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劫后余生

    不知道姓名的男子打倒少年后，重新负手而立，回复了吊儿郎当的气质，他斜瞥老人一眼，冷哼道“怎么，还不死心吗？”老秦默不作声，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他已经回天乏术，卢掌柜望着这边，也是万念俱灰，几个老伙计抱在一团手挽着手慨然赴死，有几个青壮汉子已然开始哭泣，恨自己为什么跟着趟了这趟浑水。秦素莲在少年倒下时便已跑了过来，把李复年抱在怀里，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或许能稍微舒服些，豆子大的泪珠不断滚落在他的脸上，但她却咬紧牙关不曾哭出声来。少年想出言安慰，却发不出声，想伸手给她抹去泪珠，却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初秋时节刮起了萧索的风，本该酷热的大地却笼罩着森森寒意。空旷的树林里只有树枝摩擦的沙沙声和不时响起的抽咽声。青年环顾四周，似乎很满意这些人的表现，抬起手示意手下动手，“咔”的一声，便有一个正在擦眼泪的青壮汉子人头落地。一盏茶的功夫，青年数次抬起手臂，车队的人已被斩杀过半。他轻蔑的看向老秦，再次问道“这掌法你教是不教，再不言语，下一个就是你的宝贝孙女。”老人早已青筋凸起，此刻的他如笼中的困兽，虽有气力却无从发泄，他看向孙女，小莲也看向他，眼神中透着坚毅。老人明白这是孙女告诉他她不怕死，老人要积蓄劲力，要做最后一搏。

    男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微翘的嘴角充满了不屑，他抬起手臂，缓缓落下。“嗖”的一声，一只乌黑箭矢破空而至，男子待到察觉时已然来不及躲闪，当即沉膝哈腰，却依然被一箭射穿肩胛骨，钉在地上。“嗖嗖嗖”的，持刀行凶的几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剩余黑衣人后知后觉，有的躲到树后，有的伏倒在地，有的甚至直接把身边人质扯到身前挡架。

    青年男子强自镇定心神，并指如刀想夹断钉在身上的箭矢，哪想这根黑色羽箭竟极为坚韧，自己折它不断，只得忍痛将其拔出。他暗自戒备，瞥眼瞄了瞄手中箭矢，这是一根极为锋利的羽箭，分辨不出是何材质，通体乌黑有流光闪烁，箭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一眼便能看出此箭颇为不凡。他灵光一闪，朗声道“阁下神箭，在下佩服，请问阁下与‘箭傲西北’曾彤前辈如何称呼？”

    远处林中闪出一道身影，阔步向前走到众人身前五十步停下，昂首回道“你既知道家师名讳，就该知道他最是嫉恶如仇，又岂敢光天化日行凶？”原本燃起希望的众人看来人是个不比李复年大多少的少年郎，登时泄了气，老秦暗道一声“可惜”，原来他看来人虽然年轻，可是之前射来的羽箭劲道却不小，一箭之威已经能让那男子吃了大亏，如果保持距离伺机射箭，也许便能重创贼人。可惜少年看起来没什么江湖经验，被汉子随意两句话便诈了出来，如此近距离作战，胜负之势恐怕要再次逆转。

    “你师父在西北道确实有些名气，可惜在中原之地，有些事怕还轮不到他老人家伸手。”青年男子说罢将手中箭激射而出，自己跟着踏出前冲，他既已探得对方底细，便盘算好了如何迎敌。这曾氏一脉世居西北，是当地武林响当当的豪侠，曾家向来一脉单传，善使弓箭，一百多年前还出过一位问鼎天下第一的不世之才。青年男子识得了对方射箭的本事，打定主意要近身搏击，不给这少年拉开距离开弓放箭的机会。

    曾姓少年长弓拄地好整以暇，待对方欺身至三步外才横弓在胸，以弓当棍封挡对方掌力。那男子初时还道近身搏杀三十招内就要拿下这少年，没想到几招下来，对方以弓代棍挑、打、指、点法度严谨，自己竟一点便宜也讨不到。汉子越打越恼，想自己而立之年便堪破四品，奉师命来做这稳赚不赔的买卖，竟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后生缠斗至斯，顿时无名火起，一把格开长弓伸掌前拍，持弓少年看这一掌软绵绵的，没做多想，左手并拢双指点向对方手臂四渎穴。那汉子咧嘴一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倏地翻转手掌，袖中机括转动，激射出一把飞刀。此时二人相距极近，持弓少年眼见要被插中面门，危急之际使了一记铁板桥硬生生仰面倒去，接着扭转身形，反手抽出背上乌黑羽箭掷出，这一招少年躲的狼狈，却也解了眼前之危，反倒是那青年满以为自己一招得手，不料对方不仅毫发无损还有余暇还手，当场也只能倒地解围，两人都落得个狼狈相。

    始终立于原地观战的老秦面露凝重之色，那青年使出阴毒手段时他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眼看少年转危为安后重新上前，缠斗间左手持弓挡架，右手不时虚点弓弦做搭箭状，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下来。西北曾氏的威名他是早有耳闻的，这手“无形箭”他更是如雷贯耳，他当年在西北走商曾听人讲过，这种武功非入箭道难以练成，如果搭配曾家的独门内劲混沌一气，天下武功皆可一箭破之。这门功夫须将至纯内力凝聚于指尖商阳穴，以独门内功将内力炼化有如实质，再辅以弓弦激射而出，威力倍增。老秦想不到此子如此年轻便有如此本领，知道机不可失，当下雷霆出手，与剩下的黑衣恶徒展开厮杀。

    再说那青年本来愈发焦躁，自己手段尽出却难以撼动对方分毫，但他本也是身具傲人之资的年轻俊杰，稍加冷静之后便想明白了，今日想全身而退，只能靠自己这三十年的内功底子，跟眼前少年硬耗，他便再精才绝艳，毕竟年岁在这，内力必定强不过自己。于是稳扎稳打，攻少防多。

    曾姓少年看出了对方的打算，心中一喜。他本来和对方修为大抵相当，自己受限于年纪，如果对方一味对攻，时间一长怕是要糟。可是对方选了这般只守不攻的消耗方式，却是正中少年下怀。师父口中总是念叨“天下哪有射不穿的靶子？”本家功夫犹重攻伐，自己虽距离修出混沌之气颇为遥远，但是才修成不久的无形箭可是要派上用场了。于是他左弓右掌，攻势如山崩海啸，期间夹杂无形箭气，饶是他神功初成，不够精深，这透穴而入的内劲亦是把那青年打的连连吐血，支撑了数十招之后昏了过去。

    胜负已分，远处老秦和重新振作的伙计们也已把恶徒们制服。依旧倒在素莲怀里的李复年眼神涣散，看不出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老秦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次直面死亡的体验也许会让他终生难忘。他叹了口气，搀着卢掌柜走到使弓的少年身前拱手拜谢“多谢少侠相救，小号乃是桐生号中州分号，敢问少侠高姓大名，日后但凡有任何差遣，小号上下倒履相迎，惟少侠马首是瞻！”老秦随是粗人，但这些走商的场面话确实熟稔，说的少年脸都红了起来。

    少年收起长弓背到身后，咧嘴笑道“我叫曾韩，这趟是奉师命出来历练，师父一直说出门在外要行侠仗义、济弱扶危，这伙人仗势凌威，光天化日就敢杀人行凶，委实可恶。”这少年身量颇为高大，说话间还不时挠挠头，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可惜我还是来晚了，害得那几位大哥枉死，各位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曾韩指指地上兀自昏迷的青年，卢掌柜皱眉不语，眼里似要喷出火来，秦老却突然开口道“放他们走吧，少侠既已重伤了他，就当是给他们个教训。”

    “老秦！”卢掌柜有些疑惑的看向他，老秦却冲他摇了摇头“这伙人另有他人指使，这回就算了吧。”卢掌柜迷茫的看了看他，再略一沉思，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再抬起头时像是老了几岁，眼神中满是落寞，“滚吧，带上你们的人快滚！”卢掌柜用尽全身力气像黑衣恶徒们嘶吼，黑衣人赶忙搀起青年，结伴逃窜。

    卢掌柜心灰意冷，抬手向曾韩再抱了抱拳，头也不回的走了。老秦叹了口气，开始着手处理后事。曾韩当是几人劫后余生，心情低落，也不便多说，当即拱手还礼，又向不远处的李复年点了点头，径自离去。

    李复年躺在素莲怀里，内心五味杂陈，这种渺小无力感似乎在生吞活剥自己。从小就向往的大侠梦此刻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也许那根本就不该是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