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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月色如雪

    “砰砰,砰砰”

    “建南,在么建南?”一大爷易中海的声音打断了陈建南抱美而归的遐想。

    门外易中海身后,还站着一位头戴解放帽、身穿中山装,戴着一副深褐色圆镜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左肩还背着一个明显反复浆洗过的米黄色“抗援”单肩包,右手臂紧贴着大腿,提溜着个深褐色黄铜卡扣公文包,表情平淡的打量着陈建南。

    “屋里也不宽敞,一大爷,劳您和这位同志移步,去隔壁屋坐着说话。”拎起暖壶,将二人让到隔壁房间,拉上电灯,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铺满了暗黄色。陈建南从自己房间取来矮凳,倒过两碗水,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静等着易中海开腔。

    “哗”

    易中海给旁边这位中山装点上火,将剩下的大半包大生产往这位面前推了推。

    “孙主任,这就是小陈。情况你也看到了,标准的无产,转过年儿就到了说媳妇的年纪。他爷奶也是个没福分的,蹬车卖力一辈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就这么撒手了,也就剩下这两样儿房了。”

    那人并不搭腔,缓缓的从鼻腔里喷出一道烟儿来。丝丝缕缕,转着弯儿的往上飘,在电灯前再裹了个旋儿,一散就看不着了。半颗烟抽完,那人将碗往里挪了挪,打开横放的公文包,取出几张纸来。左手夹着烟,右手快速翻动了几页,点出一张来,轻飘飘的往公文包上一搁。也不看易中海,目光在屋子里打了一圈。

    “易师傅,你们这个院子算是比较好的了,建国后就没怎么变动过。不像别的院子,动辄就往里落下七八户,谁家住房情况不紧张?”

    将剩下的半颗烟扔到地上,一双锃亮的大皮鞋底子,狠狠的碾了碾。

    “你说他家条件不好,我看挺好的嘛。小同志正是年富力强能吃苦的时候,我们无产阶级不就得继承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无私奉献的精神么!”

    压下易中海再递过来的一根烟,清了清嗓子。

    “前几天这位小同志来过几次,说来说去就是'我爷奶的'、'留给我的'、'祖产',我说易师傅,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吃祖产不劳动指着家底儿混日子那能叫无产阶级吗?”

    易中海转回身抬脚就是一腿,陈建南作势一个趔趄,低着头下巴杵着脖颈一言不发。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来原身的经历他全然不知,这时候说多错多,不说话也是一种策略;二来根据陈建南“前世”的眼光,总觉得眼前这幕挺像古玩行当里做局的红白脸,一唱一和,且等着看扣儿在哪吧。

    那人抬手挡住作势还要打的易中海,看了眼委屈巴巴的陈建南,又道:“这是56年你们95号院房屋维修组的修缮登记报告,我从一堆旧纸页里翻出来的,喏,你看看。”

    说罢,把东西往易中海面前一推,自顾自点上一根,翘起二郎腿来。

    易中海接过手来看了看,又把东西递到了陈建南面前。就见一张边沿明显带着撕裂痕迹的旧纸单,藏蓝色的墨水挽着花儿写着一排排登记信息,其中一行潦草的写着“95号,陈虎成,3口,前院东-南,27㎡,屋瓦破损,更换十七”字样。

    “看明白没?”

    中山装瞥了陈建南一眼,呷了口水,又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

    “半大小子,能懂个什么,还不得是孙主任您仁义,见不得孤寡人家受难,才费这个力气。”

    “我也就是冲您易师傅,56年八级工制度推广开来,咱这片儿有几个八级工?可着轧钢厂附近打听打听,论人品,论技术,谁不得给您挑个大拇哥儿?”说罢,拦住易中海早就伸进上衣口袋里作势预掏出点什么的手,看着陈建南说道:“你小子来街道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这会变闷罐子了?知道该谢谢谁么?”

    易中海直站起身来,挡在陈建南面前直说道:“当然该谢谢您,下了班热乎饭都没吃一口,还惦念着这孩子的事情,搁旧社会大小得让这孩子给孙主任您磕一个,不念您好念谁好呀!是吧建南?”

    孙主任也跟着站起身来,顺势把烟头往旁一扔,边收拾公文包边说道:“按说这登记表我还得收着,赶明儿您让这小子拿着一份情况说明,院儿里几个大爷给签个字,就说'房屋私自改建没有及时报备,实为一间房并无空余'一并给我送来,我再补个登记就行。”

    见易中海又要从衣兜里往外掏什么,紧忙拦住:“易师傅,您别让我犯错误,本身不是什么触犯原则的事儿,无非是在档案室里折腾了一身灰。”

    又对陈建南喊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谢谢易师傅。”

    两人就这么互相让着出了门,陈建南跟在后面直送出胡同口,才和易中海一起回返。

    等到了屋里重新坐下,易中海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水,陈建南紧忙又给续上。一边倒水一边心里犯嘀咕:“也没见着要讹我什么,应该是我想差了,这年代人们的感情真淳朴。”可转念又一想:“刚易中海两度要掏兜都被拦了,难不成这世上真有替邻居掏钱买平安的主儿?”一时间不禁陷入了留神警惕和自我批判的反复循环里。

    见陈建南也不说话,易中海丢给他一根烟,可也没给他让火,咂摸了两口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我来这院里的时候,大爷大娘就住在这了。那会儿我和你大妈见天吵架,不是摔盆子就是砸碗的,总是大爷大娘过来劝。这院儿里啊,除了后院的老太太,就大爷大娘待我家好。人呐,总得将心比心不是?谁对咱好,咱心底得明白,得惦着什么时候还回去。不然就是狼心狗肺,得烂手烂脚!”

    “行啦,知道你心里难受,不提了。往后呀,有院儿里的大爷大妈们帮衬着,日子还得往下过。”

    “那说明什么的你会写吧,一会儿去你对门借下纸笔。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三大爷,写清楚了拿过来,登记表我先收着,几个大爷签完字你再拿回去。”

    拍了拍陈建南的肩膀,易中海往屋外走去。跟出门快到月亮门了,陈建南才轻声的谢了一句:“给您添麻烦了。”易中海也没回头,摆了摆手,整个人从后面瞧着背挺的更直了。

    陈建南转回身和三大爷阎埠贵借了纸笔,就在阎埠贵家,俩人斟字酌句的写了一页草稿,又由阎埠贵出手用钢笔誊抄了一遍,签上字让陈建南送到中院易中海家里。

    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黑的深了,估摸着要有九、十点的样子,拿着登记表和几个大爷签了字的情况说明书往前院溜达。这年月别的不说,四九城的月亮是真的明亮,明晃晃的月光直洒下来,院子里各住家户的灯都熄了,打孩子声、咳嗽声隐约可闻。陈建南在前院院子里站定了一会,抬头瞅着月亮,脑海里闪过一句古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中院东厢房北间,易中海家。

    收拾完屋子,两口子躺在一张床上,看着自从陈建南走后就几番张口欲言的老伴儿,易中海起身端起床头的大搪瓷缸子,噗了两口茶叶沫,背对着躺在床上的一大妈,张口说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你都拿主意了,我还能说什么。”

    “人呐,都有点私心,这不也没花几个钱儿就把事情办了麽。”

    “我就是觉得你多此一举,何苦委屈这孩子一趟。”

    “肉不从自己身上掉下来,就不知道疼!”

    “你又不是没瞅着,这孩子前些天魂儿都没了一半,见天的凉水啃窝头。”

    “我那也为了他好!堵了这个窟窿,要不真叫外人算计了去,那时候不更傻?”

    “大爷大娘在的时候,没少帮衬咱们,那会儿我刚伤了身子,你又是那样,我就是觉得良心上...”

    “嘭!”易中海把搪瓷缸子往床头一搁“你想说我没良心?我要他们家房了?还是拿他们家钱了?”

    “声小点儿,屋里屋外又不隔人。”

    “要不怎么说头发长见识短,我这是在帮他!直接帮上门去,人还会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呢。”易中海压低了嗓音恨声说道。

    “可是...”

    “可是我不插手兴许就没这档子事情了?这年月可着四九城往里掺沙子,胡同里见天见新人,一家十几口人挤一间房的都有!他个半大小子,没婚没样儿的,傻乎乎的真要让人贪了房子去怎么办?我这是给他提个醒儿,经了这一遭,傻子都知道要守住家业捂紧口袋了!”

    兴许是越说越激动的缘故,易中海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眼睛里闪着某种光。

    “谭丫儿,咱俩闭起门来说话。自从你伤了身子,见天的吃药,可着四九城的寻医,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

    眼见谭大妈脸上肉眼可见的快速哭丧下去,易中海又忙补道:“你想过没有,大爷大娘一走,陈家可就只剩下建南这一个孩子了,我们对他再好点儿,日子里能拉扯就拉扯,等他转了正,我看看有法儿没法儿给他挪到厂里职工理发社...”

    见谭大妈脸上带了犹豫,可也不见了刚刚的哭丧脸,便继续说道:“也就是多留条路子,跟东旭一样,不指望他们将来给我们披麻戴孝打幡儿摔盆儿,可万一说有老无所依那一天,能有人念着现在的好照顾照顾我们。”

    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指望能在床前把屎把尿,就像我们照顾后院老太太一样,能送个饭、陪着唠个话儿就好。”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谭大妈面色痛苦的说道:“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我的身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垮了的,不仅掉了孩子,也伤了底子,柳树胡同的老爷子怎么说来着,'气血两虚,虚不受补',这些年靠着你的工资,每个月药罐子似的养着,也就是悬着命了。真要有那一天,我怕是等不到的,你也要为自己多打算打算,老人们总讲阴德阴德,报不到孩子身上就得你自己个儿扛!”

    见易中海脸色沉了下来,又转口道:“我不求你别的,以后这种主意少打,那孩子前些天的样子,谁看着不悬心哪,你也不怕把那孩子逼到墙角儿,真要是有个长短,百年之后,咱们可没脸在底下跟大爷大娘见面呐。”

    见易中海不说话,谭大妈掖了掖被角,似是犹豫再三后,下定决心般轻声说道:“老易,这两年街道总是宣传说收养烈士遗孤...”

    “啪!”

    易中海猛地一拍桌子,看都不看谭大妈,“呼呼”“呼呼”的直喘粗气。

    开了口就没打算收着,也不管他的反应,一大妈继续说着:“老易,咱们都是奔五的人了,该听的风凉话早都听够了,这张脸皮私底下早就被人扒拉的没了,也就是赶上新时代、新社会...”

    “你到底想说什么?!”

    “乡下亲戚我是不指望了,出来这么多年,就算还有那么点香火情分,吃绝户的心思也能给你磨没了...”

    “你说够没有!”

    “老易,这些年我自觉亏欠着你,一直没说过什么,你在外头闹的那点儿动静,也不是没人往我耳朵里头传。最开始,我都快恨疯了,几回回夜里握着剪刀...可后来哪,我就盼哪,盼着哪天你能给我抱回来个崽儿,就说是在外头捡的...”

    “叭!”

    谭大妈捂着半边脸颊,嘴里却还带着笑,继续说道:“我是这么个身子,你又是那样的情况,乡亲们巴不得吃绝户,这院里院外知不得有多少人背里憋着笑,与其费劲巴拉惦记别人儿子,不如去领一个!真就是领个坏种回来,撵出去再说,可总不能试都不试,就这么干等着...”

    “够了!”

    “我说够了!”

    “你还要说多少!”

    易中海本就酱红的脸腾的更红了,转身撩开帘推门出去,只留下谭大妈一个人,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床上,一只手摩挲着有点微肿的脸庞,一只手撑在身后颤抖着。可嘴角的笑容,却始终没怎么散去。

    窗外的月儿,更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