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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问

    温白麝在沉默中缓缓坐直身子,平日里多问的他,此刻竟反问不出一句话。

    唐如约就那么静静坐着,直直看着,目光灼灼,情绪似乎完全没有被沉默影响,就连秋风吹乱发丝时,她的眼睛也没有眨动一下。

    其实温白麝心里也有很多猜度。他从小就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只是在现在这个时点,随着他脑海中的种种猜测在沉默中的逐渐发酵,问题却越来越难问出口。

    看别人的面子?可怜自己?还是别有所图?

    想了太多后,他发现连自己该说什么都搞不清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

    “刚才不是反问,我是真的在问你。如果你已经有了答案,我会转头就走。”

    唐如约的声音在头前轻轻响起,她的吐字很清晰,很柔和,如同花开。

    温白麝蓦地抬头,有些发怔。

    唐姐姐这种近乎凌厉的直接,真是好生厉害。

    于是他也直白追问道:

    “那,唐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趟这趟浑水呢?”

    唐如约移开眼神,看向温白麝背后的窗外秋景,见风景有些摇晃,她才终于注意到眼前被秋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拢起后,答道:

    “最开始是因为守言,后面是因为师妹,但本质上,是我愿意。”

    温白麝瞪大眼睛。

    这是一句很任性的回答,但从唐如约的语气中,又有一种真挚且不容置疑的感觉。

    从小起,温白麝就对管家爷那种说一不二的语气很向往,但他也知道,要养出那种气质,是多年间不断地老辣决断,霹雳手腕,才让府上的众人信服与他的威严。

    但眼前的姐姐,说话间竟也带来这种不容置疑感,他有点惊讶。

    没有理会温白麝的小心思,唐如约回看向温白麝,随口问道:

    “我刚看你体内经脉贯通,且有真气涤荡过的痕迹,你已经应气?”

    温白麝回过神来,点点头,又想起那一夜,白袍说的当做没见过,赶紧又解释道:“确实应气了,就是,路边捡了本修炼书,随便练练练出来的。”

    唐如约心里也想着那一夜。

    白袍将近破晓才突然回屋,回来时正好碰上同样刚回屋的自己,还有点结巴地解释是练了一晚上剑。

    于是她莞尔笑道:“既然应气,你应的是何种真气?是清是浊?是灵是正?”

    温白麝有些不解,心说,这与救他的原因又有什么关系,但又想到这些问题正好也困惑他许久,便认真回答:“不知,我也分不太清是何种真气,应气时千奇百怪的真气都往我身子里钻,好像没有某一类特别的真气专门回应我。”

    唐如约扬起黛眉,这种情况她也没听闻过,便有些好奇起来:“手再给我,我再仔细看看。”

    随着温白麝递出手,一股幽香渐渐逸散,唐如约眼中似乎有微光亮起。在温白麝的感受中,对方手上质地似乎都有所改变,之前如鹅绒般柔软的皮肤,此刻竟有如新玉般冰凉且坚硬。

    他有些不好意思,趁着唐如约专心研究时,转过话头问道:“唐姐姐,这真气又与您救我有什么关系?”

    唐如约头也不抬,不假思索地回答:“真气是镜子,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气,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你说的五颜六色的真气,我还从没听闻过,借此机会增加些见识。”

    温白麝先是了然,又马上皱眉疑惑起来,请教道:“真气如何是镜子?又如何能反应人心?”

    唐如约一边把脉,一边耐心回答:“举例来说,古有圣人善养浩然正气,是极清极正;往近了说,开国将军们都是一身征伐霸气,浊灵之余不失细腻。说到底。。。”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眉头却稍微皱起,话语一顿,握着温白麝的手更紧了些,似乎在温白麝的经脉中感受到什么怪异的东西。停顿片刻后,才缓缓继续,语调却是愈发严肃:

    “说到底,所谓清浊,灵正,也只是粗浅的划分归类。在外面严肃些就是偏清,随意点就是偏浊;内在同理,严则正,随性则灵。只有见识过天下气海,才有观气识人的本事,这也是我的修行。”

    温白麝听得入神,没有注意到唐如约的怪异神色,而是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暗自猜测起来。

    琼哥儿应该是清灵之气吧!白袍拿捏不准,或许也是清灵?陆大哥看似豪放,却心思细腻做事谨慎,应该气属浊正。而这唐姐姐一板一眼的,却像是清正。

    那自己呢?这杂七杂八的算啥?

    想到这,温白麝回过神,提出自己的疑问:“唐姐姐,可看出我是什么气来?”

    唐如约第一时间没有回话,而是愣在原处,温白麝见状,又多喊了两声。

    “唐姐姐?唐姐姐?!”

    他正纠结要不要拍一下唐如约时,对方缓过神来,只见把脉的手一下收回去,抵在嘴上。

    她讶异道:“阴气!你身子里怎么有阴气的痕迹?你去过湘西?”

    温白麝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伸到一半的手也一缩,听清后紧忙摇摇头,迷惑问道:“怎么了,什么阴气,和湘西又有啥关系?”

    唐如约重新坐直身子,神色严肃道:“阴气,就是死气,这可不是活人能应的。我只在湘西见过有人能稍微借用这种真气,可能其他地方也有,但绝对都是外道,正常修行的人甚至没办法知道这种真气的存在。”

    温白麝想起昨夜,生死一线时,涌进身体的黑色黏腻真气,不禁打了个哆嗦:

    “唐姐姐,我好像,昨晚就应了这阴气,拉拉不动,扯扯不动,就一股脑往我心窝里钻。”

    唐如约眉头紧蹙,声音凝重:

    “要是真被钻了进去,你会死。”

    听了这句话,温白麝又一次沉默下来。

    昨夜,他只是对失去控制的事态有些绝望,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被阴气袭身的下场。就现在,在他看不到的槐荫院里,温白琼还坐在火盆前浑身发寒,栗子姐更是下不了炕。这二位还是有意抵抗,更何况他可是在引狼入室,此中险境,不敢再多琢磨。

    甚至可以说,若是没有那次昭心,黑衣刺客的夜袭也不会那么惊险。

    唐如约感受得出来温白麝的一丝庆幸,想了想,便不打算再多问关于脱困的事。一方面估计也得不到答案,另一方面,对于她来说,比起摆脱阴气的方法,阴气本身更令人感兴趣。

    于是她语气稍微缓和,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感应到阴气的,能不能与我说说?”

    温白麝回过神,稍作思考后,便把前面的过程细细讲述一遍,只在最后脱困处按下不谈。唐如约也没在意,耐心倾听,还拿出个小本,一根小炭笔,过程中偶尔写几个字。屋子里先前有些紧张的氛围,便又逐渐缓解。

    听完叙述,唐如约把本子一合,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温白麝的修炼方法既然是白袍教的,便不可能是什么歪门邪道。她也知道,如果温白麝是正常人,那就不可能用白袍教的方法直接看到到广袤的天下气海,更何况其中还能囊括阴气。

    问题只可能是人本身,她甚至隐隐有些羡慕。

    天下还能有这种天赋?

    于是她的眼神越来越好奇。

    于是温白麝身上鸡皮疙瘩越来越多。

    “唐姐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唐如约仍然在认真打量对方的眉眼,似是要找出些不寻常的地方,闻言回答:

    “没有,应气的过程没有问题,但是。。。”

    话音一顿,唐如约的身子微微前倾,声音渐渐低沉:

    “你,肯定有问题。”

    。。

    似乎是贴着的膏药药劲过去了,温白麝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他大概知道自己有些特殊,无论是天上的孤星,亦或是眼中的气海,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都逐渐与他的身世扯上关系。

    一声怀鹿,给他之前十六年的平淡人生,画了个句号。

    他仰起头,望向天花板,缓缓道:

    “还得请教唐姐姐,我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您可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意。”

    “啊?”

    温白麝一下子回过头看向对方,心头萦绕的复杂情绪,又一次被对方一句话打断。

    唐如约看着他的眼神,又带上严肃和沉静,沉声道:“我说过,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那么,你本身有什么问题我便不会在意,我只在意你会做什么。”

    温白麝微微皱眉道:“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能直接感应天下气海,这本身就是一种天赋。修行,明心,锻体,做任何事,都能快速摸到其脉络。我修炼的功法,就是要拓宽对不同真气的掌握,而在这条路上,你甚至已经走在我前面。”

    唐如约回答得很认真,如同一个老学究讲学问。

    “所以,与其问我你能做什么,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白麝有很多目标,都是他想了很久的答案,此时近乎惯性地,有些激动地回答道:

    “我要离开温府,我要入川,我要去上景山!”

    他没有任何遮掩,就这么倒豆般把话从心窝里倾倒出来。

    再次确认完自己的心愿,说得爽快,他甚至露出满意地微笑。

    唐如约的眼神却愈发深沉。

    她见过这样的表情。

    那个人如今却过得并不那么如意。

    于是她追问道:

    “那我问你,你为何要离开温府,为何要入川,为何要去上景山?”

    温白麝觉得,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继续微笑道:“因为我和兄弟的约定,因为我娘留的遗物,因为我想出去看看大千世界!”

    唐如约的问题却仍未结束。

    “既然有那么多想做的事,那为何,你不怕死呢?”

    温白麝的笑容,僵硬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