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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静水流深

    这日,路小芸离了都城之后,再不愿回顾想起那繁华极富的城中艳事,回到山野,一路都尽量朝着所能见到的公差官兵少的地方走。向西北出城门外二十里,行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荒山片地。打算折绕过少室山,再转向东去往河间。

    这里丘陵风啸,草木凋敝,只有遍地荒颓的黄土和岩石,仿佛完全隔绝了近在不远处的极尽繁奢。曾听人说,传闻此处乃是一片乱葬岗,皇宫中、刑狱中处死的无名尸首常常多有会运往此处,曝尸荒野,是一片怨念和煞气重集之地,凡人不敢靠近怕折阳损寿,是以少见有人往来。

    路小芸仍是着一袭红衣走在其中...回想之前不久的荒唐经历,心想自己若不如此,总难以从那樊笼里脱身。自己虽已经对男女之事不似最早那么羞愧难堪,只是心中却有些莫名想不清楚,只觉前些日子自己心烦意乱间就被邪魔乘虚夺了理智一般,猛的摇了摇头,难道是自己的修养和定力还是不够坚韧吗?

    忽然,正思索间,发现眼前身旁一片洼地,横竖堆放着人的尸体和骸骨,相比人们传言:那些无人掩埋的尸体,除去煞气更显得凋零凄惨。路小芸一惊,看见近处其中一具奇怪的尸体甚是熟悉!那是一具女尸,全身上下遍布了各种刑具留下的烙印和鞭痕,被剃光了全身的毛发,身体泛出密密麻麻深黑的紫色伤口和血脓。生前还像是被打断了全身所有的关节,以一个扭曲到夸张的姿势扔到这荒地上,而只有面上的五官勉强还能看清她生前的面貌,正是先前卫抚司朱雀部的女统领,傅星若。

    路小芸又惊又怒,难道先前李煜乾说的找人替自己罪名的,竟是她!尸体还未开始腐烂,正是这几天,皇帝忙着与自己情爱时,为撇清干系,却放任让朝中权臣势力对忠心耿耿的属下折磨泄愤,将她推入了难以想象的人间地狱,那些权贵的酷刑和手段泯灭人性、残忍至极。而傅星若最后生前三天,整个朱雀部也被牵连,被清抄,百户以上将官皆入狱受审,受尽酷刑折磨,也不曾吐露半句关于路小芸的存在和来历...

    路小芸细思恐极,犹如头顶被人重重打了一棍,感到一阵令人作呕的晕眩、不寒而栗,痴痴愣在了原地。在这片荒地上用剑挖了一个墓穴,打算埋葬这冤死的女子尸体。

    忽然,一个轻璇婉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看到这女子替你而死,你是因此内疚难过么?”

    路小芸微微一惊,这世上,能不被她所察觉,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只怕不多。她回头望去,身后一位姿容绝丽的蓝衣女子,衣袂迎风而动,仙气而妖娆,正是龙灵儿。

    她手中捧着一支玉笛,含笑道:“路女侠,别来无恙。”近日前,她曾买通南赵朝廷上的官员,叫属下化作炼丹药的方士,将制有天煞相近功效的蛊药作成药水,送到了路小芸身上一试药性,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算称意。

    路小芸起身与她看向对视:“呵,龙教主。”

    龙灵儿看她掩埋那名死去的女子尸首,道:“说来奇怪,你本江湖中人,为何要插手这等庙堂权力之争,以至于...酿成这样一场牵连许多人的血案风波。你跟这位女统领,生前很熟么?”

    “关你何事?”路小芸道:“你又想来做什么?”

    龙灵儿道:“路女侠,你不用对姐姐这么大敌意,我虽诛杀过不少异己,但在先前我跟一个人许诺过,今生不会再害你性命。”

    路小芸道:“呵,不会害我?自我从泉州以来,无时无刻都能感知到你们五毒教的内功气息,你们总是跟着我又意欲何为?”

    龙灵儿笑道:“路女侠你属狗的么?鼻子这么灵。可你经历了这么多,难道还没发现,旁人都希望你死,而只有我想你活着,谁对你好,你心里还不明白?”说着,她突然从身后取过一把长剑空中丢过递给了她,那长剑通体朱艳如红霞,路小芸一眼认出却是先前在万剑门的火莲剑。

    “你这剑可真沉,拿去吧。是你的莫公子去替你到万剑门要回来的。经万剑门的秦老宗主委托,让我来把它交给你,只是秦宗阳有一个请求,说是只怕年寿将至,希望你有空还是能到他那去一趟,还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对你说。”

    路小芸好生接过查验,惊喜之余,又愣了片刻:“等等,既是公子要回来的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龙灵儿道:“你连句谢谢都不对我说么。我可没动你的莫公子,倒是如今你把燕赵两位九五之尊的君王都睡了一遍了,天下女子有此等殊荣的,怕是只有你一人,还何必那么在乎留恋你那有叔侄之隙的师侄呢?”

    “你!?”

    龙灵儿一笑:“我说的是事实,可没有看不起路女侠你的意思。只是奇怪,当初路女侠对我家英明武功的陛下百般抗拒,而南国的国君年轻无谋、怯懦多疑,路女侠却偏偏不嫌,反而主动投怀送抱,献身龙床。你的眼光可真让姐姐猜不透你啊。”

    “哼,你替我送回我师尊的剑,但我对你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她眼神冷峻,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逆光剑。

    龙灵儿笑了一声:“呵,剑法我可不如你,但也想试试,如今武功和你比到底如何?”

    “叫你的手下出来一起上吧!”

    龙灵儿笑吟着抽出怀中的灵蛇剑,道:“早先姐姐看你年轻,才对你相让颇多。如今对你,我不想倚多为胜。但也不会手下留情,当心!”她说来面容气定神闲,而手中长剑迅发抢先夺攻!二人双剑相交,招式各有瑰丽千秋。但刚过得几式,路小芸就深感龙灵儿武功虽使的仍然是她们五毒教的轻盈迅捷武功,但较先前数次相见时的功力似乎精进了许多,判若两人,甚至还颇有先前秦宗阳门下武功的风范影子。路小芸待她并无好感,连出数剑后,紧接使出一式秦宗阳连山飞雪剑中的千里冰封,当头直劈,这一招在以气势轻灵诡绝著称的飞雪剑法中是为数不多的剑势刚猛沉慢的招式,路数迥异,却与她风格相近,威力奇大。龙灵儿一笑,见到她这一招便不敢强接,但耳清目明,身法也丝毫未乱,忽然一个极为巧妙盈动的回身躲过路小芸的重剑一式,只是却也被那内功极高的气浪所震退,后撤了数丈。

    龙灵儿道:“不愧是天煞蛊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佳宿主。我这些月来苦练五仙心经和灵蛇剑法,自以为有高人指点终于突破了第八重洞明之境,却还是比不过年纪轻轻的你。”

    “哼。”路小芸不答,也暗自惊讶那一剑能被她在几乎绝境下所躲过。

    “也罢,姐姐打不过你,劝你不动,告辞了。我教功成不远,过些日子我再会派人来跟你好好谈谈的。”龙灵儿说完,转身离开了。

    ...

    昔日唐诗有云:春去秋来不相待,水中月色长不改。原先,龙灵儿曾安排一名叫水月的女子在江湖中负责追踪监视路小芸的行踪,下放她于此便已经过去了半年,季节交替,转眼已是入秋。这半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五仙教每每催促指点她,说是教主已然找到能够克制那天煞宿主功力的办法。而另一边路小芸也似摸索到破解五仙教追踪术的法子,自进得汴京之后,水月也一直寻了路小芸许久,几月来风餐露宿打探消息,才重新探得她的去处。后来自得知路小芸穿着一袭嫁衣从南国皇帝房间中出来,她心叹道,令师父念念不忘的,原来竟是这样一位女子...

    如今,路小芸一边每日赶路往北边而去,一边躲避着从汴京中出来的风波,这几日都隐居郊外的山林中,想起她曾对公子开玩笑说:“我这个人随性得很,住过宫殿,也可以受得了风餐露宿。”又一日的夜晚间,路小芸来到一处山上,自小她就喜欢去到山顶的崖边,看那浩瀚的星空和月亮。而她深厚的内力,在身体周围自然生成一层环绕的保护层,不惧山林中的蛇虫。

    这夜里,她屈腿而坐,双手抱着膝盖,抬头望着夜空。这本是一个江湖中人所忌讳的姿势,因为会放松对身后危险的警觉,此时感到身后有人见到自己如此,携裹吹来的微风中透着一阵寒意。

    路小芸朗声道:“藏在暗处的朋友,不管你是受哪里指使,我今天不想杀人,请你快走吧,不要惹我动手。”

    那黑暗中的身影一惊,她自认隐匿之术已是极好,却不想还是被察觉到。

    随后,从树林中缓缓走出一抹身着黑衣的倩影,这女子独自前来,见她身材妙曼婀娜,面上用黑布遮住了脸,腰间左右各系一柄二尺长的短剑,黑夜中发出闪闪光采。

    只见女子竟对着路小芸拜了一拜:“路女侠,小女子亦不想与你为敌,但主上有命,不得不从...”她话声漠然中却又透着几分淡淡的怀柔。

    路小芸起身,握住逆光剑看过去,对方的身姿在夜晚山林薄雾显得有些迷蒙,她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但与之对上目光,却不自觉的退了两步。

    见到她一双清净如秋水的眼睛,路小芸冷笑道:“小妹妹,你杀过人么?”其实这女子年岁还要比她大两岁,道:“我本奉命而来,但求竭尽全力!”说完,女子把手一扬,两道寒芒飞出,虽迅光夺目,但料想应打不中。

    路小芸将逆光剑凌空一挥,她从不使暗器,却见相对两道剑气飞出。两道剑光一道打落了这名刺客女子掷来的飞刀,另一道有意朝她的头巾撕去。对方果然避之不及,头顶感到被什么拍了一下,发髻被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散落下来,这女子惊恐间,亦想到对方已是手下留情,才未对准自身要害。

    这名女子便是龙灵儿派去江湖中追踪路小芸的侍女水月。片刻惊魂后,水月强制定了定神,持双剑而上,两把短剑一正一反而握,确实迅如疾风,强自朝路小芸攻来,她心知二人功力相差许多,故双剑每一式招式都只好竭尽全力而上。路小芸见她身法轻盈,而招式在自己所斗过之人中,似乎略有见过的样子,却有些想不出是在何处来源。凭她双手短剑招式来看,只觉她功力清澈纯洁,丝毫不似五毒教等左道门派的武功来路,然而出手杀伐果决,又有些官家武功的凌厉狠辣...

    又一式交锋中,女子双剑左右出手,一式“探骊取珠”剑锋直刺路小芸门面,左剑一式“巧女穿针”横穿随后而至,两招皆是江湖中常见的剑法,但用法却是奇特,在她手中,左右两招剑势一纵一横,然出手时机与变化却颇有些高手指点出的相得益彰。但突然只觉锋刃一转,莫名受到一阵吸力,两招皆被某种力量所牵引。定睛一看,路小芸手中已留有余力,钝剑内力一推,也将水月手中双剑险些折断,震出道道裂痕。

    而方才这女子的招数路小芸也看的分明:虽是凌厉果决的双剑招数,实则暗藏许多变化。像是极为老练的招式,但出手却显得稚嫩至极。

    只见女子后撤几步,定了定神,似乎深感正面不敌,又不敢暴露身份,连忙退回跑入了林中遁去了。

    路小芸好奇心起,颇想试出她究竟是何来历,便追了上前去。待进到这悬崖后的树林间,忽然听到一阵机关拉动的声响,周围密布着一层冰冷细娑的寒意。

    突然,路小芸感到全身数个部位同时袭来一痛!瞥见手臂和腰间的衣服上透着几丝被勒住的折痕和血线,放眼周围望去,四下莹莹闪闪,乃是布满了奇怪的银线在这树林中,在夜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诡异的寒芒。这些银丝若非肉眼细看几乎不可见,却是错综交互,极韧且细之下,身体碰触到它们的部位无不遭划伤流血,手中的长剑也被缠住,又反应之间,只见这些银丝朝着路小芸越绕越密,将周身上下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路小芸一怒,心知已然中了对方的陷阱,尝试挣脱这些阴毒丝线,可越发用劲,这些丝线也越发令自己身体上下传来痛楚,越发绞紧并撕裂伤口。而且这些诡异的丝线竟是无比坚韧,连手中逆光剑锋利的背刃一面,在这些丝线的阴巧之力也未能挣脱。

    路小芸啐了一口:“卑鄙...”如此阴毒的困人之术,困在丝网之内的人纵使武功再高,处处受制,动弹不得,便也只能如刀俎鱼肉一般。

    曾几何时,在北国曾有人探得一种生于极北之境下的奇虫冰蚕,这种冰蚕较一般蚕虫体大,虽无毒性,但吐出来的蚕丝韧力却大得异乎寻常,堪比金石。只是这种冰蚕生于寒冷之地,一生不会做茧,吐丝极为有限,乃是极难寻求之物,更为布下如此复杂的一次机关陷阱困住路小芸,也是水月在这一年中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和成本,想到的最稳健的办法。

    “这是传说冰蚕丝所织的阵法,路女侠你越挣扎便缠得越紧,反而越伤及自身!”见到丝网越收越紧,将她身上割伤得鲜血淋漓,女子从林中的机关暗处出来朝路小芸走近。

    她举起手中的双剑,朝此刻被冰丝网困住的路小芸刺去,忽然只觉迎面而来一阵劲风,接着天旋地转般的一股炙热内力汇聚成的力量袭来。她手中双剑如触铁板,随后那股莫名而来的劲风反将她震出去三四丈距离,背撞在一株大树才停下,同时震下许多树叶...

    这些冰丝连刀剑都难以砍断,竟是被路小芸以日益见长的两仪功冲破了束缚!她恨这女子如此手段阴毒,挣脱后身法如电,上前摔落了她手中双剑,却并不伤她要害。抓住她衣领,啪啪,重重打了她两个耳光,原本白皙貌美的俏脸上顿时两边各鲜红的掌印,也打得她鼻孔嘴角一齐流出了血,可想力度之大。

    其实,该名女子还要大她两岁,仿佛不堪受辱,大叫一声反抗挣脱,从怀中握起一把短匕首,却忽然并非朝路小芸扎去,而是对准自己的喉颈。

    路小芸哼了一声:“想死?没那么便宜!”伸指在她肩头的两处大穴各重重一点,顿时令她全身一麻,再使不出力气。

    水月叫道:“打不过你,我宁可死!”

    “嗯?!”路小芸一惊,她与这女子并不相熟,方才那重重的两耳光甩出去,心中的怨念便去了大半,此刻不禁也诧异道:“我几时得罪你了,让你这么恨我吗?”

    她忽然又沉默地低下了头。

    路小芸问她道:“那是谁派你来的?”

    女子苦吟一声,道:“龙夫人。”

    “龙夫人?龙灵儿吗?”忽然想着,她既然如此愿意赴死般挑战自己,却又为何被自己一问就轻易说出了幕后的来历?

    女子轻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路小芸朝她打量一会:“你看起来不像苗人。我同你有什么仇,让你这么想杀我?还是说你为什么要受龙灵儿驱使?”

    她突然昂起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路小芸道:“没什么,只是好奇,若是情有可原,说不定我能帮你。”

    女子一惊:“你...你帮我,难道你不怨我方才来对付你的吗?”

    路小芸忽然笑道:“我看你也并不像穷凶极恶之人,何况,以你的武功,根本杀不了我。难道就凭刚才的那些丝线,龙灵儿就要让你来送死吗?”说到此,路小芸又想到那方才困住自己的丝线阵法,倒是有些像五毒教的风格。

    水月还是接着摇了摇头,不敢回答,方才那冰蚕丝阵乃是传自她师父派系下的物事,并非龙灵儿所授。却是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瓶子,说道:“夫人说,把这个涂抹在兵刃上,可以克制你的功力,我原本没打算用,未成想你武功实在太强...”

    路小芸一怔,将信将疑从她手中接过那个药瓶,轻轻打开,放在鼻尖闻了闻。竟然立时感到一阵令自己极其不适的恶寒,紧接着头晕乏力,吓得赶紧又封闭了药瓶。其实,这并非普通的毒药,这味药粉对普通人并无任何效用影响,却是可以勾起路小芸体内沉寂的天煞蛊再次作祟的药引,所以龙灵儿说唯独能克制她...

    路小芸背后蓦地里惊出一阵冷汗,但想到女子就在近旁,强自保持镇定...

    “这味药,你们五毒教中还有多少?”

    但见水月似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旧低着头。听路小芸问话,小声答道:“教主说,这味“九花五仙散”配制不易,全教两年来,也就得出这一瓶药粉...”她说的亦是实情,这九花五仙散乃是龙灵儿命教中钻研如何唤醒沉寂天煞蛊,寻集九种不同季节的至阴生长的花草,再配以五毒成壮毒物杂糅一起所制,而这些物事混在一起,相生相克下,对寻常人反而不显毒性,却是可以唤醒路小芸体内沉寂的天煞蛊再次发作。只是不知为何女子并未用上来对付自己...

    路小芸倒吸了口凉气,又将瓶口打开,将其中药粉倾入了山涧之下。

    她回头看了眼此刻的女子,只见水月静静低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童等待大人的处罚,一动不动待在原处,仿佛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确惧怕那“九花五仙散”的情形。

    路小芸心中一疼,俯上前去,道:“姑娘,你快走吧,我不难为你了。”

    水月拭了拭嘴角和鼻孔的血,目光中留下两行清泪:“没有办成夫人的交办的事,我回去了也无法交代。”

    路小芸疑道:“什么意思?她会杀了你吗?”

    水月摇了摇头:“不是,是我救不了我女儿。”

    “你女儿?你女儿怎么啦?”忽然想到,自己与相爱的人连见上两面都难,这女子看着与自己年岁相仿,居然却连女儿都有了...

    水月道:“龙夫人逼我来和你相斗,就给小女下了五仙寒毒,莹儿年幼,需配以五仙教中高手的独门内功和解药才能解毒,若是我不能完成夫人给的任务,夫人就不会出手替莹儿救治,只怕...只怕已经不能再撑过这个月了...”莹儿,是她女儿的小字,说着,水月颤抖一声抽泣,双眼的泪水如决堤般,更加止不住哭出来。

    “原来如此...岂有此理!”路小芸说道,顿时,同情眼前女子的际遇瞬间盖过了先前的敌意。

    “那你女儿的父亲呢?也就是你相公呢?”

    水月一怔,低声道:“莹儿的父亲,三年前被龙夫人赐死。那人不是我相公,是个强暴过我的恶人。”

    路小芸一凛,一时对她有些肃然起敬...“带我去看看你女儿吧,说不定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治好她的毒。”

    水月抬起头:“这...小女子得罪过你,恕我不敢带你去...”

    “为什么?”

    “我已然了无牵挂,既然败在你手上,任凭你处置,但若是你以莹儿为要挟我出卖旧主,恕小女子万万不敢...”

    “呵呵!”路小芸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既然你这么想,那我走了。”说着,抚了抚刚刚划伤最严重的手臂,转身离去。

    水月愣了一下,又追了上前去。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暖意,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特立独行的女子,给自己一种特别愿意信任的感觉。

    “路女侠!”

    路小芸回头:“怎么啦?”

    水月身子一弯,拜了下来:“小女子失礼,斗胆还请女侠原谅,还望女侠怜悯,施手救救小女。”

    路小芸一笑,挥了挥手,令她带路一并前去。只见水月将莹儿安置在这山中的一户山民家中,似乎是给了这户人家一些钱帮忙照料。那对山民夫妻见女子前来,身后跟着一位美貌却异样的白发女子,只是见二人满身风尘,衣裳沾血,一时便是想到常于厮杀的江湖人,吓得赶紧让出了房间到一旁去了。

    正值初秋的夜晚,余暑未散,山林中虽有山风凉意,终究还是有些温热。床上的莹儿却把被褥裹得三四层棉被,包裹全身,如出身襁褓中的婴孩一般,只露出呼气的脸,但即便躺在温床上,仍是不断辗转凝噎,却不见身上半点出汗,而面色上始终有挥不去一片的沉暗,显得极是痛苦,偶尔呼唤几声“妈妈...妈妈。”水月心疼上前抱住,又是声泪俱下。

    路小芸道:“让我来吧。”她不觉想起年少时,师父传授自己两仪功驱散自己体内的天煞寒毒,亦如此刻。“我师门所传正是天生阳性热力的内功,试试能不能替她驱散体内的寒气。”

    她从水月怀中接过莹儿,女童身子娇小,身中寒毒更无法出棉被起身坐立,亦不能受内力太快太强,路小芸将莹儿紧紧抱在怀里,暗运起两仪功以深厚内力隔着被絮传入女童的各处穴脉,替她抵御寒毒。过了一会,只见莹儿面上终于透出一点薄汗,面色的淤暗也微微褪去些,亦无先前那般痛苦辗转的神色,想必是挣扎痛苦太久,疲累得顿时合上眼,静静睡了过去。倒是路小芸用功之下,因为女童受内力既不能太快,又不可不尽全力,小心用力之下,令方才身上的各处外伤伤口又渗流出了血,水月不敢正视,有些愧意般低下了头,可看到女儿病势好转,终是露出了笑意...

    “谢谢女侠!不,谢谢恩公。”

    路小芸面色却沉郁起来,为莹儿驱去寒毒时,只觉她所中的这“五仙寒毒”,正如自己当年的“天煞”一般,内力所至之处,那毒影就变得无影无踪,但内力过后,又会渐渐浮现出来。这女童看上去一时好转,只是缘于寒毒被自己输送的内力所压制,但只靠如此,终究不能将其根除。

    水月见她不语,只道以为她还介怀自己先前冒犯,又低下头亦不敢说话。

    路小芸道:“别高兴太早,你女儿...她身中的寒毒很是厉害,我想尽办法驱散也难以将其根源逼迫出来,只能暂时帮你女儿将这股寒毒抑制住,封堵在人体最不惧冷的阳池穴处。但...终不长久之计...”

    水月神色一黯,但想到莹儿的痛苦也至少暂时得到了缓解,拜谢道:“还是要多谢恩公...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着她盈盈拜倒下去,磕了一头。

    原本路小芸不想她行此大礼,可身怀抱着女童,说道:“我可以隔段时间输送纯阳内力将你女儿寒毒抑制住,我感觉这孩子所中奇毒,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确定,还需尽早找到一位良医为你女儿根治。”

    水月点点头:“是,是...谢过恩公。”

    路小芸道:“我原本要去一趟凤凰山,但既然撞见你女儿病重,我先带你去个可靠的医生处,为这孩子医治吧。”

    水月见她居然会对自己素不相识的女儿这般上心关怀,只觉仿佛抓住那万丈深潭的救命稻草一般,以前从不曾有感受过这样的人,此刻她即便她说任何话,自己都愿意去相信。

    路小芸又道:“我倒是认得一个医术和医德都极好的大夫,但他住在河间,事不宜迟,我们连夜出发就去吧。”

    水月再大喜谢过眼前的恩人,自己在五仙教中的时候,人们只说这女子武功极高,挥剑杀人如麻,残忍近妖。而自己亲身所见,却处处透着最赤诚的热心,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信赖和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