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明月花 » 第二十一章.凤凰情霜

第二十一章.凤凰情霜

    听闻河间打败北燕倾军南下的消息传来,路小芸心中久久欣喜,想起自己曾在燕国大营时央求北燕皇帝收兵以及与公子分别时在晚风林中赠剑一诺。此刻愿望成真,不禁想回去河间看望他一家,可又害怕自己这几月来的事情会给他引去麻烦,而他身边的人想必也与自己相顾无言,多少心存忌惮,又变得犹豫了...

    其时,她也还未解除朝廷和各路黑道的追捕,仍是那些人背后势力通缉的对象。但好在她武功实在深不可测,在外人看来亦正亦邪。洋洋行走在闹市街上,眉眼中愈发多了些顾盼自生的妩媚叫人心生怜爱,却也没人敢对她发难。

    这日,刚出得城外,忽然有人叫住了自己。路小芸转头看,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上看来却又有几分憨厚,颇为面善。身后跟着左右两位红黑劲装结束的侍从。

    “这位女侠且留步。”

    “你们是...?”

    见到路小芸转身后,男子面色让人瞧来并无怀有敌意,却变得有些小心。男子拱手道:“在下凤凰山万剑门秦玉龙,之前与女侠在河间见过的。今日,家父想请女侠去舍下山庄一坐,有事与女侠相谈。”

    路小芸想起,在河间静月湖,这些人是曾在众高手围攻下救过自己一次。他的父亲,那便是那位与师兄齐名的秦老剑圣。路小芸平日不愿多与生人接触,但对方特意来邀,且又曾对自己有恩,便不好推辞了。随即笑着回了一礼:“那就多谢贵派盛情,还请带路吧!”

    秦玉龙松了口气,对方爽快答应极好,心感这白发女子也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凶神恶煞。

    路小芸见随从的来者牵过了几匹骏马,凤凰山远在郊外另一侧,于是几人一路并骑,行将到了目的地。但见远处云开彩彻,山色秀美,山脚下还有一不小的湖泊,碧波如镜,垂柳拂水,却如闻名胜境地。路小芸道:“听江湖人说:万剑门乃南赵武林之北斗,这凤凰山名胜景致奇崛神秀,今日亲见确是不虚。万剑门选此立派,依山傍水,风水确实极好。”

    秦玉龙一笑,引路小芸来到一个所在,一边倚着峦边小山,和外边湖水相隔着一条长堤,更是幽静。转了几个弯,遍地都是桃树,又正值盛夏之日,枝叶茂密,香雪如海。穿过一大片桃林后,但见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山路一直而上,走到了山腰时便能望见数座古色古风的绿竹山庄建筑,行到近处,见最前边大门外写着“凤凰山庄”四个大字。

    待到进门,两边侍者看到秦玉龙归来,肃穆行礼相迎。

    院落的正中,供奉着一柄巨大的石剑,两旁是宽阔的天井竹园,参天庇荫。客厅之上,那位须发皆白却伟岸健硕的老者便端坐其中,似是等候已久,见到路小芸到来,目光烁跃一手背于身后,起身迎接。

    路小芸未等他说话,先谢道:“小女子谢过老先生先前救命之恩!”

    秦宗阳见到,笑道:“姑娘好啊。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姑娘年纪轻轻,便能令我南赵武林闻风丧胆。老夫实在佩服,佩服!”

    路小芸听得一愣,问道:“老先生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秦宗阳打了个哈哈:“那要看姑娘你自己怎么觉得。”

    “我不明白,还请老前辈直言。”

    秦宗阳道:“先前,姑娘在泉州威名远播,只可惜那时候老夫还在河间与北燕人战场上杀敌。而如今归来,见我门派故地人心惶惶,江湖黑白两道都有朋友邀老夫帮忙,希望我万剑门替天行道,出面缉拿姑娘。”

    路小芸一笑:“哦!但以秦老先生的身份,应该不会对小女子下鸿门宴的套路吧?不然也不会请我来这么好的地方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但又转瞬收敛,说道:“因老夫在河间时,听闻姑娘还曾助我南赵北抗击燕国,想来,于我南国百姓也有恩。老夫思量还是将姑娘以礼相待的好。”

    路小芸道:“谢老先生。”

    秦宗阳接着道:“但此次请姑娘来,是老夫其实有三件事想问姑娘。”

    路小芸道:“前辈请讲。”

    “第一件,我想问,姑娘你可是曾在泉州城中杀过一位豪门富家的女子,名程舒音?”

    路小芸楞住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是我杀的,那日我杀她的时候当着很多人的在场,全城都知道。”

    秦宗阳突然哼了一声:“那你可知,音儿是老夫那程家女婿的女儿,便是老夫的外孙女?”

    路小芸一怔:“哦,难怪我说他们程家的武功总觉得眼熟,想必他们家那些武功不低的打手,也都是贵派门下的高徒吧?”又不禁看向对方,只见秦宗阳淡淡说来,只“哼”了一声,叫人看不出喜怒。路小芸又试问道:“那如此,秦老前辈是不是该找我报仇了?”

    秦宗阳未答,接着道:“其二,我想问姑娘,如今江湖上都称你叫白发妖女,但你真名姓什么?”

    “我姓路。”

    “路?”

    路小芸道:“对啊,路上的路。”

    剑圣显得有些惊奇:“路姑娘,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至于你杀我外孙女之事可以既往不咎,但需还请你告诉我,林清霜是你什么人?”

    一时,路小芸有些吃惊,老者说的这名字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我师娘...”

    “是你师娘?这么说与你并无血亲?”剑圣迟疑了一下,似是问话又似自言自语:“说实话你跟她长得很像,那太虚子道长便真是你师父了?”

    “是!你认得我师父?”路小芸有些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剑圣道:“老夫幼时与你那师父一并学艺。在老夫出师之时,他还只是一介武学一窍不通的白面书生。但时至今日,如若他还活着,我俩也算他乡故知,又是各自一派登峰造极之人,偏偏可笑世人无知,只道以为我与他的徒弟齐名。”

    “风大师...是我的师兄。”

    “老夫猜到了。太虚子入道家前本名慕容怀信,他早年得罪了朝廷官府,此后便早早隐退以求明哲保身。老夫在此一节上就不如他豁达,又兼他教出个好徒弟。以至于时人只知他的徒弟,却并不知他,还以为我是跟他门下的后生小辈平齐。”

    路小芸心道:这人已经是南赵武林的北斗,不免有些太过计较了。说道:“我师父就不在乎这些。”

    剑圣接着道:“又早些年,与我二人一起结伴行走江湖的还有一位女子,便是清霜姑娘。那原本她也是我的未婚妻,说实话,她长得容貌与你甚似。若非你说出来,我才相信你与她之间并无血缘,但你跟她年轻时候实在太像,想必也是如此,太虚子那老儿才肯收你为徒吧?那时,我三人还是好友,我与你师父二人都喜欢那位姑娘,本来老夫的家世与清霜更相匹配。但都要到了嫁娶之时,清霜却被你师父花言巧语所哄骗了去,老夫觉得再与他二人相处其中不妥,后来便成人之美自行离去了。”

    路小芸楞楞道:“我并不曾见过我师娘,只是听我师父说起过...”

    剑圣道:“不错,清霜一生为女中豪杰,但最终也是拜你师父所赐英年早逝的。清霜一心待他,而慕容却枉顾自己一时之快,做下江湖中杀人血案被朝廷缉捕。后来为了活命,东躲西藏,将自己的亲人都弃之不顾,清霜不惜牺牲自己去向朝廷顶他的死罪。可他倒好,没有半点自责忏悔之心,从此便一股脑躲进深山老林所谓清修去了,也再少有世人见过。他一生武功虽高,却生怕见世人,所以绝少收徒弟,但偏偏收了你这位北国女子,想来也是对那个故人痴心不忘吧。”

    路小芸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给我听,我师父教养我长大,跟你说的全然不同。若我师父是那种负心之人,我师娘又怎么会心愿跟随我师父,你以为我会凭你一面之词就相信你的话么?”

    “哈哈!”剑圣仰头大笑:“小姑娘,你何必这般紧张。老夫就岁数来说做你的曾祖尚且有余,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过来人的故事说与你知道,你信不信也皆可一听了之。况且慕容老道业已去世。你如今也应将他的武功学全,只是若我不说出来,你可能今生都不会知道你师父生前的一些难言之隐。”

    路小芸眉眼一冷,平静道:“老先生,相传中原三国时有位独眼将军,他少年时有人出言侮辱他师父,他便一怒将那人杀了。小女子虽没怎么念过书,但未必不敢效仿古人...”

    “哈哈!”剑圣不怒反笑道:“你这后生姑娘倒是对尊师忠心耿耿,老夫也不怪你,甚至颇为喜欢。若非你杀过老夫的门人,都想与你结为忘年交。老夫便开门见山吧,老夫想问路姑娘能否归顺我万剑门,此前种种老夫都可既往不咎。”

    路小芸道:“那我若是不愿的话,是不是老先生便还是会找我寻仇咯?小女子已有师门,而且既然已经树敌无数,不在乎再多老先生您一个。”

    “哈哈!”剑圣摆了摆手道:“路姑娘别误会,老夫没那么意欲与你结仇。老夫既然是好言想劝姑娘入伙我派,便不会强人所难,但还有为了第三事,要请姑娘看一样东西。”忽然,从桌下拿出了一盒长匣的锦盒,小心拆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把绚丽的红色长剑,而相配的剑鞘也安置于匣中一旁。那柄长剑呈红色,剑身绚奕如火光,路小芸一见如故,大惊道:这是师父用过,之前自己被留在河间莫府中的火莲剑。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而又惊喜的是,剑身重归完好,连剑上所刻的暗纹都复原得与先前差不相大,如新生铸造的一般!

    路小芸大惊:“这把剑怎么会在你这里?”

    剑圣笑道:“这是之前老夫率武林群豪收复河间时,在废墟中寻到的。老夫认得这是慕容老道生前所用的剑。后来,听河间的莫公子说,是在战乱中遗失的,他却想在这世间寻高人铸匠修补此剑。老夫便说,这个忙,我万剑门或许能帮他,老夫自小便习会铸剑,而万剑门下招揽的巧师名匠更是数不胜数...他便向莫引流太守请求,望赊出些钱财谢过老夫。老夫也谢绝了:都是习剑之人,武林中义气为重,便托我日后重铸之后还他好交还于姑娘。如今老夫与你碰上,便不需经莫公子之手了...”

    路小芸听得他说道是莫公子的意思,心中一暖,但转眼一想对方既然提起,定然会以此有所条件交换,说道:“想必无功不受禄,若是除了入你门派之外,敢问老先生希望我如何,才会愿意将这剑交与我...”

    剑圣大笑:“此剑虽为天下难得的神兵利器,但物随人主,原本就是姑娘的东西,老夫亦不会强占夺取之念,还请你放心。但老夫门下替姑娘将此剑重铸,其中耗费之心血物力,想必姑娘该也心中有数......”

    路小芸道:“你便直说吧,只要我出得起,你想要我用什么来换?”

    “好!姑娘爽快,那老夫便想要你师从慕容老道那所学的太极内功作为交换!”

    此言一出,路小芸并未觉得意外。此人武功当世绝顶、门徒无数,自然更不缺财富,那自己唯一能令其动心的,便是自己师门的独门内功了...

    但她想了想,还是道:“秦老前辈,非小女子吹捧,您虽剑法登峰造极,但我师尊他老人家生前的修为或许还要在您之上,四象引,两仪功,太极玄照经,这些高深内功,从来也只能靠修习者自行领悟神会,旁人只能指点却很难帮到忙。不说我师父生前其实并未留下有成文的心法秘籍,纵使有,拿与你们看,贵派也未必就学得会...”

    剑圣微微笑了下,随后并不否认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些世间一等一的绝学,一般人修为不足,确实无福消受。众生茫茫,人之一辈子又光阴短暂,精力有限,我等习武之人一生之中,若无过人之天资又无其他福缘奇遇,那到死时最多只能算个二流人物就不错了。老夫不怕人笑话,我的两个儿子中,数此老二玉龙天资更佳,但若放眼天下,同辈中其实也只能算一般,并非天资异禀之类。然武学修行如逆水行舟,若我派后学到他这一代,仍不得精进的话,我万剑门也该会由盛转衰了。”

    “那秦老前辈,您还要我如何?”

    剑圣道:“看在路姑娘你与故人相像一面上,老夫也不为难你。若不这样,老夫想与姑娘比剑一场,让我门派见识看看慕容生前的武功到底如何高明,若是能在秦某剑下过得十招不败,那此剑便即刻好生交还与你,绝不索要其他...”

    十招?路小芸暗道,纵使这老人好胜,未免也太小看自己:“若是不能呢?老前辈要我如何?”

    “若是老夫能十招内胜过姑娘,那老夫便想请姑娘在我万剑门住下些时日,教与我两个后辈儿子内功心法,最长三年之期,至于吾儿能否学全多少,便看他们的悟性。期限一到,火莲剑照样交还与姑娘。如何?”

    路小芸道:“那好,那几时何处比剑?”

    剑圣道:“那三日之后的上午如何?地点便在我凤凰山论剑坪。如若路姑娘不嫌,也可先在老夫这住下,我门下必好生招待。”

    路小芸作了一揖:“好,那三日之后,我再来此处赴约。若是我能胜,还请老先生不要爽约。”

    剑圣笑道:“那若是老夫十招内胜过姑娘...?”

    路小芸道:“那自然依你的条件,虽然江湖上说我名声不佳,但答应过的事就绝不食言。告辞!”

    见白发女子走后,秦玉龙有些忐忑地问道:“父亲,传闻这女子武功确实不弱,咱们送与程家的十八位重明堂弟子联手也敌不过她,十招之内恐怕...”

    秦宗阳道:“你真会觉得,爹爹我还真会比不上一个后辈丫头?”

    “不不,不敢...父亲当然不会不如于她,只是,十招内,若是她在惜其师父遗物,以命相搏。只怕真有可能强撑着不至于落败...

    秦宗阳说道:“人言总是夸大其词的,那风岚在我手下一样不过百招左右,何况于她。为父我自有万全打算。”又吩咐道:“你去将我那凝光剑取来,交与唐门主打磨,三日后我要以细剑与那女娃一战。”

    ...

    三日后,天公作美,本酷是暑时节,这日里却并不见大日天,清风送爽,还颇有些沁凉袭人。路小芸这日换了一袭青衣轻装,也将飘散的白发扎了起来,独身来到凤凰山庄赴约,秦玉龙迎上前道:“家父已先往论剑坪而去,姑娘还请跟随我来。”

    但见一路往上翠竹山林,路小芸蓦然发现,仿佛这万剑门山道间的开路设计,也有些暗含太极图形之意的设置。论剑坪位于凤凰山南侧一处偏峰的绝顶,山并不甚高,但山巅却平坦广袤,景入云舒,夜揽星斗。在江湖中享有盛誉,是南方武林练剑之人心中的圣地。

    此次,路小芸手中的兵刃也没有带以往的冰清剑,换成了另一把墨色细长的剑。自从听闻南赵河间大败北燕之后,冰清剑便再少用于实战对敌。而此刻准备应敌的,乃是曾有一位形态苍老,似有疯症的铁匠寻访到她,说是报恩之由为其所铸赠的一把剑,老人曾劝言道:其剑名为“逆光”,乃是一把旷世神兵,若是持有之人运用得当,便可以发挥出无穷的力量。路小芸莞尔一笑,将信将疑,名为“逆光”,剑身长直,通体如墨染,不见刃芒,而且剑尖处形状更似于唐刀,单边开刃,更奇的却是还将刃口开在了单边剑尖的背面,会令原本习惯正面锋刃相拼的剑客感到不适,当寻常对敌时只以钝口重击对手,如遇强敌,则反转剑身,以背面的锋刃将敌制服。路小芸好生谢过后,又一细想,铸匠将这兵器如此设计,或许是有些劝自己出手时留一线仁慈,兼爱惜锋芒的一面意思吧。

    上得峰顶,秦宗阳已早早等候在论剑场上,与之在场的只有另一中年男子,并没有其他门下弟子侍立观看。见路小芸与玉龙子上得来,迎上前言道:另一男子乃是他之长子,玉龙之兄长,名玉晟,此次比剑特来一窥姑娘风采,又闻路姑娘不喜热闹,故今日论剑场上便再没有其他门下弟子。

    路小芸道声:“谢过。”

    剑圣又令其长子秦玉晟为路小芸呈递过来一杯清酒。说道:“此乃结义酒,老夫有句肺腑之言,因姑娘与老夫多年前老友有缘,无论比较武艺胜败,老夫都希望不要放在心上,事后愿与路姑娘交个朋友。”

    路小芸端起一饮而尽,说道:“小女子之前数次得罪过贵派,承蒙秦老剑圣不为难我就已是受宠若惊了,朋友之名倒是不敢高攀。敬请前辈赐教吧!”

    剑圣一笑,道:“好,好,如此也罢,但你在老夫面前也算是晚辈,老夫理应让你,便由你先进招。”

    路小芸道:“不必,照先前约定,我接下你十招便是!”说罢,她立了个门户,这时才发觉,此次剑圣用的也是细剑。心中暗自一怵,她内力无双与人对拼气劲绝不落于下风,但若论招式迅速却并非擅长,见老人此次没有用以往其标志性的巨剑,莫非也是有备而来。

    剑圣“哈哈”一笑:“那好,刀剑无眼,你可当心!”话毕,起手碧影凝光剑一出,剑虽细长,但其身形魁梧如熊虎啸林,霎时间一道劲风忽至,青光闪动。路小芸一式“流风回雪”攻招作守,逆光剑钝口一抵,“铛”的一声,一时如雨散云归,将秦宗阳开局一式“天外飞仙”接得稳稳。剑圣与其碰得几下,原本以为这女子应当被自己气势所震慑,却见她所拆招之气劲丝毫不落下风,一时意态闲逸的表情荡然无存。这女子有如此功力,确实非浪得虚名,决计不在风岚之下,不知剑法到底如何?

    路小芸虽不太信此人能百招内胜过师兄,但既然你如此自大,除非你是天神下凡,不然我绝不会在十招内落败。

    过得几式之后,剑圣凝神屏气,手中开始逐渐提高力道。虽然使的只是些江湖中常见剑法,但到底是大宗师风范,剑上所生的威力自然与寻常敌手大不相同。他剑势不似风岚那般极速之快,但夹裹之力道却是巨大,比路小芸料想的程度还要强劲些。初时招式都被她手中钝刃长剑迎面相击,如雨点打在枇杷树叶上叮叮铛铛尽数抵挡。但路小芸在两仪功加持下与之针锋相对碰硬,也将手臂至胸口震得阵阵麻木。但又令剑圣一奇的是:路小芸每每出剑招架时,有时招数精妙,有时又似长剑乱挡乱架,但总是曲尽其妙,轻描淡写间躲过凶招。不知是她剑上留有余地,还是真的剑法造诣并不太高明。而这边说是十招内定胜负,但比武场上并没有安排见证之人,他二人皆是心高气傲,两边长剑招数倾泻,顷刻间便早已过了十招之数,却互不点破。又过得一会,秦宗阳方才如梦初醒,面上微微闪过一红:此刻十招早已过去仍不能令对方认输,以他自认堂堂武林盟主、天下第一剑客之身份,大感颜面无光...

    忽然剑风一转,秦宗阳握剑之手指尖紧催,将周身内功都运到了凝光剑上,携风卷浪的一式袭来,千钧之势当头直劈。路小芸斜身招架避闪开,对方紧跟而至,虽是半路变招,剑刃柔韧而威力骤减,但内劲所注,还是感到一股千斤压顶般的暗劲袭来,抵之如触铁板。又一剑变招快极,圈转锋芒,拦腰横削,气势如虹。这时的几剑,似实似虚,在每一招之中,都暗藏好几个变化。到底是当世剑道至强之人,渐渐将毕生得意之绝学剑术施展开来,连路小芸也少有见过的剑法,不得不处处小心,连连后退。他往日善使一柄重逾百斤的玄铁巨剑,但此刻放下了巨剑的负重,剑式更是如追风逐电、迅捷凌厉异常。再过片刻,只见场中一团白光盘空飞舞,他手中妙招疾发,呼呼风响。每一式暴风骤雨般的剑雨都携裹这巨大的力道和内劲,上下翻飞,连守带攻。也若非路小芸那般功力,寻常之人在这般剑如雨点下怕是万难招架得住,便成了千刀万剐的尸首。

    一旁,玉晟、玉龙看得都不禁“啊”的叫出。这一声叫唤,声音充满了赞叹之情。父亲这套剑法名为连山飞雪剑,曾有道家中人曾说剑圣这套剑法煞气太重,或许也已有许久没有人能逼得父亲使出这套剑法。只见路小芸纤细的身形在剑圣剑法笼罩之下,纵是她无双的内力也被压得透不过气,手上也力不从心,施展不开往日深厚的功力。

    而正当剑圣每每以为可以得手,路小芸虽处下风,却每到绝险之时,她都能举重若轻,在间不容发之际忽然避过。秦宗阳也暗暗佩服,剑风越裹越紧,又斗得数十回合,似乎看着路小芸已是万难躲避,笑道:“姑娘若是觉得支撑不住了,尽可以弃剑认输?”

    路小芸不答,她在与以往强敌交手中领悟过些许太极剑术以慢打快的原理,长剑一伸,与剑圣凝光剑针锋相对般迎面携至,二人快剑中双刃一碰,便借着这一点之力,忽然身子腾空飞起,在半空挽了个剑花,又一式“穿云破雾”折回乘隙反击。剑圣暗自一惊,始料不及撤招挡下,逆光剑与之右脸颊擦身而过...手中却也震过一劲,大骇汗颜,方才还在大意间,就险些败在那女娃子出其不意一招上!

    “太乙玄功!”秦宗阳心道:“据说道门中许多人毕其一生修行也少有人练成,她如此年纪凭何竟有如此修为?”渐渐,两人在场上斗了其实已有三百多来回。路小芸也以逆光剑钝面连续挡下剑圣一套完整的八十二路连山飞雪剑,原本此剑法最早乃八十一招,方才最后一式“万籁俱寂”乃是剑圣晚年汇总先前招数之精妙所创,威力极大。两个秦家后辈虽每日在父亲教下参详,却也总领悟不及,看得连连惊叹。既赞叹于父亲绝世瑰丽的剑术,却也惊服路小芸年岁轻轻如何修的如此功力,再回想兄弟二人自小师从父亲习剑,如今年逾不惑却还是不得有所建树,惭愧之余仿佛也昭示:父亲之传人不如其宿敌门下弟子。又见场上剑圣似乎占了七成攻势,仍然不分胜负。路小芸心中道:如此起码早已过了多少招了,怎还不见停手,似乎必等看自己落败才会罢休不可...这老者或许不守信用,但也应极是好面子。纵对方剑术极高,可依着她的个性,绝不会丝毫抱怨示弱,甚至手上也仍没有将逆刃剑反转锋刃。

    剑圣心中暗道:“这女娃子的内功确实当世罕见,连自己也难以立胜于她。倘若是光明正大的擂台比武,我这天下第一之名颜面何存?”他一生自负,见眼前少女年纪轻轻且如此,若说慕容怀信生前武功在他之上,当非虚言。一想到此,心中升起的妒火顿时盖过了欣赏敬佩之意。

    “这老人的剑气,为什么有一种刺目感,是自己看错了么?”

    突然,剑圣刷刷的两剑使来,路小芸急退了数步,突然“啊”的一声,将长剑插在地上,身子突然撑将不住半跪下去,身体早已是香汗淋漓,连喘着气。剑圣愣着看了她片刻,见她终于没有再站起身,似无力再斗,才终于停了下来,面上微微一笑。只是这场绝顶高手间的比剑并没有想象那般惊心动魄中结束,他最后两式剑法平平无奇,不知为何突然令女子难以抵挡。

    路小芸一面急喘着,心口却觉得有一股极似中毒般的不适渐渐辐射至身体周边,急火攻心难以调节,忙点住了自己穴道,但再也有些使不出力气。心中大为恼怒,不知是中了什么暗招。冷冷道:“想不到堂堂剑圣,对付一个小女子,也要使这种暗算的伎俩吗?”

    玉晟、玉龙兄弟二人听她说话,也只觉事出突然,惊诧在原地却不敢出声反驳。忽然从峰顶一旁的山道间走出一人,哈哈大笑起来,那人四十五六岁年纪,一袭青衣华服,身材健硕干练,而太阳穴微微隆起,见他说话内功深厚,面上却带有些养尊处优来的发福,显得微胖结实。剑圣的两个儿子见到他而来,作揖叫了声:“唐门主。”他上来见到路小芸落败大喜于色,对得剑圣拱手笑道:“秦盟主不愧为我南赵武林北斗!这女魔头自以为天下无敌,但在盟主手下也不过区区十招而败,后生实在佩服!”他其实全程藏于一旁见证了全场比剑,如此说来,自是奉承恭维于剑圣秦宗阳。

    路小芸大怒:“不要脸,你是什么人?”

    那人将扇子一收抱拳道:“唐门,唐世元!白发妖女,本座寻得你好苦,正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正是如今西蜀唐门的当家之门主。

    “早听我家乡人说,南国人多阴险狡诈,便是说的你们吧。”

    一旁,秦宗阳语气慢了下来,道:“路姑娘,你我比武约定只是比剑,愿姑娘你能挡下老夫十招,但老夫击败你的乃是手中的剑气,与唐门主无干。”

    路小芸怒道:“你当我三岁小儿吗?”

    剑圣一怔:“可你终究还是败在了老夫剑下不是么?”

    路小芸道:“那又怎么样,你若是要勾结这姓唐的猥琐小人一起杀我,也只管来便是!”

    唐世元叫道:“你这邪魔外道的妖女,死到临头还敢乱叫。”

    剑圣手中的碧影凝光剑,那日经唐门巧匠改制后,在剑身上下藏下有一排极细小的机括,且需要内力深厚之人以强劲注入剑身才能发动。原本这一秘密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使出,但方才剑圣战了许久,将毕生连山飞雪剑招数使尽仍不能胜,最后一式招式平平空扬并未碰到路小芸,却是以出其不意下,利用精巧机关激射出暗藏在剑刃中的无色毒雾刺激到她,而佯说是剑气。路小芸虽有特别内力克制各种阴毒暗器,但剑圣出手同样功力深厚,又兼唐门对家传秘制奇毒渊源已久,淬火藏于兵刃中的毒雾毒性剧烈却无色,叫她苦战之下,难以调理,也不敢说全然不受影响。

    剑圣心中寻思:原本自己承诺不伤这女子性命,又约定比剑十招之内定出胜负,但还是叫那女子战了这许久,还让人看出了自己以另类手段赢下。若是传讲出去,自己一生负气之威名扫地。

    唐世元又劝道:“秦盟主不必跟她多费口舌,杀了这妖女,便是为我南国武林替天行道!往后我西蜀唐门世代全凭万剑门驱策,马首是瞻。”

    忽然,从山道间又走出一伙人,为首一人莫约五十岁上下男子,一袭朱红色华服,豪门富商模样,在人群簇拥中对剑圣行礼:“岳父擒了这妖女,不如受累交于小婿处置。将她带回去我府下暗堂,尝尝我程家暗堂的一百零八式酷刑,以祭九泉之下的音儿!”说话之人正是程家当今家主程百川,亦是秦家长女之婿。

    路小芸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拍了下闷痛的胸脯,吐出一口毒血,难道今日自己也要落得比那些被拐女子更凄惨的下场了吗?

    “秦宗阳!你要杀我就杀!我宁可死个痛快,也绝不会向你这种人低头。”

    剑圣淡淡道:“路姑娘,要怪只能怪你树敌众多,何况,你杀过之人中亦有老夫的亲人门生,老夫便是因此杀了你也是天经地义。全只因姑娘容貌实在跟老夫的一位故人甚是相像,故而才一时不忍下杀手。”

    路小芸哼了一声,道:“六十年前,其实是你杀了我师娘的吧!”

    剑圣突然间面上红胀:“你...你说什么?”

    “这天底下,我师父的为人我最清楚。”

    “你...你...”

    “六十年前,正是你暗中勾结朝廷陷害我师父,诱逼我师娘向权贵求情,然后落入你的圈套。你阴谋得逞了就逼迫师娘委身与你,不然就威胁要以她为人质筹码让我师父来自投罗网。师娘誓死不从,你就不惜杀了她,你气不过我师父武功德行都好过你,师娘哪怕临死前也还是想着我师父,所以你就在她死后还要侮辱她的名声,说她使得媚术勾引男子。呸,这些事情其实我师父生前都清楚,只是他那时候已经杀了很多来追杀他的人,不想再为了报仇牵累无辜,你不要就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没人知道!”

    “你...!”秦宗阳面上煞白,眼前女子一番言语竟令这位江湖至尊的老者一时不知所措,面如覆霜。他并不惧这女子说出真相,只是这世间若真的有轮回转世,那眼前这女子此时此刻的眼神相貌跟清霜死前的神色简直一模一样。

    路小芸眼睛又扫过两旁幸灾观望的仇敌,只恨没先下手杀了这见风使舵的二人。又看向秦宗阳,心中激荡:“你快杀了我啊!”

    这声回想,剑圣看了看两旁各自欲将眼前这位女子千刀万剐而后快的看客眼神,仿佛看到一阵幻影。六十年前,那个记忆中温柔绝美的女子也是这样对自己毫不屈服...他原本确实是要打败这女子立威,但忽然间唯独不忍心再伤到她。

    “不...不,清...清霜,求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慕容怀信?”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难道剑圣念及旧人入梦致幻,看着眼前女子,将她当做了曾经爱而不得的旧情人。时光荏苒,六十年一甲子轮回,好似那女子又身在了自己眼前,时过境迁,同样雪白了头发。

    路小芸道:“我不是我师娘,但我师父在世时一生都光明磊落,只求问心无愧,坦坦荡荡。其中的道理,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你就是当上这武林盟主、天下第一也一样比不上他!”这几句话讲完,路小芸感到胸口隐隐作痛,方才被那老者的“剑气”直逼中伤了胸前檀中,膻中穴乃人身气海,百息之所会。哪怕内力再高,此刻只觉内息难行,蓦地里一阵昏睡感上来。身子一颤,如果这次自己晕死过去,有可能便再也醒不来,或者被那些人囚禁起来,百般凌辱,受尽毒刑折磨至死...

    见剑圣迟疑不定。程百川忙慌了神,上前劝道:“岳丈,天下相貌相似之人众多,若是岳父想要,小婿定可为岳父找来其他与林前辈容貌神似的女子,此妖女乃是个邪魔外道,杀我两家多人,岳丈不可放过她!”

    唐世元一旁机敏道:“秦老身份尊贵,自不屑再与这等邪妖女子动手,不妨便由在下代劳!”他于江湖中也是一派绝顶高手之列,武林中人习性于程家不同,说完顿时便要代剑圣出手,一时间一把铁扇突然转在了手中,扇叶一开,无数带毒暗器往已经将要倒下去的路小芸飞去,他并未下死手,那些飞舞而出暗器毒针并不足以取人性命,但会折磨得人如万虫噬咬,千针钻心。

    路小芸感到一股阴毒的恶意袭来,千悬一发间,蓦地里睁开眼,提气运剑以最后一丝两仪功内劲挡过。胸口却又是一阵剧痛,咽喉中一口鲜血上涌,向那射来暗器之人看了一眼。唐世元仍吓了一惊,但想到她已经是元气耗尽不能反击,便又不足为惧,顿时铁扇一挥,第二波毒银针劈面而至...这时见那女子再无闪躲的力气,正以为达到复仇之快欲时,忽然一阵气风呼啸而过,剑圣凝光剑闪过一到剑气,气浪空中震断了一片飞射来的毒针。

    唐世元一惊:“秦盟主为何迟疑?”

    那老者突然威严起了声音:“唐掌门,可先行退下回去吧,此女子交由老夫来处置。”又对一旁程家道:“贤婿也暂且回去,此女我还有大用,会给九泉之下的音儿一个交代。”

    忽然,路小芸再也不能强撑,感到剑圣渐渐走近自己,终于还是昏死过去...

    当那人看清她所用的那柄逆刃剑时,蓦然一惊,这女子与已较量对敌这许久,难道乃是对自己相让颇多。要说是这女娃有意托大,目中无人,但方才战了许久,最终自己也不能说是在剑上赢下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