿芜是修道者！是好人！没帮助过阿芜又不给阿芜吃的一定就是坏人！阿芜要打坏人！”
似再次坚定了自己内心的判断，尘芜缓缓抬起右臂，开始将身体内的气运转到指尖。
然而，就在尘芜双指并驱，正对准那依旧忙碌的大汉时，他神识却突然感知到，前方此刻正有一名极其邋遢的小女孩在悄咪咪地偷拿蒸笼中的肉包！
感知到这一幕，尘芜眉头瞬间正义的皱起来，随即散去右掌上的气，指向小女孩的同时也朝大汉高声呼喊道。
“坏人大叔！有个坏小孩在偷肉包！”
听到尘芜的呼喊声，坐下来休息的几名行客以及那大汉也是立马将视线转去尘芜手指的方向，可当他们看去时，那小女孩早已收好了肉包，脸上惊慌的同时瞬间就窜进了小摊后方的山林中。
“小毛贼又来？前几次没抓着你，今天本大爷定让你好看！”
说着，那浓眉大汉面目展现出凶怒，暂放下手上招待刚坐下来一名老者的动作，随即立刻拔出后裤腰内暗藏的菜刀就往小女孩逃去的山林中追去。
“坏人抓坏人？那大叔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尘芜并没有离开，而是就地坐下，看着这一幕，同时他单纯的内心也开始纠结起来这种自己从没遇到过的新奇事。
想着，感觉到腹中一阵空虚感传来，尘芜随即就抓起一旁的杂草往自己嘴里送去。
并未过去太久，仅五十多息时间那大汉就拎着身上满是淤青，显然已经遭到过毒打的小女孩从林中走了出来。
回到小摊前，大汉脸上还带着愤怒，直接将那小女孩重重地扔到了空地上。
“小小年纪不学好，非要学偷盗，你爹娘没有教过你这样是会被砍断手脚的吗？”
看着这一切，尘芜保持着沉默，显然他还在思考坏人打坏人算不算好人这件事。
“对不起...叔叔...求求您放过我吧！我弟弟...还等着我回去...”
小女孩大概十岁模样，穿的也很单薄，此刻她蜷缩在地上，尽管太阳带来了一丝温暖，但依旧冷的打颤，在加上她身体各处淤青传来的痛意，原本坚强的她也开始哭泣，抽泣着苦苦哀求那名大汉。
“放过你？你三番五次来找我茬！你让本大爷放过你？”
“对不起...我弟弟他......”
“管你什么弟弟妹妹！既然你敢偷我快刀老刘的东西，那老子今天就砍断你双手！让你涨涨教训！”
小女孩哀求着道歉，但被凶怒大汉开口打断，见他举起手上的菜刀，此刻小女孩惨白的小脸上瞬间布满了恐惧。
对于那些行客来说，他们也只当趣事看着，并没发声。同时间，杂草上坐着的尘芜却突然间陷入了某种迷茫。
“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
“啊......”
此时小女孩的脸上早已爬满了恐惧和绝望，但不论她怎样哀求都是无用，也随着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响彻山林，凶恶大汉手上的菜刀已无情地砍在了她右腕之上...
鲜血顿时顺着她血淋淋的手腕伤口流出，在无比凄惨的叫哭声中，剧烈的痛觉也致使娇小的她昏死过去。
声音虽停止，但她伤口处还流淌出的血液却快速染红了大地，同样也流进了尘芜愈加茫然的心间。
“阿姐...阿芜看到血了...阿芜又看到人血了...”
鲜血似在一瞬间流淌进尘芜内心，充斥着他脑海，渐渐的，他脸上的茫然消散，转眼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悲痛骇然。也在这一刻，尘芜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自己小圆阿姐在那无尽悲痛与绝望中发出的凄厉哭声。
“你又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阿姐不要你了...你给我滚！”
“滚！快滚......”
在那天，也是在尘芜五岁之时，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鲜血，也是为了从坏人手中救下他，他小圆阿姐身上所流出的鲜血！
虽然那时的尘芜看不见，尽管听到的是她那无尽刺痛着自己幼小心灵的哭声，但尘芜却知道，那是阿姐为了从坏人手中救下自己刻意的决绝...
“阿姐....好人...好人不该是这样...”
如今，终是感知到人血的真正模样，那一刹，被尘芜埋藏在内心深处，原本已经被云鸾姐姐治愈所掩藏的痛苦记忆，瞬间又回归到他脑海！也是在这一刻，他脸上渐渐扭曲，更是发出了一道极其痛苦的嘶吼声。
“坏人！你们这些带来鲜血的人都是坏人！”
霎时间，尘芜嘶吼着站起，抬起右臂的瞬间一道气针直接从他双指上发出，直直对着前方大汉眉心迅猛刺去。
就像这十多天时间内捕猎山林中那些凶猛野兽一样，尘芜没有了任何犹豫，直接终结了那正举起刀，想要再砍下小女孩另一只手掌的凶恶大汉。
血液瞬时从额间血洞中流出，下一刻，那大汉脸上仍旧带着凶恶，同时还有着无尽茫然，随着气息的停止，他身体也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天人法术！”
“这瞎子是修道者...”
“修道者杀人了！大家快跑......”
此刻，那些原本还在看戏的客人，在大汉倒下的瞬间，全都将惊恐的目光锁定到那方低头站着的少年身上，随后他们更是在惊恐中疯狂逃窜。
除了刚到此处坐下不久，仍旧悠然喝着热茶的一名白发老者外，此时这里也只剩下了血泊中躺着的小女孩和大汉，当然还有着正踏着血泊，脸上扭曲，摇晃着朝小女孩走去的尘芜。
“对不起...是我给你带来了鲜血...是我给你带来了灾厄...”
“对不起...对不起......”
身体站定，望着血泊中那因为自己而被大汉砍去右掌的小女孩，尘芜扭曲的脸上渐渐浮出愧疚，愧疚中无比自责，甚至在那一刻他痛恨自我，心中涌出的无限情绪，更是导致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
尽管无比悲痛，但尘芜深刻的知晓自己杀了人，也清楚是自己给小女孩带去了灾厄，现在他脑海中无数思绪交错，对于好人和坏人的概念也彻底混乱。
“阿姐...云鸾姐姐...我...杀人了...阿芜杀人了...”
“阿芜是坏人了...”
“明明阿芜是个好人...”
“可...可是为什么变成了坏人......”
“阿姐...云鸾姐姐！这是为什么...”
之前悲痛还深刻的留在脑海，然而此刻的他又陷入进另外的血色罪孽当中。
身体颤抖着，抱着头，尘芜面部极其扭曲，内心无比愧疚且痛苦，神识望着自己满是污泥的双手，似在那一刻看见了其上的罪孽血迹。那之后，他双膝弯曲，重重地跪在了小女孩身前的血泊中。
“对不起...对不起！”
“阿芜是坏人！是阿芜对不起你！”
“是阿芜害了你...”
“是阿芜杀了人！”
“阿芜是修道者！阿芜是好人！阿芜是坏人...”
“阿芜是坏人！”
“阿芜......”
苍白的脸庞，颤抖的身体，错乱的情绪甚至导致他体内的气息都变得极度紊乱，随着那无比沙哑，愧疚痛苦且混乱的嘶吼声断去，尘芜直接昏迷，也是重重地倒进了血泊之中...
本就怀有着一颗天真淳朴的心灵，却未曾想到在初入道途的时候，就遇到如此般颠覆他认知，动乱他情绪，身染罪孽的一劫。
若是换在其它同龄人身上，那人断然不会像尘芜这样。也正因为他是尘芜，曾经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瞎子，曾对世界所有事物都充满着期待，对所有人都抱有最为朴质的幻想，以至于他在这悲痛与罪孽交错，理想与现实背离的世界中，才会如此的混乱迷茫。
“凝气七层！有趣...”
那之后，随着一阵苍老之声落下，此岔路口也陷入了死寂...
洛曜纪四千九百六十九年，四月末。
天元山脉外围以西，奉元县东南部山区，沉心谷附近山林。
初阳升起，银月落下，转眼十日时间过去，当尘芜醒来之时，他已不在那片荒郊岔道上。
“这是哪...”
某小屋内，当床上的尘芜意识苏醒，坐起身探出神识观察周围的事物时，却尽感陌生，一时间脸上浮出茫然。只是在那茫然之后，随着他脑海中某些记忆的回归，尘芜原本红润的脸上却在一瞬间苍白，甚至又扭曲起来。
“我杀了人...阿芜是坏人...”
“对不起...阿芜对不起你...”
那日血色记忆仿佛再次浮现于眼前，尘芜的思绪又开始混乱，体内的气又跟着躁动起来。
不过就在他再度混乱，嘶声力竭间又要出现昏迷迹象之时，一名面容慈祥的老者从外面走进，随即他淡然挥手，瞬间一抹奇异的淡红元气快速冲进尘芜身体，那之后本混乱的他竟是平静下来，就连体内的紊乱的气都被某种力量给压制下去。
“什么坏人好人...你小子醒了就随老夫出来。”
情绪莫名被安抚下来，转瞬间尘芜就听到前方一道老者声音传来。虽然此时的他面色依旧苍白，但情绪却好上了许多，于是带着内心依存的茫然向老者感知望去。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听得尘芜此话，那灰袍白发的佝偻老者面容微滞，浑浊又不失清明的老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好似一位隐士高人！随即他慈祥且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抹淡笑，耐心回应着尘芜。
“老夫救了你们，你说老夫是好是坏？”
“救了...我们？”
思绪似乎变得正常起来，此刻尘芜也下了床，站到地面上面朝向老者。
“救人的人都是好人...您是个好人。”
语气似乎也不再像曾经那样肯定，犹豫着，最终尘芜还是根据自己现在的判断说出了口。探知到自己身上的衣裤被换新过，也没去在意，随后再次问向老者。
“谢谢您老爷爷，那名...女孩子你也救了吗？”
心情低落愧疚，或许还受着那血色罪孽的影响，但尘芜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情绪混乱，平静了许多。
“救了...不过那天过后，她弟弟饿死了...老夫也尽力了！”
听着老者的话语与哀叹，此刻尘芜面色又是瞬间苍白起来，体内的气也再次紊乱。
“她弟弟饿死了...”
“原来她偷包子是为了她弟弟...对不起...她是个好人...”
“是我...是我害了她...也害死了她弟弟...”
这一刻，尘芜思绪仿佛又回到那天，更是回到了更久远的从前。
“弟弟...阿姐...”
如感同身受，尘芜又想起了自己阿姐，那个小女孩这般年纪疼爱着自己的阿姐。
“如果不是我提醒那人...她就不会被抓...”
“她不被抓住，她的弟弟就不会被饿死...”
“都是我害了她们...都是因为我她们才会遭到厄难...”
“都是因为我！”
苍白的小脸上再次扭曲，深刻的知道是自己害了小女孩姐弟，此时尘芜低着头，内心又再次涌上无尽混乱的情绪。然而刚起苗头，又被老者挥手给压制下去。
“她现在在哪？我...”
“我想去和她说声对不起...”
并没去思考内心是如何平静下来的，随着心绪再次平静，尘芜抬起头声音沙哑的问向老者。
望着尘芜脸上那无法被安抚下去的痛恨与愧疚，老者脸上淡然，似带着叹意开口。
“小瞎子，你知道人为什么想要修道吗？”
“为什么？”
老者答非所问，但尘芜还是沙哑着回应了他。
“所谓修道者！便是经历世间一切苦痛，磨砺身心，从而达到任何事物都不能动摇自我情绪的心境！”
“修道者...是这样的吗？”
老者说的很玄妙，此时尘芜脸上也多了几分茫然。
“老爷爷您也是修道者吗？”
并未忘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尘芜努力压制着内心那股情绪，再问向老者。
然而，此时老者并没有立即回应尘芜，也在他声音传出后，老者佝偻的身体缓缓转动，背对过去，似透过那没打开的窗户望向了窗外的世界。那之后，尘芜才听见他无比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
“或许对于你这凝气境小娃娃来说，这些都太过缥缈。但对于老夫这种活了近两百岁的老头子来说...修道便是无情！”
“凝气境？”
“两百岁...”
“修道是无情？”
老者好似在以一种极为巧妙地方式分散尘芜的思绪，也正是如此，此时尘芜思绪也被分散，心思单纯的他也开始思考着他的话语。
浑浊的老眼望着窗外世界，老者也没再去留意似在罪孽中茫然思考的尘芜，随后他收回目光，同时负手向着门外缓缓走去。
“修道难...修道难！难在世间人有情，难在大道本无情...”
“出来吧，老夫带你去见她。”
听到老者走出时留下的声音，尘芜内心又是茫然了几分。
对于刚踏入这条道途的尘芜来说，老者刚才那番话语他完全理解不了。
随后，尘芜也是带着内心中那份茫然和压制下的罪孽朝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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