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第十四章 何去何从
正月初五不到，鲁阳林便拎着行李出门了。
说是出门，不如说他是出逃。
家里的气氛实在让他喘不过气来。父母总是这样，从来不批评他什么，甚至还宽慰他。
可是，越是这样，鲁阳林越歉疚。家人对他有多忍耐，他对自己就有多厌恶，对他寄予多大希望，他对自己就有多少失望。
鲁太清总是边咳边说：“没事，学历还能把人绊死？”然后一把一把地吃药。
李桂香总是劝他多吃点饭。
鲁晓林笑嘻嘻地对他说：“哥，这有什么呀，我这么低的学历都活得好好的。你那本科足够用了。”
不管他们说什么，鲁阳林总感觉，他们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要你何用？你还不如去死。”
他理解父母已经在尽量克制他们的绝望情绪，但他却管不了自己对他们无端的甚至是恶毒的揣测。
他有什么办法？
父母又能怎样？
当知道自己论文没过的时候，他也感觉天要塌了。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明明一切都是正正常常的，他甚至比别人辛苦十倍、认真百倍，定期查资料、撰写，一遍一遍做实验验证，主动找导师指导，不厌其烦地修改、完善，结果出来，偏偏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通过。
旁人无论努力过没有，努力过多少，都通过了，只有他失败了。
他想不通，就去找导师，导师不接电话，拎着水果上门去找，导师也装作不在家。
去找学院，学院解释论文考核是严格按步骤按规程来的，没通过必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这解释标准客观，却又那么的不近人情，冰冷绝望。
他劝自己：天无绝人之路，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他必须振作起来。就算没有学历。他鲁阳林照样可以出人头地。
于是他开始投简历、找工作，一趟一趟去面试，一回一回去碰壁。
这时候他才真切感受到，原来他学的东西在这个社会上找不到任何用武之地。年年领的奖学金像是可笑的嘲讽，仿佛在告诉他，这点钱只是苦劳，你所知，就值这个价钱。现在领领，以后可就不会再有了。
一个月过去了。原来节省下的奖学金和过年出门时老鲁硬塞给他的4000块钱很快就花完了，第二个月的房租，房东已经在催了。看着余额里仅剩的256元，阳林想，就算天天馒头就咸菜，都活不下去了。
同租的小东知道他的情况，问他：“新区那边我们工头包的工程正缺小工，你要不先将就将就？”
阳林抬头看着小东，犹豫自己能不能干得了。
小东却先补充道：“不会拖欠工钱的。这活儿期限短，工资是日结的，来去也自由。”
阳林问：“我没干过小工的活儿，不知道能不能行？”
小东说：“勤快，有力气就行，怕你看不中这苦力活呢。”
阳林苦笑一声：“我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看中看不中，有活干就行。”
第二天一早，阳林就跟着小东去了新区建筑工地。这里离住的地方远，地铁也得差不多50多分钟才能到。
这个工程是建大型户外滑雪场，旁边为休闲度假区，已经在建一个十六层的综合楼，8层以上是宾馆住宿，8层以下是各种休闲娱乐、商务接待区域，里面有球类、棋牌、各种运动场地，甚至还有室内温泉和游泳池。
“年长的富豪喜欢高尔夫，年轻的富豪，喜欢的运动可就五花八门了。”
这是小东在路上跟阳林介绍的，阳林也没见过有钱人，不知道小东说的对还是不对。
“我们工头姓程，你叫程总就可以了，到时候你一见就能认出来，留着板寸头，肚子喝的滚瓜溜圆，不过人还是很好的。”
到了工地，十几个人已经开始在工头跟前领任务了。小东带着阳林走向工头，还没到跟前，小东的腰已经不自主地哈下去了一点，手快速地从裤兜里摸出烟，递给程总，一边点火一边说：“程哥，今天我带老家表哥来讨个活儿。”
说着拽拽阳林：“这是我姨婆的孙子鲁阳林。哥，这是我们程总。”
阳林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口吻说话，拘谨地叫了一声：“程总。”
程旭带着一顶红色头盔，脸胖，显得帽子有点儿小。他吸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在薄薄一丝烟幕后面，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鲁阳林，见他文文弱弱，戴个眼镜，可不像干活的好手。但眼下缺人，活也不重，人看着老实本分就行。
心上转着念头，嘴上却豪气地说：“小东的亲戚，自然没有问题。”
回头对助理李江说：“登记上，身份证复印两张留底，发个安全帽。”这场面试就算结束了，既没有用工合同，也没有签名按手印等复杂环节。
阳林接过安全帽，说：“谢谢程总。”
“叫什么程总，叫程哥就行了。”程旭依然是豪气十足地说，“只要肯干，都是自家兄弟。”
小东及时表态：“跟着程哥干，哪个不尽力？”这马屁拍的，又直白又实用。
阳林心想，小东今年才19岁，脸上稚气尚未脱尽，头发还烫着韩国练习生喜欢留的那种发型，可动作语气却故意显得老练、沉稳，想给人一种混社会很久的感觉。鲁晓林出门打工，应该跟他是一样的吧？也是，别管多小，没有爹娘在的地方，你就必须提前长大。难怪他总是油皮滑脸的。
晓林和小东甚至连发型都一样。这些孩子曾是学习赛道上淘汰下来的选手，年纪轻轻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在另外的领域里学着讨生活了。
然而自己的处境又能好多少呢？他甚至为自己依然在和他们抢工作而感到羞愧。
这样的羞愧感在他后来跑外卖、发传单、摆小摊时一直占据着他的心。
他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多余人。
一个被目为高分低能的失败者。
一个穿着长衫却只能站着喝酒的孔乙己。
说是出门，不如说他是出逃。
家里的气氛实在让他喘不过气来。父母总是这样，从来不批评他什么，甚至还宽慰他。
可是，越是这样，鲁阳林越歉疚。家人对他有多忍耐，他对自己就有多厌恶，对他寄予多大希望，他对自己就有多少失望。
鲁太清总是边咳边说：“没事，学历还能把人绊死？”然后一把一把地吃药。
李桂香总是劝他多吃点饭。
鲁晓林笑嘻嘻地对他说：“哥，这有什么呀，我这么低的学历都活得好好的。你那本科足够用了。”
不管他们说什么，鲁阳林总感觉，他们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要你何用？你还不如去死。”
他理解父母已经在尽量克制他们的绝望情绪，但他却管不了自己对他们无端的甚至是恶毒的揣测。
他有什么办法？
父母又能怎样？
当知道自己论文没过的时候，他也感觉天要塌了。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明明一切都是正正常常的，他甚至比别人辛苦十倍、认真百倍，定期查资料、撰写，一遍一遍做实验验证，主动找导师指导，不厌其烦地修改、完善，结果出来，偏偏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通过。
旁人无论努力过没有，努力过多少，都通过了，只有他失败了。
他想不通，就去找导师，导师不接电话，拎着水果上门去找，导师也装作不在家。
去找学院，学院解释论文考核是严格按步骤按规程来的，没通过必定是他自己的问题。
这解释标准客观，却又那么的不近人情，冰冷绝望。
他劝自己：天无绝人之路，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他必须振作起来。就算没有学历。他鲁阳林照样可以出人头地。
于是他开始投简历、找工作，一趟一趟去面试，一回一回去碰壁。
这时候他才真切感受到，原来他学的东西在这个社会上找不到任何用武之地。年年领的奖学金像是可笑的嘲讽，仿佛在告诉他，这点钱只是苦劳，你所知，就值这个价钱。现在领领，以后可就不会再有了。
一个月过去了。原来节省下的奖学金和过年出门时老鲁硬塞给他的4000块钱很快就花完了，第二个月的房租，房东已经在催了。看着余额里仅剩的256元，阳林想，就算天天馒头就咸菜，都活不下去了。
同租的小东知道他的情况，问他：“新区那边我们工头包的工程正缺小工，你要不先将就将就？”
阳林抬头看着小东，犹豫自己能不能干得了。
小东却先补充道：“不会拖欠工钱的。这活儿期限短，工资是日结的，来去也自由。”
阳林问：“我没干过小工的活儿，不知道能不能行？”
小东说：“勤快，有力气就行，怕你看不中这苦力活呢。”
阳林苦笑一声：“我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看中看不中，有活干就行。”
第二天一早，阳林就跟着小东去了新区建筑工地。这里离住的地方远，地铁也得差不多50多分钟才能到。
这个工程是建大型户外滑雪场，旁边为休闲度假区，已经在建一个十六层的综合楼，8层以上是宾馆住宿，8层以下是各种休闲娱乐、商务接待区域，里面有球类、棋牌、各种运动场地，甚至还有室内温泉和游泳池。
“年长的富豪喜欢高尔夫，年轻的富豪，喜欢的运动可就五花八门了。”
这是小东在路上跟阳林介绍的，阳林也没见过有钱人，不知道小东说的对还是不对。
“我们工头姓程，你叫程总就可以了，到时候你一见就能认出来，留着板寸头，肚子喝的滚瓜溜圆，不过人还是很好的。”
到了工地，十几个人已经开始在工头跟前领任务了。小东带着阳林走向工头，还没到跟前，小东的腰已经不自主地哈下去了一点，手快速地从裤兜里摸出烟，递给程总，一边点火一边说：“程哥，今天我带老家表哥来讨个活儿。”
说着拽拽阳林：“这是我姨婆的孙子鲁阳林。哥，这是我们程总。”
阳林站在原地，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口吻说话，拘谨地叫了一声：“程总。”
程旭带着一顶红色头盔，脸胖，显得帽子有点儿小。他吸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在薄薄一丝烟幕后面，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鲁阳林，见他文文弱弱，戴个眼镜，可不像干活的好手。但眼下缺人，活也不重，人看着老实本分就行。
心上转着念头，嘴上却豪气地说：“小东的亲戚，自然没有问题。”
回头对助理李江说：“登记上，身份证复印两张留底，发个安全帽。”这场面试就算结束了，既没有用工合同，也没有签名按手印等复杂环节。
阳林接过安全帽，说：“谢谢程总。”
“叫什么程总，叫程哥就行了。”程旭依然是豪气十足地说，“只要肯干，都是自家兄弟。”
小东及时表态：“跟着程哥干，哪个不尽力？”这马屁拍的，又直白又实用。
阳林心想，小东今年才19岁，脸上稚气尚未脱尽，头发还烫着韩国练习生喜欢留的那种发型，可动作语气却故意显得老练、沉稳，想给人一种混社会很久的感觉。鲁晓林出门打工，应该跟他是一样的吧？也是，别管多小，没有爹娘在的地方，你就必须提前长大。难怪他总是油皮滑脸的。
晓林和小东甚至连发型都一样。这些孩子曾是学习赛道上淘汰下来的选手，年纪轻轻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在另外的领域里学着讨生活了。
然而自己的处境又能好多少呢？他甚至为自己依然在和他们抢工作而感到羞愧。
这样的羞愧感在他后来跑外卖、发传单、摆小摊时一直占据着他的心。
他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多余人。
一个被目为高分低能的失败者。
一个穿着长衫却只能站着喝酒的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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