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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拳与掌

    武学技巧本就是各种最有效的杀人手法,说穿了就是照着人身体上的种种弱点攻击。

    就比如攻击下身这一招,在上景山叫谷底平雷,在太明学宫里叫乌龙翻江,也有诸如灵猴窃桃,落雀之类的称呼。描述的都是一类,自下而上,专攻下阴的套路。

    但无论是谁来演绎这种招数,都脱离不开隐蔽,迅速,不留痕的特点。

    兵书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温白麝没有学过拳法招数,也没研究过兵书,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在他十来年的摸爬滚打中已经是烂熟于心。

    拳经也有云:追风赶月不放松。

    打中一拳不代表反击的结束,这只是开始。

    趁着那刺客一下子吃痛,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温白麝的动作接连不断。

    第二拳!

    第三,四拳!

    都是同一个位置!

    趁着对方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又死死抱住对方的大腿,直接往泥水里翻滚。

    如果这时有旁人突然过来,一定会被眼前的混乱场景吓退。

    两个黑乎乎的身影在泥水里翻滚搅动,一个人是一身黑衣,另一个人是一身黑泥。不仔细分辨可能还以为这里关了一头发疯的恶狗。打斗过程中,淤泥被甩的四处飞溅,一股血肉腐败的作呕味道也在这时候弥漫开来。

    这里面不止有水底淤积多年的血,也有温白麝刚从刺客身上撕咬下来的肉。

    黑衣刺客当然不会任由温白麝把自己压在地上,像疯狗一样地乱咬。

    他现在很愤怒,怒得肝胆都在发颤。

    他本身就是刺客大师,是偷袭的高手。

    他齐命多年,早已入上境。

    他只是有些轻敌,有些大意,这个贱人怎么能伤到自己?

    怎么敢伤到自己!

    黑暗中,那双黑洞洞的眼一下子变得血红。

    他浑身筋肉一顿,一齐发力,温白麝便再也扭不动他的身子。随后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吸气声。

    如同鲸鱼出海换气,温白麝甚至觉得眼前的空气都稀薄了一瞬。

    紧接着,牢房里水面下好像有一条乌黑的盘龙在翻身。

    嘭!

    水面炸开,一只血淋淋的手从水下拍出,离温白麝的肩膀越来越近。

    温白麝动不了,不是不想动,而是被锁定一般动不了。

    这一掌,是京城最深的井,西北最黑的窟。

    这一掌,叫吞云。

    如果温白麝此时再主动出神识来看,满屋的阴气都随着这一掌被推动,真正地排山倒海般向他压下。

    黑衣刺客应得并不是阴气,只是阴气对这一掌会有所反应。

    因为这本就是死人堆里飞出来的,最阴险的掌法!

    但,与寻常人的印象不同,在掌与肉接触的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既没有声音,也没有血肉四溅。

    连陷入温白麝肩膀肉里的痕迹都没有。

    然后,温白麝就保持着他现在的姿态,横着飞了出去,飞向小窗那面墙。

    嘭!

    墙上多了一个温白麝形状的洞,水里多了许多温白麝的血。

    便再无其他动静。

    温白麝连声音都没有喊出来。

    黑衣刺客缓缓起身,向洞里望去。这水牢在地下,洞那边本应是土壤,但此时连墙后的土石都被温白麝撞出一个长长的通道,黑不见底。

    这一次,黑衣刺客没有再轻敌。这一掌虽然因为出手匆忙,不比他真正的全力施为,但哪怕对上普通的昭心也足以让对方完全失去行动力。

    今天晚上他已经被温白麝惊吓太多次,所以黑衣刺客并不打算让对方死的轻松,而是打算把温白麝的尸体打碎带回去,好好研究,好好泄愤。

    直接把温白麝打成碎肉的话,也省去洗刀子的功夫。

    哪怕最后的结果可能会破坏任务,但他相信上面的主子会知道这是情有可原。万一有什么万一,他这么些年来也准备了很多退路。

    想到此处,黑衣刺客慢慢走到洞口,又一次伸出他那血淋淋手掌。

    有吞云,自然有吐雾。效果还各自与招式名正相反。

    吞云是推,吐雾是吸。

    只见黑衣刺客手指一扣,一股吸力从掌中央迸发而出,不少碎石都从洞里朝他飞来。

    然而,吸了两三个呼吸之后,却没见人飞出来,连一块碎烂的肉沫都没有。

    刺客稍微皱眉,再提气,再吸一掌,这次出力更大,洞里也终于有了些动静。

    有碎石的破风声,空气倒灌进洞里的呼啸声,以及藏在这些声音中的一道淡淡的呐喊声。

    碎石飞得很快,风灌得很猛。

    土石乱飞中,黑衣刺客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又一次凄厉地尖啸出声。

    “啊!”

    只见一只沾满污泥的手破开沙土,捏着一块尖锐的石头,石头尖深深插入刺客的掌中,从手背带出碎裂的骨头。

    温白麝从洞里飞射出来,他七窍都流出小股血痕,浑身满是污泥,混杂着血迹,显得他如同炼狱飞来的恶魔。

    一如既往的,他的身上,只有眼神,还是那般刺目。

    反抗,从来都是持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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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石不同于沙尘,很重,飞舞起来很猛烈,飘落时也很快。

    当温白麝再次在水中站起身时,那些土石已经飘落进水底。

    屋里也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靠近屋门的一边,黑衣刺客捂着手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温白麝。

    靠近小窗的一边,温白麝浑身上下都满是黑红,微微弓着身子,勉力维持站姿,也死死盯着黑衣刺客。

    这是黑衣刺客最后一次发愣,他在想一些事情。

    为什么温白麝喝下一整瓶风沙咽都像没事人一般,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越战越勇?

    为什么这个理应没有修炼过的废物,不止完整地接下他的吞云掌,甚至还有力气握着石头飞来阴他?

    以及最关键的,这个任务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这废物在堂审中跳脚的厉害,主子可能是怕坏了大事,又考虑到后续处理,才让他用同样的毒来处理。

    但眼见这小子又不吃毒,又打不死,黑衣刺客才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干这行这么久,深刻地知道一个道理:对待雇主,要比对待目标更谨慎,因为任务中的意外,往往都是雇主带来的。

    这是他的保命之道,也是他能从西北荒漠一路高升到京城的关键。

    在温府的任务之上,他当然还有京城里的任务。

    此刻,当温白麝这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各个任务之间的细节终于开始串联起来。

    他发现,无论是最开始的温府布置,还是对管家爷的一些行动,乃至于最关键的出手,温白麝都处在旋涡的中心。

    在他亲历的一系列事情里,这个废物的扎眼程度竟然和温白琼与温冰鱼平级!

    这当然不正常,就如同今夜这个废物的表现一样不正常。

    于是,他结合从京城到温府的所有信息,产生了一个猜想。

    一个有关于这次暗杀任务目的的猜想,一个有关于温白麝身份的猜想。

    所以在一片狼藉中,黑衣刺客说出了他今夜的第三句,也是倒数第二句话:

    “难道,你才是苏怀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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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语最能显示出一个人态度的变化。

    三句话,黑衣刺客对温白麝的态度越来越重视,杀意也越来越强。

    温白麝对这些感受得尤其清晰。

    此刻,对方的语气,眼神的细微变化,在他眼中都如同在放大镜下慢放一般。

    之所以他能在一连串的攻击中,一次次地突破对方的预料而幸存下来,也和他此刻怪异的神识状态有很大的关系。

    尤其是当温白麝喝下一整瓶风沙咽后,他眼中的世界就完全脱离了感性。水的温度,风的力度,他与刺客的距离,刺客的身形与动作,不只是单纯的清晰可见,甚至如同文字描述般精确。

    这种状态下,温白麝的动作似乎脱离了他的主观意识,每一道肌肉,每一条筋脉的运动,都在朝向当时情况下的最优解行进着。

    他的身体也似乎不再衰弱,气机鼓荡间还比之前更加结实,乃至生生抗住黑衣的吞云一掌。

    这种状态很玄妙,有点像他专注做饭时的样子。

    直到他听到第三句话,才从中回过神来。

    如果是平时,他现在应该在思考自己身体的种种怪异,或者琢磨那种状态的进入方法。

    但他现在完全没有这些心情,而是被对方口中的名字震撼到。

    怀鹿!

    这是被写在麝香记扉页里的名字,也是方才昭心过程中,他朦胧听到的名字。

    他娘起的名字。

    温白麝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这一系列的事件最核心的矛盾,似乎开始揭开面纱。

    谁派你们来的?

    为什么要杀苏怀鹿?

    苏这个姓,和温这个姓有什么关系?

    但他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因为黑衣刺客已经拔出手里的石头,又一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温白麝脸上的淤泥下,脸色越来越白。他这次放出了神识,清晰地感受到,满屋的阴气都沸腾起来,从对方视线中传来的杀意也比之前更盛。

    这次,他既已经从玄妙的精神状态中脱离,却是再难像之前一样硬接。

    忽地,满屋阴气停顿在沸腾最盛的一瞬间,旋即就开始向黑衣举起的手中急剧收缩。

    温白麝被吸地一个趔趄,俯身就要向前倒下时。

    他眼前的水面被一只黑鞋踏碎。

    极近,极快,连踏碎水面的声音都被吸气声遮蔽。

    只见刺客血淋淋的手已经彻底被黑气覆盖,黑气滚滚如同黑云压城,自下而上地向温白麝的头挥来。

    黑云越来越大,到最后一刻,温白麝的视野已经完全被黑云占据,隐约间有阴雷般的力量在其中汇聚。

    他已经没有招了,无论再如何呼唤外界真气,再如何调动身上的气血,此刻都来不及。

    这是吞云,也是吐雾。

    噗的一声。

    云的重量,最终压了下来。

    然后。

    黑云里裂开了一道光。

    一把剑,从裂缝中,从光芒中刺了进去。

    再然后。

    嘭!身后墙体破裂开来的声音传入温白麝的耳朵。

    铮!清亮的剑鸣响在温白麝眼前。

    一声清喝,一袭白袍。

    “姓温的,我是让你喊大声点,可你喊娘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