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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其言也善

    这一次,二人也不急着轻功赶路,却是租了一辆马车,一路上慢慢走着。水月问姐姐:“那位北秦已经是江湖人们口中的第一剑客,名满天下,又已是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了,想必平生阅人无数,却还曾那样待姐姐,莫非他也会嫉妒姐姐的武功会盖过他吗?”

    路小芸道:“或许人活得越久,就越希望能够为后事不留下遗憾吧,他在江湖中无论是武功还是地位都已经是绝顶,想必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的后代传人。要说他嫉妒我,不如说更像是嫉妒我师父,怕我的武功已然超过他的两个儿子,又怕他的传人不能延续他万剑门武林泰山北斗的地位,震不住江湖中下一代的各门各派势力。”

    水月道:“可人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他都已经有这么大成就了还不知足。即便他武功再高,权势通天,也哪能让世事改变都随人愿?”

    路小芸看着她一笑:“他要是明白这道理,或许这番就不会好意思再叫我去了,更不会跟我师父计较暗斗了这许多年。”

    水月道:“那他的后代子孙资质很差么?他年纪这么大了,不说儿子,想必孙子年纪应该估计也不小了吧。”

    路小芸想了一下:“我也是听人说的,说他早年痴情,成婚得很晚,年逾不惑才先后生养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女儿嫁给了当地的大豪程家,而两个儿子便在他极力教授下修习剑法武功,但二人如今的功力都只能说是一般。而孙一辈我知道的就不大清楚了,似乎只有两个孙女已经成人,有两个小孙子年岁均还尚小,虽有一直闭门勤加练功,但还没有让世人见过其深浅。”

    水月点点头:“原是这样。”

    路小芸续道:“而至于资质一说...世间说法玄之又玄,我倒是也曾见过有个武馆的老馆长跟他很像,也是毕生修炼剑法,也有两个儿子。那个小儿子特别听父亲的话,每一本剑谱都背得极熟,一招一式都是照本宣科而来,见对方来什么拆什么招;而另一个大儿子却更喜欢不按父亲的说法来,向来自顾自己的招式打,想到什么来什么,各种怪招昏招都使得,只是往往也有一两式妙招。对于老馆长自己来说,他似乎更喜欢小儿子,意图把小儿子培养为下一任门派掌门。因为小儿子总能特别听话的背记熟各种各门难记的剑法剑谱,每每提问考较他两兄弟时也都能对答如流,但每次兄弟切磋却总是被从不背谱子的哥哥打得大败。”

    水月问道:“这是为什么呀,那他兄弟俩到底谁更厉害一些呀?”

    路小芸道:“我觉得两个都半斤八两,老大虽然每次都能胜过他弟弟,但他任性自大,招数全无体系,一番乱打下,貌似敢于突破桎梏,无招胜有招,却是身法混乱也只能压住一般武功低微的对手;而那小儿子就更是离谱,虽然剑谱背的极熟,看上去似乎功课学的好,但却看得出他心并不在学武上,或许只是为讨得父亲欢心,才去强记了那些招数名称顺序。但学武终究靠的是用身体记住招式,而不是靠背书。”

    水月笑道:“那他可能心想,要是能把两个儿子的性格融合一下,就应该很好了。”

    路小芸道:“或许是吧,但这两者我说白了吧,我感觉未必是他们儿子资质问题,北秦和那位武馆的馆长为人都不似我师父那样亲善随和,都过于严厉又好争好胜。这样教出来的弟子,可未必就能练的好武功。”

    水月嘻嘻一笑,讨她欢心道:“所以他们都比不上姐姐。”

    路小芸玉指戳了下她的脸颊,笑道:“你就知道打岔说些讨好我的话,都让我说不下去了。”见水月笑得甜美,她又道:“其实在我心里,今生最大的愿望,可能就是想在这乱世之中寻一个好的归宿,然后忠于那人一生一世。以前师父他老人家在的时候,对我特别好,我就是跟着我师父...”

    水月道:“那现在呢?”

    路小芸道:“现在?现在我保护你呀。”

    水月笑了笑,道:“难怪龙夫人以前总说起你,明明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却还是跟个待字闺中的女子一样,没有一点该有的志向抱负。”她说完,又赶紧扮了个鬼脸。

    路小芸道:“或许她说的也对吧。”

    ......

    到了泉州郊外近境,路小芸想起昔日在此地遇险,不知道如今的那些势力豪强如今怎样,再走得离城郊近前,将马车抵押给了当地驿站,与水月步行而至。原打算先去城中投宿一晚,二日再去拜会凤凰山。但远望向城门头,只见还有自己的通缉画像置于城墙上,经久仍在,苦笑一声,只便作罢。

    水月见状安慰她道:“没关系,我只要跟着姐姐,去哪都行。”

    转而二人又往城郊外方向走去。乱世中,文弱武盛,此地更是江湖中颇具名声的武学之乡,在靠近城边的郊外还是有许多往来的路过行人,或慕名学艺,求个一技傍身;又或拜访大门大派,拉帮结派。而见两个貌美如玉的女子并肩而行,特别是路女侠的一头似灵似仙的银发,引得过路的行人纷纷回头侧目,只是目光中透着一丝异样的目光,却又震于那仿佛与生俱来又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势,无一人敢动那心思。

    忽然从前方似乎走来两队数十人的队伍,皆是一般装束,一队身着青衣劲装,一队红黑华服,手中虽未拿什么明显兵刃,但各个目光炯炯,步履稳重,均显是武功不低。其中两队为首之二人,皆四十五六岁年纪,一个大腹便便,身材肥大的富商模样,一个一袭青衣华服,身材健硕干练,看上去功力深厚。正是路小芸之前在泉州所遇到的两大豪强,泉州巨富程百川和唐门门主唐世元,二者皆是北秦座下的附属势力。

    两边越走越近,路小芸步履停住了,皱紧了眉头,忽然做了个动作,用手挡在水月前边。待两边相对都看清对方时,程百川当头面色一变,怒目而叫:“你这妖女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一旁,唐世元阴沉道:“真是冤家相逢路窄,我等正愁要去找你,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路小芸道:“哼,多说无益,到底是冤家路窄还是你们祸事临头了,就来试试看吧!”

    唐世元大怒:“你可不要以为我唐门只有巴蜀的势力!今生杀子之仇,不死不休!”

    程百川吼道:“小的们,这白发妖女是个十恶不赦的女盗巨恶,拿了她,赏金万两!”

    两边相见,即是刀兵相向。一旁水月,也跟着路小芸紧紧护在其身旁,只见此番路小芸极少见地拔出火莲剑。水月听她说起过,如今与一般敌手过招时只用逆光钝剑,只有当起了杀心时才会出鞘锋利沉重的火莲剑。

    程、唐二人连连吼叫下,两边两家的高手一拥齐上。程家高手普遍长于搏斗,近前上场围殴而来,而唐世元门下的唐门弟子,则在远处后边连连见机发射飞镖飞针等暗器。

    路小芸剑舞似火,衣袂迎风而动,更早已见过比此刻惊险百倍的场景,自是凌然不惧。而水月的兵器乃是一对短双剑,护在姐姐身旁相助。

    路小芸对那些人道:“你们甘心为这等魍魉充当爪牙,就该当同罪,去死!”说着一剑又斩杀了一名近前来的程家强壮高手。

    而唐门一众人的暗器,不管手法方位如何,皆一一被路小芸挡过或躲过,如何射她不中。反倒水月一旁,她武功虽亦非平平,但唐门弟子暗器实在太多,又无姐姐那般强大到可以自动震开暗器的内力护体,即便是在姐姐保护下,还是不慎连连中了几处飞针,虽非要害,却引得唐门众人注意到此,转而暗器皆向水月攻来。

    唐世元一向恨极了路小芸,可奈何不得,便不自觉迁怒于她身边的水月,以他武林中大派掌门人之尊,多手相攻于一介江湖中无名女子,颇有些失了身份。但几番暗器丢撒之下,数发不中,靠的越近越前,直到以铁扇与水月双剑相击,相交几招。忽然水月“啊”的叫了一声,被唐世元以奇门兵刃划伤。路小芸大怒,拼着另一边破绽大开之险,回身一剑向唐世元斩去,唐世元一惊,慌忙躲闪,但他身材魁梧,被火莲剑剑气一拦,执铁扇的手回缩不及,右手手腕被划伤。全身钻出一身冷汗,若非多年经验使然,差些整只手都被那长剑斩下,即便如此,还是被剑气划伤了腕骨,铁扇一丢,捂住伤处忙遁后而去。那些人被她杀意所凛,只顾连忙掩护唐世元,路小芸不依不饶,上前一人一剑,又怒斩了几名唐门飞镖手,却还想朝唐世元杀去。

    慌忙之下,连程家武士一时不但不敢上前,反而纷纷避开,只道这女修罗认定了要寻那唐门门主的麻烦,生怕被那杀意所伤及己方,程百川气得几番喊杀怒骂,程家武士还是见先前同伴尽死,面面相觑,不敢进前。

    路小芸又是几剑,砍退了一众敢于挡在身前的唐门弟子后,又一式伤到了唐世元的左腿。那身材魁梧略有些肥白的男子,被路小芸暗含以点穴手法的剑式点中大腿穴,倒在地下痛的大叫,这以往地位尊望的武林成名英雄,此刻在人前变得颇为狼狈,而手下弟子还在拼死掩护其周全。

    “路女侠手下留情!”忽然,远处一句声音传来,路小芸微微停下了动作,只见乃是凤凰山北秦的长子秦玉晟。

    秦玉晟忙赶来劝道:“今日是家父要召见我程家姐夫和唐掌门,还请女侠万万高抬贵手。”

    路小芸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秦玉晟见她终于停手,喘息了几声,又忙道:“家父又命我等这些月来一直打探等候女侠消息,女侠此番前来,真是千盼万盼,不妨与在下一同进山。家父定然心喜!”

    唐世元与程百川看得又惊又怒,为何以秦家之人身份会对这女子这般关切恭敬。

    路小芸冷笑一声:“你叫我与他二人同行?不怕我路上怒不可遏,杀了他俩吗?”

    秦玉晟看了下唐、程二人,面有难色:“这...要不,姐夫,唐掌门,今日父亲召见之事暂缓?我且先带路女侠前去见过家父。”

    唐世元惊魂未定,却还是气得鼻孔出气道:“玉晟兄,你是看不起我唐家人吗?”

    秦玉晟小声应道:“这...这是家父的意思。”

    程百川道:“岳丈是如何知今日她会来?又怎会授意如此?玉晟,便让我等一起上山,等岳丈裁夺,定要惩治她。”又转向路小芸道:“妖女你可敢跟我们一同上凤凰山么?”

    秦玉晟道:“姐夫,是家父就先前吩咐门人,若遇上路女侠需万万礼遇,若是碰见需先请上山去,与他老人家一见。”

    程百川怒道:“岳丈为何如此偏袒这妖女!”

    路小芸蓦地里也有些奇怪,但此刻抱着一旁肩头负伤的水月,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叫你二人即刻死在这里。”

    唐、程二人面上一怔,不敢再跟上前。只见秦玉晟小心恭敬地请路小芸同水月一并上了凤凰山。行了一刻到得山腰,秦玉晟一旁命门中的女侍为水月安护伤处,路小芸见此无恙,道:“月儿,你好生休息下。”

    水月道:“放心吧,姐姐,我没事的。”

    ...

    不远处,万剑门正堂内,秦宗阳听弟子传报,玉晟回了山门,朗声道:“可是贤婿和世元到了吗?”

    秦玉晟飞奔报道:“父亲,不是,是孩儿今日在山下碰到了您一直想找的路女侠。”

    秦宗阳一惊,立即放下了手中正在把玩的物事,显得意外而极为关切:“什么?快请!”路小芸走上前去,而老剑圣颤颤出了门外,见她风姿依旧,甚至神色中还有些慌乱,迎道:“清霜,真是你,你来了。”

    路小芸一步步上前,秦宗阳亲自上来迎接,表情中惊奇又期盼,但眉宇间却好似比一年前苍老了许多,她有些诧异道:“秦老先生,先前您托人传我来贵派府上一见,我如今赴约来了,但小女子家姓路,我不是林清霜师娘,还望老先生莫要错认...”

    只见剑圣连忙摇了摇头,看上去也似乎比上次相见时,没了那一脸凝重的城府和杀气:“不不,老夫如今确信,你就是清霜今生的转世,且随我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的。”

    路小芸看着这位先前的“敌人”此刻对自己无比亲近的举动,感到颇为意外:“老先生,这...”

    秦宗阳招手道:“来来。”

    看着他颇为郑重其事的样子,路小芸竟然有几分不便拒绝,随他身后进到了他门派的大厅内。只见他叫退了门人,又命人掩住了大门,路小芸道:“这是做什么?”

    秦宗阳顿了一顿:“你且稍候片刻。”说着走到厅堂内一处客椅的后边敲了三下,停一停,又在另一边的几案前案下一处机关,似乎听到有声音响动,停了停,再走到下边的一张客椅前,对着那椅子的四边与中间环敲了六下,从两张座椅方位对角来看,似乎乃是分别代表“乾”“坤”的卦象。过了半晌,似乎听得什么机关的声音响动,在客堂内的屏后边缓缓打开了一道地口。路小芸心想,这应是他门中所藏珍宝或以备玄虚的密道暗室了,照理说,自己与他并不算特别相熟,也无好感,不该在自己一介外人面前打开,让人知道。

    他先往里边探了探,随后作了个“请”,路小芸躬随他下到里边进去。

    到了下边,乃是一间颇为精致的地室,四壁均布以石仿木镂空雕刻的图案、壁画,不朽不潮,只是缺少些光亮,但见剑圣把手一扬,内力扫过,便点燃了四壁上的灯火。路小芸一愣,倒也不足为奇,以自己的功力也能做到隔空内力生成高温点燃木叶或灯烛。

    跟随他下去,只见下边暗室下边分为有三个房间,两间乃是珍宝坊,一间各类奇珍木雕象牙等珍宝琳琅满目置于其上,另一边则是用金玉翡翠等饰器物摆满了整屋,而还有一间则是一面壁橱,上面悬挂了一排各式各样的剑,其中不乏当世名器,更有些剑形状奇古,剑柄铜色斑斓,怕不是千年以上的宝剑才会呈现的体态,而细细一看剑柄上皆镌有“龙泉”二字,泉州乃是铸剑名乡,其中以龙泉出产宝剑为上品,而更是只有其中的上上之品,才会被北秦这等好生珍藏。路小芸也偏性喜欢这些,不禁细看,心道,这里的每一把只怕也不比自己师尊所传的火莲剑差...但只是近来,自己越发明白师兄所说兵器乃凶器,如今自己对敌时往往也是用逆光钝剑用的多了。

    剑圣见她看得入神,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悠悠道:“若是清霜当年没有恁多事故,这些都是我多年以来留攒下来的欲送于你的聘礼和彩物,我一直留存至今。”

    路小芸一怔,笑了一声:“老先生,您对我师娘的心意可真是用情至深。可我真的不是林清霜师娘。若是您叫我来是为了这个,请恕我收受不起。”

    剑圣惊道,显得极为小心:“别,清霜你别生气。”

    路小芸道:“我再说一遍,我姓路,也不叫林清霜,请您不要把我当作他人。”

    “这...”剑圣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失落和茫然。

    路小芸续道:“老前辈也且放心,晚辈自知身份,出去后也不会把此间密室的事情说出去的。”

    他哈哈一笑:“此处只是秦某所藏牵挂之物的一处珍宝房,别无他用。整个凤凰山机关暗道甚多,不止此一间,所以不足为挂。秦某只求今生还能博清霜一笑,便是舍弃这些身外之物,又有甚么可惜...”

    路小芸不好再说什么。心道,这老人虽行事乖张,但似乎对师娘也是一往情深,越是活得越久,反而越难以忘怀,他言说我与师娘长得十分相似,更是如今我这一头古怪的白发,让人看起来不老不少,也难说正是勾起他过往不愿回首又难以割舍的情爱之事,故显得似乎痴在梦中。

    剑圣见她不语,又道:“只是,愚兄曾做过许多对不起你和怀信兄的事,还望恳求你原谅。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某如今再也万万不会害你,你千万可以放心。若是你有什么愿望,也尽可以跟我说,愚兄会尽力满足与你,如今愚兄统领整个南国武林,不能办到的事,只怕不多...”

    听到“若是有什么愿望,我会尽力满足与你”时,路小芸心道这世间似乎已经有好几个人对自己这么说过了,却说:“你怎知道我是不是我师娘的转世?即便我是,可那业已是前世的恩怨,我今生师父待我有养育教诲之恩,我也只会忠于我师父,对秦老前辈您,我并称不上熟悉,前辈也莫要错将这份心意托付给我...”

    剑圣未直接回答,却问路小芸:“你今生可是生于北燕历一五三年十月初七的生辰。”

    路小芸一愣,道:“你又怎生知道的?”

    剑圣说道:“因为,算来这是近三十年中唯一一天卦象年月日均为极阴的日子。天干地支六十年一甲子,易经六十四卦,要同时满足这样的日子并不多见。而当年,清霜也是一个这般的生辰八字...若是老夫所猜不错,那你定然便是她的转世了。”

    路小芸苦笑了一声,说道:“前辈,我说实话,我记事以前,亲生父母便去世得早。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几时的生日...只知道大概是十月左右吧。”

    剑圣道:“那你今年可是满廿四岁?”

    路小芸点了点头:“是”。

    “噢,那便没错了,北燕国君不立年号,燕历一五三年,便是南赵先皇玄宗在位时三十六年中第三十年,距今正好二十四年,只是...”他说到“只是”后边,有些缓缓停了下来。

    路小芸见状问道:“只是什么?”

    剑圣道:“只是愚兄曾请教过天下数位参破天机的先生算过,这等时日出生的女子,虽或有不凡之际遇,但却注定命途坎坷...”他说到后面又愣了一下,多年前,那些命格先生还说,天下此等极阴时刻出生之人,十九注定短命...但看着眼前容貌气质皆神似其人的绝代女子,后边生生没有再敢说下去。

    路小芸低下了头,回想平生经历,此生命途多舛,也难说也有几分信疑。

    剑圣见她面色沉思,又小心道:“清霜你可否...愿意在我凤凰山住下几日,我还有许多话想与你说,还有很多东西想交给你...即便你不愿收受,也还请看在愚兄今生时日无多的面上,莫要责怪愚兄了。”

    路小芸愣了一下,缓缓点点头:“嗯,好。”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会答应这老人,只是心中莫名感到希望自己这样做,又或许是对这位将死之人的感叹同情罢了。

    “只是我那位受伤的姐妹...”

    剑圣道:“那尽可放心,我凤凰山万剑门中万般物事齐全,待我命弟子吩咐门人,对你姐妹万般招待礼遇。”

    路小芸问道:“如果今日前辈这里没有别的事了,我可以现在去看看她么?”

    剑圣道:“可以可以,自然可以。”

    路小芸微微一笑,道了个万福,她心中还不大想惹得剑圣太关注自己,便出了厅门往来时半山处水月休息的客房而去。

    去到山腰,乃是凤凰山为一般拜山客人准备驿站兼客房,她见万剑门中的女侍为其医治伤处,好生细心照料,放了下心,只是见水月为自己流了好多血,心中颇为一疼。

    路小芸上前安慰道:“月儿,让你陪我出来一趟,就累你受伤了...”

    水月道:“没关系的姐姐,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只要能帮到姐姐,我也很高兴了。”

    后来,秦宗阳得知她二人住在山腰,严厉地责命负责接待的门人弟子,将二女及时请到门中上宾的客房起居休息。一连让路小芸同水月在凤凰山游玩和歇息了五日,期间,剑圣每每闲来无事就召其与之谈心或交流剑道,只是路小芸觉老人言语总是如痴人说梦,似幻似真,总是时常将自己比作已故的师娘林清霜,但每次一谈到剑术武功之时又会变得颇为正经。而言归正传,不管听懂与否,还是在一旁细心聆听附和。

    在第四日时,秦宗阳曾邀请路小芸来观看指点自己两个儿子玉晟、玉龙演练剑术武功。

    路小芸笑道:“老前辈行家在此,我岂敢班门弄斧。说实话,我对内功修习或许还有些心得,但要说剑术,大多都是不成章法,随机应变,反而还要跟老前辈你学的多,让我指点两位公子,只怕会误人子弟。”

    秦宗阳一笑:“清霜过谦了。不成章法,随机应变,剑术一道运到极致不就本该如此么。”他忽然愣了一下,叹道:“其实我请你来指点吾儿武功,对他二人来说也是一大幸事。我凤凰山建派六十余载,如今适逢乱世,整个南赵半壁江山也是处于风雨飘零之中,未来数十年仍然是暗流涌动,风云难料。老夫伤神,只怕今生,是见不到天下太平的日子了。”

    路小芸叹道:“那是因为人心作诡,天下的帝王权贵们总会为了一家之天下征战杀伐不断,历来的朝代更替,兴勃亡忽,上行下效,哪会管百姓死活,致使江湖之中也总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如此太平二字,永远都只会是一个理想,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方向罢了。”

    剑圣点点头:“确实不错。”

    路小芸忽然想到北秦与师尊理想志向截然相反,又道:“但秦前辈不是一直是站在众人顶尖上面的人么,您武功盖过当世,门人弟子遍布南北,统领天下南边半壁江湖武林,应该没有什么事需要太过操心吧?”

    他声音忽然低沉下去:“正是如此...我想请清霜讲一个不情之请。”

    路小芸道:“老前辈您说。”

    他叹了一声,郑重道:“当年老夫败尽天下英雄,开山立派,创业维艰,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如今你看我门下的两个儿子,虽说一向是兄恭弟亲,亲情和睦。但若是论到武功智谋还是城府,却也无一算得上同辈中出类拔萃的苗子,我只怕哪日我不在了,以他二人,根本镇不住这江湖中的各大势力...”

    路小芸道:“我倒是观两位公子都是为人谦逊随和,虽说不上是多顶尖的功力,但只要他们心中过得快活,其余身外之事何必处处出类拔萃,锋芒毕露。”

    剑圣“哼”了一声,正色道:“就算几百年后我凤凰山不能常做武林至尊,但我的儿子,我可不许他们在我去后没多久便要丢了我万剑门剑法天下第一的名声,那江湖中便会觉得我秦家徒有我一人独大,而无一像样的后世传人,那便一样是有辱吾名。”

    路小芸想了下道:“那您看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每个都以为自己是千古一帝,都以为自己一家能永远坐拥天下,可最终都不过一一破灭了。身后之事,谁能做的了主啊?”

    剑圣面色一怔,忽然笑了一笑,道:“清霜,你还是跟原先一样,以前你和怀信在一起时也是劝我,说名利皆是过眼云烟等等的话。可人各有志,若是不为后世留下一些什么,这辈子不免总有些放心不下。除非...”

    路小芸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肯让我两个儿子,拜在你的门下。往后哪天我若去了,玉晟和玉龙接管凤凰山,你便是我万剑门的太上掌门,让他俩也有个依靠,你看如何?”

    “啊?这...”路小芸不曾心想他会以此托付这等大事给自己。况且,自己与那两大和你交好的豪强便如仇敌见面一般,如何能处理的好其间的关系?

    剑圣见她犹豫,接着补充道:“我会叫他二人如孝顺其母一般孝敬于你,只求到时门中若有遇到什么强敌变故之时,望你能看在老夫前缘未尽,今生愿以生家性命相报的份上,施以援手,帮协他二人。”他这般说着,忽然眼角竟隐隐闪有泪光。“其实,我是多么舍不得啊,老夫此生上天待我不薄,论天资论福缘论地位,皆是人人之上。可逝者如斯夫,更叫人遗憾那些当年犯下终生后悔的过错,更想此生还能弥留之际去弥补挽回。清霜,你可以答应我么?”

    路小芸愣了一下,默然点了点头:“好,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两位公子。”剑圣大喜,命玉晟玉龙即刻上前拜见,二位公子拜路小芸为师,行三跪之礼,日后应以尊师之命相待。路小芸怔了怔,虽不太敢受两位比自己大许多的男子的“敬拜”,但既然承诺,只要他二人日后不做坏事,那自己保护他二人也就是了。

    又过了一天后,路小芸心想不便再多留,携水月一起来向剑圣辞行,而剑圣挽留她再住些时日,路小芸谢过他好意,说此次出来匆忙,回去后还另有重要的人急着去见,往后若有托付,还会再来。

    剑圣迟疑了一下,只道以为她今生另有心上人,却不知路小芸所指重要的人乃是与水月分别多日的亲身骨肉——水莹儿,心下莫名一阵凄然。劝道:“清霜,我心中有一事始终放心不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路小芸道:“前辈但说无妨。”

    剑圣道:“清霜你执意想早些回乡,我亦尊重你意,只是...我近日夜观星象,发现天水逆行,与你命格相冲,预感或许有人会暗中与你不利,还请万万小心。”

    路小芸淡淡一笑,只道越是年岁大的老人越信天命,又或是先前唐程两大豪强还不忘找自己的麻烦,没有放在心上,作了个万福,谢过后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