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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世势无常

    而此时,在燕赵两军对峙的石崖山一隅,两国的战火从寒冬年末直打到了这年的七月。南赵靖安十八年,史官记下了一笔:大赵丞相连正率赵国军民大败燕寇于石崖山外......

    赵国依托驰援而来之援军,加上众多自愿前来的江湖高手助拳,两军有过多次的大小交战,仍然相持不决。萧彦望胜心切,大军只要在石崖山突破赵国的防线,再往下一路向南就再无抵挡阻隔,为迅速与石崖山上赵国军队一求决战,曾频繁派人到军营前挑战,但新掌大军的连正这方拥兵自守,又或是思索进退不定,反倒采取避战而坚守不出。萧彦又派出的小股探查部队,却被南赵这边机敏灵异的江湖高手组成的义军发现击散;后来又遣宇文珂、粟高峰等重要将领率数千人轻骑在平地立营,在山谷中两边各埋伏了五千精兵,意图引诱赵军出战,伺机加以聚歼。但连正或是原本就怯战无心争斗,即便设饵亦无出军之念,而武林中人严防侦探外,未得莫太守秦宗阳风岚等人下令外,遵从盟主也安分坚守不出。燕军此计依然未能得逞。

    江南气候多变,冬极冷而夏暑酷热,直拖到了六七月,天降暑气逼人,自北方而来以铁骑快战著称的燕军将士不胜其苦。日渐人困马乏,萧彦下令将本部后撤十里,大军设于深山密林里,依傍溪涧,屯兵休整,准备等待到秋后再发动进攻。但由于大军深入,人吃马嚼日损量大,怨言四起;前些战机不能一举而胜,只怕后边就更再难一鼓作气;加之军队驻扎是处于赵国境内二三百公里的崎岖山道上,需从北国而来之后勤保障道阻且长,难以为继,若此年收成不佳,便可能就要不战而退。眼见大军逐渐斗志涣散松懈,修整几日后,金象等人不甘再向萧彦进言:请求尽快与南赵决战,倾力攻下南赵龟缩于此山林中的驻军,往下直至开封,便可以战养战,便再无阻隔。

    萧彦思索再三后,心中不甘,决心重整旗鼓,下令大军只带上了三天的口粮,又浩浩荡荡折返奔袭石崖山,准备与赵军决战于石崖山营前。

    莫引流见燕军此番倾巢而出,实则士气再衰三竭,已然势颓。赵军坚守数月,终于盼见反攻时机或已成熟,为此与来之的江湖义军领袖等人商议。风岚认为可以一战,燕军倾出,意在此次决战,一是石崖山外大军依险而据,燕军骑兵无可为用,而我军中大多江湖好手,于野战山林之中如鱼得水,大可以助少敌多。二是再往南退,赵国尽属平原,北燕铁骑若起,而无地利倚仗抵挡,势必沿路劫掠烧杀,那时南赵百姓皆遭此劫难。

    众人遂联合上书大军统帅连正,丞相连正却忙打算撤退之举,见敌来势汹汹却是打算带大军退至后方泉州为守,其一派文官附和道:此以疲敌之计,最为稳妥。

    而河间军中有一小将领直言反驳:石崖山地势险要,燕军虽兵多但也未必能胜,此山林之间虽苦,但正是阻击北燕铁骑的最佳之地。若退守泉州,燕人最善攻坚,莫太守于河间要塞经营数十年尚不能守,泉州又岂能置于度外?

    连正大怒道:你一无职小将,也敢顶撞本相!河间失守本就是你等防守不力,还敢在此惑乱军心,来人,拖下去斩!

    那小将吓得顿时面色煞白,众人也随之一惊,主帅如此性急易怒,实在令人失望。莫引流忙紧劝到:“丞相息怒,下官此世侄年小不知礼数,还望丞相看在其父生前功绩上,且饶他一次吧。”

    “哼!莫太守你倒是礼贤下士,用人不拘一格。这等逆臣遗孽早就当死,但既然莫大人如此说,那便饶过死罪,若是再胆敢跟他其父一样亵渎朝廷,那休怪本相无情。”

    莫引流虽求情保下了何青锋的性命,但大军连夜商讨许久后,连正仍执意要南撤,下令不仅要带走全部粮草兵马,如若是那些江湖中人不听他调动,便任由那些人生死。此举一出,众人哗然,那些驰援而来的武林中人,不乏多有蔑视朝廷权贵之人;而京城而来的禁军中各统领也纷纷不满,上书请战,他们大半有的精锐还未曾上过一线,更为国社稷而来,不愿退守。禁军右统领王启卫进言:“兵法有进无退,石崖一带依山据险,既可安设兵将,屯守粮草,又能以静制动,部署待敌,绝佳天赐之要地安有不守而弃之理。若一味示敌以弱,非但边疆不能守,往后军心更遭涣散,再不能胜。军人无他,惟愿以死报效国家!”

    见声势浩大,连正终松了底线,下令道:“既然你等执意要死战,则就由你莫引流河间营等为前锋,若是石崖山兵败不能守,也不必提头来见,就由你们为大军殿后,掩护大军退守泉州!”言毕,率本部大军及亲卫二十万人马往南泉州撤退去,而留五万禁军及四万三教九流江湖中人防守石崖山。

    莫引流拜虎符授命:“马革裹尸,在所不辞!”然再次重整清点后,却知原河间营部众将领,历经连日血战先身士卒,已是十不存一。随后,莫引流命风岚协助统领自愿而来的五万禁军,而秦宗阳领南赵武林四万江湖高手共同于石崖山加固土城营寨阻击燕军。

    风岚对太守笑道:“蒙太守不弃风某先前丢城之过,还愿信我。”

    太守道:“风大师言过了,先前一役乃大师你等劳苦功高,莫某无他,除官职外不过一介书生,若非有你们舍命相助,只怕还活不到今日。即便连丞相执意要后撤泉州,在下也从没放在心上,只是莫某终为河间一州之长官,便决心要行此登天之举,绝不再弃让我大赵一寸国土。”

    这日的夜晚,风岚已经到了三更仍在亲自巡视,一夜未眠。来到了大军连月来修筑的土城上,蓦然而立,望向前下山谷寂音回响,仿佛下一回大战,杀伐震天,遍地血染的情形便展现在眼前。

    莫羽自小随风岚修行,遥想师父今年已然是年近六旬,因天生内力深厚修得驻颜之术,是以这许多年来,仍然貌如少年,而这短短几月来,已见剑圣头上渐渐生出了不少白发。若是白发生在寻常人身上也不稀奇,对风岚来说,想必便是连月来精力元气因战斗受损颇大,习武之人若是修得身体负荷太重,才会易老。

    莫羽委婉些向师父说起,风岚说道:你师父半生枉有虚名在外,实则已然太平过了这许多年,但只有眼下这一事,才值得我用尽这一生全部武功去拼杀。白发黑发亦都是天理自然,不足一提。

    后一日,燕军果真如期而至,再倾力而攻。军威仍旧汹涌粗犷,满山间旌旗如潮,剑戟似林,前有猛士推冲车、运钩梯,后步骑蜂拥进攻,万矢齐射于土城上。一时箭镞如雨注,悬牌似猬皮。赵军凭几月来傍依天堑修筑巩固的山城护卫,既不怕铁骑猛冲,又能够躲避箭矢射击。起先北燕集中兵力攻打山城正门,莫引流亲领兵坚守,秦宗阳率义军应援。燕兵虽蜂拥而众,赵军以矢石、滚木和火桶等下击,山下先锋死伤累累,进不得前,后燕将帅商议下令,移攻崖山高岭西北角,此处赵军弓弩器具多有盲区,朝山脉防守薄弱处进攻。派出大军步兵冒死推攻具迎上,而令先锋死士猛攻城墙。

    危急之时,莫引流急令指挥调防,亲自担土搬石,堵塞缺口,为流矢击中伤三处。自裂战袍,包裹伤处,令声愈明;将卒见之无不厉奋争先。然北燕先锋不死不退,前仆后继。随后赵军发矢镞、火球而下,血战三个时辰,眼见燕军中死士仍拼死而上,以重器巨斧等挖凿开左右高丈余大洞七八处。赵军急中争乱将火把引于植被连山烧下,尽焚山林,崖山之上浓烟火光遍野,席卷无数人命。

    待山林烧完,燕军再数次猛冲。下午时分,山下城上两军几番短兵相接,赵国军队、武人只得以肉身相翼蔽于石崖山城,阻挡燕军朝城墙破处蜂拥而攻,视死如归,竟以此殒者数千,身死亦立为墙。这一天,两军血战不休,自清晨至深夜,两边战死者尸积城下,几如山高。

    第二日,燕军士气稍却,惧怕山城流火石矢,畏葸不前。萧彦求胜心切,令各营千百夫长,持长刀驱兵乃上,凡怯战者立杀,亦仅至山腰而返。而后燕国兵士一面抢走城下尸体,一面继续攻寨。但见石崖山血雾弥漫,终日不去...三日强攻,兵将葬身石崖各山谷,悉数折兵共五万,将百余,攻器尽焚尽弃。燕军终不能克,萧彦乃被迫下令收兵,撤军北还。而南赵此战终于守成,上下欢声鼓舞。

    ......

    看着大军逐渐垂丧的士气,士兵们个个闷头叹息往后撤的路上前进着,今年三十六岁的燕皇遥想年前以来构想的一系列蓝图战略,如今过去了半年,未曾想竟是被天时所拖垮。忽然脑海中一阵晕眩,吐出一口鲜血。部众大惊,幸而靠军医抢救后无险...

    经石崖山一战后,莫引流虽临大胜,仍死守不移,且守且前,直将士气丧尽后的燕军逼出后撤直至距河间十里外的和广平原,河间城得以收复。但是已逢两次战火清洗后的古城,莫太守此刻踏足故地,也只觉剩下一片茫茫无际的残破和萧条。

    赵国开封之中闻河间报来捷音,京师士庶,空巷相庆。河间石崖山一役乃是自南赵历代以来与北燕交兵之战场上第一次大胜仗。赵国天子闻之大喜:“此战之胜,实乃先帝至今十八年来之绝无,遏三十余万之强寇,振开国创代之沉威,深足为封疆吐气!”遂即传旨边关,犒赏三军,凡参战将官指挥使以下皆加官进爵。顿时朝堂之上,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皇上龙颜甚悦,更连日赐宴朝臣,宫中与后妃欢庆。

    兴勃亡忽,战争或许根本就没有得利者。所谓的功绩,只是历史和百姓伤疤下粉饰的艳妆。

    而燕国一边,或许如龙灵儿所言,燕国曾经能以十万亲军击溃于数倍北狄来犯之敌,赢在的乃是人心,如今败也亦然。

    又历经个月之后,直至燕皇等人回临帝京,班师之后,萧彦一连郁郁寡欢了许多时日。虽然史官会为了保全皇室面子,将战事记载如不胜之胜,但萧彦立志卧薪尝胆,仍是决心下了一封罪己诏。何况北燕国力远胜于区区南赵,此战折戟,不在于大军兵器不利、兵将不多、士卒不勇,而在于驭人不利,致使天时人心渐去,又有麾下各将官虽众,但各自结党为政,将坛不睦,勾心斗角,自己虽已看在眼里、有所驾驭,但还是未能引起重视,始终不能令其同心为战;而南赵一方,靠一众三教九流乌合军民,却能众志成城,以身为盾,向死而生。直到亲见大军士气颓丧,已是折回不易,反正极难。想到这些,萧彦心中不甘现于言表,罪己诏中挥毫赫然,总揽陈书了自己十条过失:

    壹为,求胜贻战;贰为,骄兵轻敌;叁为,用兵少谋;肆为,用人失正;伍为,内宽外忌;陆为,刚愎自负;柒为,制衡无度......

    直至十条过失后,又迟疑了片刻,似犹豫一般,还久久又加上了难为史笔的一条:

    拾壹为,沉溺女色。

    众史官大骇,请求撤去,首席执笔呈以为:陛下如此万万不可,天子乃一国之领袖,非天降灾祸而下诏罪己已是过苛责,况如此自惭,恐有失国体,就怕三九流之口悠悠相传,招皇室颜面受损。

    然萧彦痛定后坚持如此下诏,知耻而后勇,此战功败垂成是朕有愧于社稷,他天下人要笑便笑,待日后朕必将一雪此耻。

    此诏一出,又过了许多些时日后,南赵河间的一众武林众人才渐渐散去,驰援而来之禁军在莫太守送别后回京班师。也将燕皇罪己之诏的消息传至南赵开封,朝廷百官又相告庆喜,有文官直上呈奏以为:北燕皇帝如此罪己自表,沦为天下笑,以后定不敢再轻视我国,大赵终得以永享太平。

    果真,那封罪己诏为天下四海南北所知,各地反应不尽相同,而燕王此刻的宫中,龙灵儿对燕王道:“昔日春秋时,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而胜吴,那吴君夫差与其说是败与了勾践,不如说更是败给了自己老来昏庸。若非其后来懈怠治国不力,才给越国可乘之机的机会,不然就算越国有百个范蠡文种也绝无能胜。何况陛下乃圣主,又年胜力强,恩泽海内,好过古历代君王百倍,还请万万不必因此小挫烦心。”

    萧彦冷笑:“那是自然,罪己诏一事也是朕对南赵的试探,南赵靠着天时走运侥幸不死,便如此自大欢庆。足见其朝廷昏聩仍旧,朕一点也不愁其灭亡。”

    龙灵儿道:“陛下说的是。”

    萧彦又道:“想来,那莫引流靠得招募蛊惑一众江湖乌合,于战场之上也颇有大用,这笔账朕会一一清算。但此战之后,大燕至少需与民休息三五年,不会再起大的战事,朕的灵儿此次出战上下有功,今后朕还需多仰仗你帮忙...”

    “陛下,这都是小女子该做的...”

    “往后,灵儿就搬到这宫里来,替朕打理这后宫吧,朕需要你陪着朕。”

    龙灵儿退后两步跪了下来:“是,灵儿接旨。”但听得皇上说完“平身”之后,一时眨了眨眼,笑道:“陛下,灵儿还有一事不明?”

    燕皇一笑:“你直言无妨。”

    龙灵儿眼神一魅:“陛下于此前下罪己诏的最后一条,沉溺女色。是指我呢?还是此前那个白发女子?”

    燕皇哈哈大笑,未曾想眼前女宠臣竟问这样一个问题:“自然是你,天下没有女人能比得上朕的灵儿!”

    ......

    因在圣前得宠,即便是战败,回朝后萧彦依旧还是叫龙灵儿多陪伴左右,官拜燕国国师兼历代之独一女侍中,又权领后宫总管。时日一长,后宫更知晓龙灵儿与皇上私情,渐渐引得后宫中其他嫔妃妒忌。只是龙灵儿于后宫总管一权职还未当得一月,便有事发生:

    大燕皇后乃朝中旧勋后代的世袭大将军之女,一日,皇后召集群妃传唤有事召见女侍中前往。龙灵儿去得,发现后宫三十六正侧妃列下有三十一人在场,皇后坐于正中,两旁群雌粥粥,对自己看来甚是红眼和怨目相视。

    座首当中的皇后首先开口道:“龙侍中,你别怕。本宫和在座的各位娘娘姐妹都是大燕朝上各路有功之臣家的女子,于情于理也不会难为你。陛下以往看我们一群大燕本地的女子,见得多了也自然容易腻。到底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自从龙侍中入主后宫来之后,后宫的姐妹们就再难见过皇上。当然,陛下是天子,他要宠幸谁,我们一干做嫔妃的自然是干扰不得。但为陛下着想,本宫还是劝你最好离皇上远些,后宫之中,属我大燕忠臣良将之后的贤妃大有人在,而以龙侍中的出身,若是跟天子太过亲近,则只怕有损了陛下的身份。不如你自己去向陛下请辞职得好,本宫也会让大将军在朝中保你有其他职位安享富贵。”

    龙灵儿道:“皇后娘娘,您的话小女子会考虑一二。您既是千岁之尊,母仪天下。但同为女子,娘娘您若是真的为了陛下好,那还大可以跟妾身一样,随陛下左右征战天下,而不是像山野村妇般争风吃醋。还有诸位娘娘中,若是对小女子也有不满的,都自可以去跟皇上去说。不过皇上既然托付小女子打理这宫中事物,前提是还能让皇上见得着你们!”

    说的顿时后宫群妃众怒,龙灵儿也不理会,说罢便拂袖离去。又过得半个月后,龙灵儿还是向皇帝请辞了侍中总领后宫一职。萧彦问起原因,龙灵儿也并非惧怕后宫报复,却言道,陛下乃负大志之君,不可久恋于温柔乡。陛下既托付灵儿辅佐,灵儿更愿去替陛下做一些实在有益之事:先前,莫引流曾靠着招募一众武林中的乌合之众而拒陛下大军,灵儿想为陛下再去往南赵,一探那些南赵江湖武林中人的大小悉事,为陛下日后再行南下做准备,铲除异己或收服人心。

    萧彦长叹一声,心知忠言逆耳最终还是同意。因为不舍,一连又与龙灵儿单独缠绵了数日后,才令龙灵儿自主行事而去了。送别前,燕皇将一大箱送到她身前,说其顺道当一回使者,将一些东西送往河间莫引流那处去。萧彦说道:“那莫引流与我大燕交手多年,他虽固执愚忠,但还不会做为难使者的事情。这箱原本就是南赵人的东西,还是送还他们吧。”

    龙灵儿看了一眼那箱子中的物事,识得那是什么。微微一笑,命属下捎上后,带着红玉等十几下属便往南去了。

    五仙教于燕赵两国境内皆有分部,龙灵儿此番辞君南下,一来是她本不愿久留于燕京后宫,跟那些媚俗女子勾心斗角对她来说与浪费时间无异;二来燕国战场折戟,短时间不会再兴兵,而论燕国朝中权势,除去皇室萧家中世爵之人,余外的外姓大臣将领无一再称得上是其威胁。此后心愿达成便暂系于在南方云游的那一人身上,事关成败,在安抚皇上后便决心亲往了。

    ...

    这日,奉燕皇之命,踏足南赵边界河间之后,这日里上午,便带着红玉二人去往了莫河间府,以燕国使者的身份造访。此刻的河间边关,百废待兴,莫太守正带领百官及民众悉数,动员以重建城池之事。原本河间之胜后,朝廷虽有封赏下达,但却都被原本的求和派把持下来,一时难以到位,莫太守便率本部所剩亲兵驻守,招募民夫修城,军力却已不足数千。闻道燕国使者造访,城中上下仍是不觉心头一震。莫太守皱了皱眉,折回了府上,匆匆见到龙灵儿时已等了有一段时间。

    莫引流道:“龙教主今日以燕国使者造访,敢问为何而来?”

    龙灵儿躬身一笑:“特来为莫大人道喜。”

    太守皱了皱眉:“哦?本官何喜之有?”

    听得龙灵儿接着道:“相比南赵朝廷尽是昏官庸众,大人为赵国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莫太守见她不慌不忙,眉宇间似也收起了杀意。语气稍敛:“龙教主此言差矣,我赵国慷慨仁智之士大有人在,莫某亦不敢独占功劳,望贵国国君明白,大燕武力虽盛,但天行有常,不义之师必败。”

    龙灵儿道:“那是自然,大人能如此想最好。小女子此来无他,受吾皇使命所托,这箱东西一半是慰劳大人及部下,另一半原本就是贵国的原物,特来奉还。倒是希望大人过目后,还能有此乐观自信。至于箱中的东西大人准备如何处置,小女子也不便打搅了,告辞!”说完,似乎也并不打算长留,准备离去。

    莫引流愣了一愣,还未等查看箱子,对特使道:“龙教主既以燕国使者身份造访,还请到河间驿馆休息,河间虽在重建,但我南赵礼仪之邦绝不会委屈了特使。”

    龙灵儿一笑:谢过莫大人,不愧是南赵的边关栋梁,大人如今还有这般气度。说实话,大人没有派兵士围剿我已是很好了,还以礼相待,但实在让小女子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不敢消受,这还是离去的好。”

    一旁一位青年男子出声怒道:“你不许走!满口花言巧语,定是又想去窃取我河间机密!”

    龙灵儿哼了一声,笑道:“小将军,假如说我就是为窃密而来,你又想把我怎么样,凭你还要硬拦我不成吗?”

    “妖女休要猖狂,留下!”何青锋未多言,见状便上去拉她。

    “锋儿不得无礼!”莫引流猛地出声将他唤回,何青锋愣了下神,却已来不及收手。只见红玉挡在龙灵儿身前,青锋与红玉拆得几招,突然手心传来一阵异感。眼见二人都未动兵刃,只是几式拳脚之后,红玉猛然把手一扬了下,似突发暗器,何青锋退开数尺,定睛一看,手掌中心已中了一枚银针。五毒教最善在各不经意间用毒,只愣了一会,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传来,但见手心中招处肌肤已泛出黑色,显然是极为厉害的浓毒,身体也开始不住地颤抖,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只是面上还硬撑着不肯皱眉,但已心知无力再斗。

    龙灵儿眨了下那魅人心魄的眼睛,笑说:“你连我的丫鬟武功都不如,这就是南赵名将后人的本事吗?”说完掷过一小瓶,“这是解药,外敷伤处后调理一个时辰便可,若是在其他时候,小将军你的命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莫羽一旁扶起青锋,在空中接过解药。抱了下拳,没有出声道谢,龙灵儿一见随后笑着而去。

    这时何月华心惊赶来,小心关切地询问弟弟伤势,而何青锋对太守道:“伯父,难道就这样放她们走了吗?”

    莫引流关切道:“锋儿你先别急,先调理养伤。”一旁吩咐传令神机营,选十来追踪好手,时刻监看那女子行动。

    而当龙灵儿刚出大门时,正巧撞见风岚。这日风岚外去照看城池重建归来,碰面之际,二人皆惊住互相愣了一下。龙灵儿心道,未曾想武林群豪皆悉数离去后,他还仍留了下来;风岚习惯地持剑抱了下拳,仿佛此时之后已不知还该如何称呼,行了一礼亦没有出声。

    龙灵儿点头一笑,轻声道:“见过恩人,告辞!”说完,快步离去了。

    风岚进去呼唤众人,问龙灵儿为何而来,可曾留下什么东西。莫家众人也在等他归来,一起看那送来的箱中存放是何物。风岚细探了几圈后,确认应未沾毒物,众人松了口气这才小心打开,却见箱子里装着的乃是一堆书信。

    原来,早在年初燕军南下攻赵之时,朝中大多官员便已向燕皇暗中送递了降书,有的甚至是联名上书请降,为的是若有一天燕军南登开封之际,还能保住一番荣华,而其中联名之首,便是当朝丞相连正。

    莫太守在一箱书信中,寥寥翻了先头几封,便顿时如临泰山压顶,暗自神伤,丢回了一旁,久久沉默。

    何青锋恨恨道:“难怪当初那连正狗贼那般极力避战,原来早有通敌。”

    莫羽劝道:“父亲,这会不会可能是燕国的反间之计?”

    何青锋道:“姐夫啊,你就是太善良,总把别人想的太好,难道朝中那些昏官污吏就真的干净吗?难怪朝廷执意也要将增员的大军都撤走,原来想的是最好借燕国的刀,把赵国的忠良之士也尽数杀绝!连正狗贼,丧尽天良!”

    “锋儿别说了!”莫引流出声劝阻:“将这箱书信,都烧了吧。”

    众人及谋士大惊,何青锋问道:“伯父,这是为什么?!这箱子的书信铁证如山!何不趁此进京上告皇上,让皇上明白熟奸熟忠,出面肃清国贼!”

    莫引流叹道:“连正在开封势大,朝廷上下门生故吏数不胜数,连天子也蒙在鼓里。更全权把握中书省,伯父虽为封疆大吏,但边官进京必经中书省流转,不仅告不倒他,弄不好反自受其害,何况...”

    “何况什么?”

    莫引流顿了一下,接着道:“何况这箱东西本是燕国使者送来,你们说,燕皇又为什么要把这些信送回给我们看到?”

    众人一时沉默,或不敢言说,又或若有所思。过了半晌,风岚出声道:“若站在两国之间立场,燕国国君此举,一是想让我们知道,南赵朝廷人心不定,最好更自相猜疑,内耗自损国力;二来燕皇将这些书信正大光明送至我处,想必也暗讽我南赵朝廷中百官尽属庸人奸佞,他自是更看不上这些请降之人,而我等为朝廷所作为或是愚忠徒劳;三来也算是以此明志示威,加之他先前颁布那部罪己诏,自罪自责甚矣,令天下皆传,朝廷还以为欢庆燕国示弱。实则越是如此,北燕南下吞并赵国的决心更加坚定,我南赵十余年内,恐仍无宁日。”

    莫引流道:“风大师所言甚是,但无论如何,这些书信兹事体大,只怕波及整个朝廷,如若流传出去,不仅不能扶正除贼,反而可能引起国家动乱。朝中有些官员确实腐败成性,但有的或许也只是为求自保,不得不苟同奸佞。国家总是还需靠那些人运转,所以这箱子的东西万万不能流出,若是因此朝中人心生变,军政动摇,到时燕国再乘虚而入,我朝无人可用,无将可遣,那受苦的终将会是百姓。”

    “可是!...”何青锋仍想不明白,不觉还是叫出声,眼中仍是不甘。

    何月华急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听莫伯伯的。”被姐姐抱在了怀中,何青锋还是莫名感到一阵委屈,小声道:“我不是孩子了,为什么我做什么都好像是错的一样。”

    风岚笑道:“小将军天性率直,你没有做错什么。”又对太守道,龙灵儿不会在战事过后无端来此,自己即刻去一探其行踪。

    莫引流道:“有劳风大师了,万事小心。”

    ...

    龙灵儿与红玉在路上亦察觉有赵国人跟踪,于是暂住于南国五仙教分部的家中。忽然下属报风岚来见,龙灵儿微微一惊,她先前有过反侦查的手段,没想到还是被跟上了。

    龙灵儿去到庭前,风岚持剑抱了一拳:“老朋友,别来无恙。”龙灵儿小心观他神色,见风岚似也并无问罪之意,心中莫名松了口气,笑着行了一礼,迎他进了门:“这厢见过风大侠,小女子先前有得罪过您,承蒙不弃,我教下分舵真可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见教?若是恩人您不再怪我,那小女子当真高兴。”

    风岚道:“不敢,此前战场上的事,各为其主,风某也不愿再想起,龙教主不必放在心上。”

    “谢过大侠!那敢问恩人此番来找我,所为何事?”龙灵儿笑道:“先别说,容小女子一猜,难道是河间太守不放心,竟委派你来做眼睛看着我的么?”

    风岚一笑:“也有此意,如今燕赵两国战乱之后,平添不少国仇家恨。姑娘更也不会无端来此,想必此行,可能不为庙堂,而是为一探南赵武林江湖之事而来吧。”

    龙灵儿笑道:“风大师如此机锐。可惜,为何一月前的河间武林大会,要故意输与那北秦剑圣一招?恩人虽与秦齐名,但小女子观恩人武功实则更为绵长,久战下必能胜北秦。反倒如今人人都道秦宗阳为天下第一。可如若是由风岚大师坐上武林盟主一位不是更好么?以恩人之心思缜密,若领导南赵武林,我大燕欲渗透南赵中的武林势力还将困难许多。”

    一月前,武林群豪击溃北燕收复河间后,连日庆贺了数日,武林人中最爱多事热闹,又好以武会友。见当下江湖中各路高手皆在,便有人提议,在炎黄之祖地的黄河岸间雁回塔前设一擂台,群雄以武切磋论道会友,更要选出天下第一之人做武林盟主。引得众人附和,其中最瞩目一战,便是看南北剑圣一争天下第一剑客之名位,原本风岚不愿与秦宗阳争雄,始终觉事出有蹊跷,仍在思索间,但却架不住群豪怂恿不止,不得上台一战,却是在众目睽睽下,随意使了百来回合便草草输给了北秦...众人一旁有些失望,而秦宗阳掌门也顺势成为南赵武林第一人。

    风岚道:“在下闲云野鹤,更不在乎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那些虚名。但风某没猜错的话,想必那场所谓武林大会,也正是龙教主在幕后替万剑门献策筹划的吧。意在帮秦掌门热衷执着与在下一争天下第一剑客之位,他多年来与我邀战,风某都是予以婉拒。月前那次武林大会,若是风某得胜,那秦掌门也必不会罢休,为南赵徒添纷争;而若是秦掌门当上武林盟主之位,那北燕便愿意暗中扶持于他。早些年,秦掌门为立志将万剑门光大为南赵武林之北斗,用人不拘一格,其中收留了不少黑道群氓和亡命势利之人,虽武功高明,门下弟子众多涉猎广泛却参差不齐。当今秦老帮主武功登封盖世又极好名声,他在世之时或许还能规范门人;但年岁已高,待他再老去之时,想必燕国也已能在暗中将他门下弟子其渗透得大概,再而控制南赵之地的武林秩序,为他进一步铺垫一统天下的志向。”

    龙灵儿笑道:“风大师,容小女子说句实话,吾皇真该庆幸南赵还有一位自大好胜的北秦与你互相掣肘。坦白说,恩人你说的全然不错,早在燕赵交战时,我便仍没有将所有在河间的弟子撤出,他们个个擅长易容和蛰伏。时至今日,你们河间的百姓中仍有我留了眼线,即便你们撤往石崖山时,数次清查了百姓户籍,也未能全然隔绝。至于那秦老剑圣实在热衷名利,燕皇便令我等只好投其所好,至于以后到底如何,尚还不知。”

    “那大可不必,即便没有秦掌门,风某也没有当盟主的那份雄心,倒是龙教主手段高明,你家皇帝有你为幕僚,才是你主之幸。”

    “哈哈哈,多谢恩人夸奖。”龙灵儿豪放一笑:“风大师,你是个好人,所以小女子也会对你坦诚相待。但小女子还想知道,既然恩人什么都明白,以后可是会准备与我为难吗?”

    风岚道:“若日后龙教主所为危害苍生,南国虽民风柔弱,可如遇外族侵犯,也一样会奋起抗争,未必轮得到风某来问。且今日不谈这些,风某此来,是想求龙教主一件事。”

    你来求我?龙灵儿微微有些惊讶:“风大师是我恩人,恩人有事自然也是我的事,还请直言无妨。”

    风岚说道:“风某师门之中有一燕国师妹,想必龙教主也熟。她尚还年幼,虽武功不凡,但其实本性极为善良,更不会再涉足于两国纷争。我今年长在河间,但江湖上的事也多少听过一些。龙教主,你若要为你主谋划中原,风某业已不会阻拦与你。可无论为何,如今燕赵两国也暂已息兵,或许我师妹以前与你有何仇怨得罪你的地方,我想求教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且放过,不要伤害她。”

    龙灵儿沉吟了片刻,道:“风大师的师妹,便是如今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发妖女?”

    风岚道:“她是不幸生得白发,但绝非所言的坏女子。”

    龙灵儿道:“恩人为何如此自信,这江湖中自有公论,可不是小女子一人所言。”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江湖中传言未必就是公论。”风岚叹道:“龙教主眼线遍布南北,我想其中种种,你会比江湖人所知道的更清楚些。”

    龙灵儿一笑:“好罢,既然是恩人所说,那小女子当然只好答应。”随后发了个誓:“苍天在上,龙灵儿立誓此生绝不害路小芸性命。”

    风岚喜出望外:“此话当真?”他知苗人一向信守承诺,却没想到龙灵儿会如此轻松干脆答应。

    龙灵儿道:“自然当真,小女子直说吧,其实我与她并没有什么太大仇怨。她虽杀我许多部下,也是我先发难于她。但我此次回来,不仅不会伤她性命,反而我去找她,会待她很好,像对我亲妹妹一样。如此,恩人可满意么?”

    风岚大喜:“满意,满意!在下代师门小妹谢过教主了!”

    “不敢不敢,恩人不要这样,灵儿说过,便是还你的情。今日若蒙恩人不嫌,可在我这用过午饭后再走?”

    风岚谢道:“多谢教主盛情,但今日还是不便。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