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王凤兰 » 十一

十一

    自从袁志恒找过袁小更,再也没有听他到哪里去宣传土坑的事,大队支书和村长也没有听说小更到公社反映宅基地的事情。小更也不再去大队部纠缠。袁国林和袁志豪都觉得有点儿奇怪,按照他们了解的小更的个性,肉脑生蛆,他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他们哪里知道,小更和老婆商量了,只要他们不死咬住志恒家那个坑的事儿不放,他家的宅基地就没有希望。他们也知道,他家的老宅已经被全村人说三道四了。目前,他们家的名下的确有两处宅基地,没有了这个能用来要挟袁国林的坑,他从哪个方面说都不具备再批宅基地的条件。还有,袁志恒那恶狠狠的语气,那仄愣着的似要拼命的脑袋,始终叫他胆寒。宅基地尽管重要,相比之下,还是活命更重要一些。所以,袁小更暂时不敢动了。他在寻找机会,只要有了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的。当然,这得保证不能损害袁志恒家的那个坑的利益。

    这个事情,袁国林和王凤兰都不知道。志恒也不想说,他不想让大伯和凤兰为他担心。老实人想事儿就是一根筋,他觉得这个事儿必须这样办才合理,就像袁小更想的,必须得咬住那个坑,这对于他批宅基地才更加有利。

    风兰当上队长以后,领着男劳力,在田地里劳动。她使的是男劳力的工分,看那劳动强度,跟着男劳力打拼,毕竟是一个女人,每天累得不轻。但是,她从来不说,就连在志恒面前她也不诉苦。有时候,志恒也劝她,拿那八分的工,别这样拼命了。凤兰想着,她是队长,就是拿八分,她也不能落后。她带着社员们,把那几十亩瓜地种上,交给两个老瓜匠管理。自此以后,瓜地的活就由这两个老瓜匠打理了。两个瓜匠在瓜地东南角搭了一个瓜庵,又在瓜庵前头放了一张床,上面卷了一条秫秸席,用四根木棍撑住,这就可以睡觉和用来防雨了。

    这些事情安排好以后,凤兰回到家里就想,一连干了好几天了,大家都累得不轻,就通知大家在家里歇一天。她也想歇一歇,她实在是太累了。根据以往,她完全可以像其他队长一样,随便找个理由,到这地看看,到牲口屋看看,到菜园里转转,悠悠转转一天的工分就到手了。还有她们三队的会计,老说在家里算账,从来就没有下过地。老队长看见凤兰这样拼命,就劝她歇歇,指挥好就行了,凤兰只是答应着,等到一上了工,她就忘了自己是个队长了。就又冲在前头,不肯落后别人。这一天,她在家里和志恒准备到东地去杀条,给二队编一对汽马车上的大荆笆。还没有拉车出门,牲口屋里的饲养员袁国相来找她了,一进门就说:

    “晓和他妈,你是队长,这个事儿憋我心里多天了,今儿个我得给你说说。”拉着个脸,一进门就坐下来,看那样子,还不是三句两句话的事儿。

    凤兰扭头对志恒说:“志恒,你先去吧,我和国相叔说几句话,我随后就去。”

    志恒答应一声,自己拉着架子车去东地杀条,留下凤兰和袁国相在院子里说话。

    袁国相看看院子里和门口没人,就小声对凤兰讲起来一件事儿。他说:“晓和他妈,要说搁伙计咧不能说,可是,我不说将来又怕说不清楚,我喂牲口这么多年,你可以问问国林哥,我从来没有拿过牲口屋一瓢料。我给你说,咱们队里有一二十头牲口,每年都要吃下很多黄豆和扁豆大麦。牲口吃黄豆,都是先炒好了再喂牲口,牲口吃了有力,上膘。你说,这些粮食,饲养员要是有私心,兜回去一些,谁知道?这些事都要凭良心。把料豆拿回家了,牲口的口粮就减少了,天长日久,牲口还不叫喂飞了?我想想,不说不中了。他,他,就是袁国财偷料豆。他家咧闺女小子,大小孩儿兜里都装半兜料豆,见谁给谁。我每天吃罢晚饭去了,先看料豆,一看就少个坑。你说,这要是叫谁知道了,说俺俩偷队里咧料豆了,我,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我!晓和他妈,我当饲养员十多年,我啥时候弄过这事儿啊?不中了我就不干了,我可不能叫咱队里的群众骂我是个偷料贼。将来俺咧孩儿还得找媳妇咧。”

    说了半天,原来是举报饲养员袁国财偷牲口屋料豆的事情。这还真是个棘手的事情。凤兰听了以后,没有立刻回答。她觉得这个事情要弄清楚了真相以后才能拿出处理意见。她问道:“国相叔,要说你们都是长辈,我不能多说。不过,这牵涉到集体利益,这个事儿不能马虎。这个事儿你给俺大伯说过没有?”

    袁国相说:“没有说过。以前不是很严重,最近我才发现,他胆子越来越大了,拿的料豆越来越多了。这一回,我明明炒了一缸煲,我吃罢饭回去一看,少下去有十来斤。你说,这牲口能吃到足够的料豆嘛?这要是把牲口饿出个啥好歹,我咋向三队咧老少爷们交待呀?我看我还是不干吧,我可不想让社员指着我咧鼻子骂贼。”

    “国相叔,你看这样中不中,你先别往外说,你先回去,就当是啥都不知道,啥事儿都没有发生,该弄啥弄啥。我一会儿和俺大伯商量一下,得想个办法解决。现在我冒然去问他,他肯定不会承认。你也没法证他,都是一个队咧,脸对脸说这种事儿,也不合适。”

    见凤兰这样说了,袁国相也没有说啥,叹了一声,站起来回牲口院去了。

    凤兰坐下来想了想,她觉得这个事儿必须和袁国林商量,她自己不知道怎样去处理。别说没有证据了,就是有了证据,她虽说是队长,毕竟是个女人,外村人,说话力度不够。她站起来,换上一双鞋,到大队部去找大伯袁国林去了。来到大队部,她把袁国林拉到院子里,悄声把刚才袁国相反应的袁国财偷料豆的事说了。袁国林听完以后,也是半天没有说话。他脑子里疾速思考着,这个事情该从哪里下手。俩人在大队院西南角那里站着,低着头都不说话。最后,还是袁国林开口说话了。

    袁国林仍然没有抬头,他看着地面小声说:“这个事儿,我以前也听说过,都是说国财家的大小孩儿兜里都装料豆,见谁给谁。还说她爹从牲口屋里拿咧,家里很多。我想着,拿一点儿叫小孩儿们吃也没啥,就没有多想。看来,这个袁国财还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这样吧,你是袁家的媳妇,袁家国字辈儿都是你咧长辈,你出面不方便。我来抓他,你该弄啥弄啥,你不是要跟志恒去东地杀条嘛?你先去吧,志恒一个人也拉不回来。二队咧还等着用荆笆咧。”

    凤兰没有走,她想了想,自己是队长,这个事儿她推干净了,不愿意承担一点儿,这不是她的性格。她建议说:“这样吧大伯,我看国财叔今天晚上不会再拿了。拿走十来斤了,随便也吃不完哪。你也不能去问他,你问他吧,他说他自己炒的,你也没法说。我咧意思是,等一两天,叫国相叔故意找个借口回家,在家住一个晚上,咱们叫上会计和出纳,在暗中盯住他。他拿一星半点儿的,肯定不显眼;拿多了,就得用手提着。到时候,截住他,一看就知道了。”

    袁国林说:“中啊。你先去杀条吧,抓点儿紧,别叫耽误了二队的事儿。这也是个生意,也能赚个十块八块的。”

    从大队院出来,王凤兰直接去了牲口屋,看了看那个小骡驹,长的确实很快,看着就叫人喜欢。她用手摸了一会儿小骡驹的头,那家伙撂着蹶子就跑开了。是个枣红色的,和它父亲一个颜色。两个饲养员都跟着,都直夸这头母驴争气。

    偷料豆的那个饲养员有意想讨好王凤兰,他用手指着小骡驹说:“晓和他妈,不是你它很难活命。没想到你还这样喜欢牲口,当队长的都喜欢牲口。”

    凤兰接上说:“好好喂老驴,多加点儿料豆,下奶多。”说着,就到牲口槽前头那个淘草缸处,掀开缸煲盖子,看了一眼里边的料豆,果然如袁国相说的,里边下去很深,要是原来是满的,说少了十来斤一点儿都不夸张。她把盖子盖上,装作没事儿一样,拍拍手说,“我去东地杀条,有啥事儿了,下午去家里找我。”

    两个饲养员都跟着,就在凤兰掀开缸煲盖子的一瞬间,袁国财明显有些吃惊,脸色有些变化。不过,他特意看了一眼凤兰,好像没有发现异常,这才把心放下了来。说着话,把凤兰送到门口。这人心里有鬼,却勉强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总是不太自然,总会显露出一些迹象的。

    凤兰出了牲口屋,直接去了东地,来到槐条地时,志恒已经在车上装了半车。她俩汲取上次贪多的经验教训,少装了一些。俩人拉着一车槐条往回走。今天也比较顺利,来到那个高岗处时,正好旁边有人干活,几个人帮着推过高岗,志恒和凤兰就很轻松地回到家里。

    来到家里以后,两个孩子下学回家,吵着要吃饭。她急忙给孩子做了些吃的,先让孩子吃完,这才开始准备她和志恒的饭。她一边烧火一边说:“粮食面快没有了,估计接不住新粮,要不我还去他姥姥家再带一袋儿吧。”

    志恒边织荆笆边说:“别去借了,借多了他们家的粮食就不够吃了。要不,咱们到集上买一点玉米,再掺点儿野菜榆钱,对乎到大麦和扁豆下来,队里再分一点儿,就接住小麦了。”

    “大麦扁豆都是喂牲口咧,不好吃。也不知道俩孩儿吃不吃。”说着,想到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口粮,一颗粮食都没有拿到手里,凑着大伯家的锅沿儿吃饭,还到娘家打饥荒借粮,她不禁又潸然泪下。她啜泣了一阵,抹了一把脸,止住哭泣,自言自语起来,“难为不死人!眼看着粮食就下来了,咱有指望。以前多难的日子都过了,眼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咱就像是拉车过那高岗,今天就比上一次顺利,总会有人帮忙。等将来咱俩孩儿长大了,咱俩就不用掏大力了。”

    志恒也说:“到那时候,咱也老了,你就不用当队长了。当队长得罪人不说,你一个女的,跟着俺男劳力顶死头儿干活,时间长了会出毛病的。”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上午袁国相来找,就问凤兰说,“国相叔来弄啥咧?”

    凤兰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啥大事儿,说是一个牲口有病了,叫我去看看。我去看了,没事儿,可能是出汗多了,着凉了。前几天不是往瓜地拉粪了么。”她不想让这个没有证据的事情扩散出去。

    正说着话,二队队长和会计又来催,一进门就说:“啥时候编好?明天编好,那中,不耽误。晓和他妈,多少钱哪?我和会计带着钱来咧,都知道你们家困难,不能欠你们的钱。”

    凤兰站起来说:“也不急,有了就给,没有就欠。反正俺家就是这样了,多点儿少点儿都不显。俺家买了老五家的一个房顶,还是俺大伯交的定钱呢。粮食也快吃完了,志恒说去集上买点儿玉米咧。”

    接着,会计按照志恒说的价钱付给了凤兰,听说凤兰家的粮食吃完了,又多给了十块。会计说:“这粮食你要是要咧不多,俺家咧粮食还有一些,可以借给你们一袋儿。一会儿你就去拉回来先吃吧。不还我也不会来向你要账。不用发愁,明年就能翻身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凤兰站起来去送,送到门口了还说:“不用了,就去集上买点儿玉米吧,接住大麦和扁豆,也能当粮食吃。你们明天来拿荆笆吧,这几天队里太忙,没空去东地杀条,要不是早就编好了。”

    二队队长走出去很远了又回过头来说:“就你们两口这干劲,我敢说,咱袁场村将来你们家就是万元户。”

    下午约摸到了两三点钟时,老五来了,是个半大老头,说话咋咋呼呼的,进门就喊志恒:“我说志恒啊,你们家啥时候去拉瓦呀?俺往前准备下地基咧,好儿都看好了,定在这一个月初六,风水先生都看过了,这一天适合动土。你们家啥时候动土啊?不过,我可是先说好,我今天来不是找你们要账咧。你放心晓和他妈,那二百块钱,你不给我我也能盖起来三间平台。我是来催你们去拉瓦,还有那两架梁。那四根插持(念愁)也给你们,不要钱。”插持就是大梁上那两根斜撑,和大梁形成一个三角架。插持上面放檩条,常言说:“插持顶住墙,盖房不用梁。”足见插持的重要。所以,那时候盖房,也有用两根螺纹钢代替大梁的。

    这个时候,凤兰手里正好拿着刚才那荆笆钱,她从兜里掏出来递给老五说:“给,这不是,刚才二队咧送来一对荆笆钱,我又添上几十,二百,给你吧。你盖房还得买预制板,买砖,也需要钱。就是拉回来不知道放哪儿。”

    老五没好意思伸手借钱,他半推半就地才把那二百块儿接住,不停地说:“你看你看,你看我就跟来要账样。你看,你看,这怪不得劲咧。那中,我就真的接住了啊?”说着,抬头看着凤兰,伸手拿住那二百块钱。把钱装进兜里,这才接上凤兰的话说,“就放在这门外面,靠着墙,又不是啥主贵东西,没人招它。靠着墙放十架梁也没有问题。走吧,俺家也有个架子车,我帮你们拉回来。”

    几个人站起来,就跟着老五去拉瓦和大梁。到了老五家,看着地上的瓦和大梁,凤兰犯了愁。她随口说:

    “这都拉到啥时候了?要不叫几个人来帮忙吧。咱大伯也不知道有事没有,还有志强,两辆车拉,会快点儿。”

    老五说:“晓和他妈,别发愁,俺家这个架子车也能拉,我叫俺咧孩儿也来帮忙。志选,快出来,装车。给志恒家送瓦。不是给你娶媳妇,我才不管这破事儿咧。”志选是他那个将要娶媳妇的儿子,他对未来的儿媳有点儿意见,非要盖起三间平台,你说,这得花费他多少钱哪。没办法,只有按照媳妇的要求办理,否则,儿媳就不上车。这个阶段都得巴结未来的儿媳妇。

    四个人开始往车上抬大梁。木梁已经干透了,看着不细,并不是很重,一车就能装上两架大梁。四个人在街里,横推竖摇,晃晃悠悠,仄仄歪歪,一路向袁国林家那条东西大街走来。来到家门口时,袁国林也正好回来,他急忙上前帮忙,把大梁挨着北墙根儿放着。老头又去叫来了志强,六个人,两辆架子车,不到天黑,就把东西拉了回来。老五家的地方也腾出来了。房瓦损坏的不多,到时候,随便找几个补上就行了。当时也有烧那土窑的,县北黄河边,用那种黄河带来的红土,做成瓦和杂色,放到窑里烧,烧出来的都是蓝颜色。杂色就是指钩檐,滴水,筒瓦,花砖,跑马檐等,多是那种燕尾脊和房檐上用的。这些东西都很齐全,到时候凹到房顶上去,用灰水刷了,跟新的一样。临结束时,凤兰说晚上请客吃饭,被老五爷俩拒绝了。他们都知道凤兰两口子不容易,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不忍心让这两口花钱。这边袁国林和志强,就跟一家人一样,当然不用这俗套了。这吃饭钱就省了下来。这天晚上,两口子再也没有力气去东地拉土了,吃过晚饭,凤兰身上像散了架一样,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很快就迷糊过去。志恒到底是个男的,他也累了,不过,他休息了一会儿,想着明天二队来拿荆笆,就到院子里编荆笆去了。编到半夜,实在是支持不住,就起身进屋睡觉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的鸡叫了,邻居家的鸡也都跟着叫起来。志恒睁开双眼,发现凤兰已经不在床上,他猛地一下坐起来,急忙穿衣下床。来到院子里,看见凤兰坐在他的位置上,顺着它昨晚上槐条走过的路,像模像样的编织荆笆。

    “你啥时候起来了?你也不叫我一声。来,叫我编,你去给俩孩儿做饭吧,他俩一会儿还得去上学咧。我估计到了下午,这一对荆笆就成了。”说着,走过去,坐在板凳上,开始工作。

    吃过中午饭,二队队长和会计,拉着一辆架子车来拉荆笆。这个时候,志恒也刚好完工,正站在院子里捏腰呢。

    队长和会计俩人,把荆笆抬到架子车上,用绳子栓牢了,这才扭过头来对志恒说:“你再给俺队编两个大草篮,牲口屋用。去年买的那两个也不中了,主要是篮系不中了。”篮系就是篮子的提梁。

    志恒说:“中啊。不过,这里的条不太粗,细条不结实。不中了我一会儿再去地里杀点儿,反正也少不了。后天来拿吧。”

    下午,志恒一个人去了东地,杀了半车条回来。凤兰到地里看庄稼,她要看看那一块儿大麦是不是快该收割了。还有那几亩扁豆,都是这个季节的农事。路上,她想起来牲口屋那件事,心里就不踏实。她不是不想处理那个偷料豆的饲养员,她是想着,自己刚上任,就把那个偷料贼抓住,这一下就得罪了袁国财一家人。还有那家人的名誉,那时候的人都爱面子,面子比命都重要,在农村,这种事情是会严重影响家庭声誉的,对将来儿子找媳妇,闺女找婆家,都有很不好的影响。那时候找对象,其中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媒人提亲以后,双方要到对方的村里打听,通过亲戚,朋友,把对方的家庭情况,大人的为人处世,孩子的品行,都要了解清楚。谁家的人一旦落个不耐打听的恶名,那就很不好恢复的。那时候的人,非常注重名节。不像现在有些人家,只看家里有钱没钱,不管来路,至于人品,那就是次要的了。啥叫人心不古,啥叫世风日下,随便扭头左右前后看看就明白了。凤兰主要考虑的就是袁国财家在村里的名誉,孩子们将来找对象的问题。但是,生产队的财产受到损失,她当队长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采取不负责任的态度,那还不如不当,不如让那些有责任心的人来当。她怀着一个矛盾心理,走在队里的庄稼地边儿,坐在田垄里,走在瓜田地头。她没有自行车,但是,她走路很快,一般的男人家都跟不上她。社员们都说她是“趋倒一个闯倒俩”的,那是形容她作风雷厉风行,不坐慢车。

    一天晚上,正当凤兰在家里和志恒编织大草篮时,队里的会计过来叫她去大队一趟,说是袁国林他们几个在那里等他。叫她快点儿过去,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始终没有说是什么事,似乎是不想让志恒知道。凤兰心里就猜到了个八九分。

    俩人来到大队部,进屋以后,看见饲养员袁国财也在坐,桌子上放着一个布袋,里边装着东西,看样子像是粮食。凤兰看了一眼袁国财,没有说话,就坐在袁国林的对面。旁边还坐着三队的出纳,会计,妇女队长。

    大家都坐定了,袁国林开始说话。他说:“晓和他妈,今天有个事儿也不瞒你了,这不是,国财偷队里的料豆,被我们几个逮住了。把你叫来,商量商量咋办。按说吧,直接送到派出所就行了,想想,都是咱袁场的丑事,还是不扩大好。”老队长是担心凤兰得罪人,故意说凤兰不知道此事。他这也是为了保护凤兰。他扭过头去,问,“国财,你先说说,你一共偷过几次料豆,大约多少斤,一一说清楚。要不,大队就不管了,今天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处理。”

    几个人都盯着袁国财,等他说出一个准确数字。大家希望这个数字不是很大,但也不希望他就承认这一次,因为前几天还有一次。那一次比这一次的还要多,这是凤兰查看过的。

    袁国财吭叽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就这一回。”

    袁国林大声问:“到底几回?”

    这一嗓子把袁国财吓了一跳,他又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两回。”

    会计建议说:“到他家里搜一搜吧。”

    袁国林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走!”

    几个人就跟着袁国财到他家里去搜料豆。先到他家厨房里看了看,面缸里没有料豆。这里容易暴露,他不会放在面缸里。几个人又到堂屋里去搜,刚进门,电灯就从里边亮了。里边还传出来一个声音说:

    “先搁厨屋吧,我明个再拿这屋。你不是还要去牲口屋看牲口啊?”

    几个人也不说话,直接走了进去。袁国林进屋,走近一个缸煲,掀开了就闻到一股料豆味儿,他一伸手,在里边搅了一下,发现缸里有几十斤料豆,他抬头盯着袁国财问:

    “这是啥?”

    袁国财吐吐吃吃地说:“这是俺自己咧豆炒咧。”

    袁国林知道袁国财在撒谎,就追着问:“你炒几十斤料豆弄啥?你哄傻子去吧!来,你们几个把这豆都装到布袋里,他不老实了一会儿咱就把他送到派出所。我就不信了,你不承认能中。到了派出所,一绳拴咧你顺嘴儿秃噜!”秃噜就是马上交代的意思。

    几个人过去,用一个葫芦瓢把里边的料豆装进布袋,掂量了一下轻重,估计有四十斤左右。

    “走,回大队!”村长袁国林一声令下,几个人从袁国财家鱼贯而出,向大队走去。

    来到大队部,众人都重新坐下,开始下面的问话。

    问:“你到底偷几回?”

    答:“四五回。”

    严厉地问:“说清楚,到底几回?”

    答:“五六回。”

    又是非常严厉地问:“我看你就是不老实,不见棺材不落泪,把他送到派出所!”

    急忙回答:“别送派出所了,俺咧孩儿都恁大了,以后还得找媳妇,丢人。我退出来,我把我偷的料豆都吐出来。”

    声音稍低问:“总共多少?去年你偷了几回?你自己算算,都退出来。”

    老实回答:“以前也往家里拿过,都是叫孩儿们吃咧。也不多。就今年拿得多一些,我看都不防备,胆儿就越来越大了。我想着弄多了,去轧油咧。”

    袁国林开始教训他:“你就没有想想,咱队就这几头牲口,那是咱队咧宝贝,咱们种地拉粪拉庄稼,都指望牲口咧,你把牲口咧口粮吃了,牲口会上膘?驴会下奶?拉庄稼会有力?生病了会好?你这个人简直就是我们三队社员的敌人!我想想,现在捶你一顿我都不解恨!这样吧,今年分豆没有您家咧了,只当你包赔了。你也不能在牲口屋干了,你去跟着劳动吧。态度不好,新账老账一块儿算。晓和他妈,你说这样处理他中不中?”

    袁国财插话说:“我不想跟着下地干活,我想,我想,我还是去看场吧。”就是看生产队的打麦场,这个活也很轻松,还能挣工分,夜里趁人不备还能偷粮食。

    袁国林使劲瞪了他一眼说:“你还去看场咧,全队的人都能去看场,就你不能去看场。场里的粮食是全队的口粮,交给你看,你还真是敢说!去跟着劳动,不能给你派好活。就这还要看看你咧表现,表现不好,照样把你送到派出所。”

    会计插了一句:“召开全队社员会,叫他在会上亮相,我看他知道丢人不知道。”

    这句话把袁国财吓得不轻,他赶紧哀求道:“千万不能啊,俺咧孩儿过两年就该说媳妇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凤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偷料贼,就叫袁国财先出去,他们几个商量一下处理意见。袁国财就老老实实地到外面去等,等着这几个村级法官的宣判。这个时期已经不兴捆人了,以前,大队治安主任都能捆人。

    等袁国财出去了,凤兰起身把门关上,又坐回去,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看这样吧,他偷料是怪可恼,不过,也这么大岁数了,要是叫他跟着下地干活,他也不一定中。我看叫他去种瓜吧,再把瓜匠里抽出来一个来喂牲口,这样他就偷不成队里咧粮食了。大伯,你看中不中?”

    妇女队长忿忿地说:“这也太便宜他了!想想他干的事儿,他太让人恨啦!”

    袁国林想了想说:“晓和他妈心软,你以后多操他点儿心,他再敢偷瓜,咱就真的把他送到派出所治罪。中,就这样吧,去把他叫回来。”

    袁国财出去一小会儿,就又胆战心惊地回到屋里听宣判。

    “凤兰可怜你,叫你去种瓜,你就和瓜匠换一下位置。我对你说,你以后再敢偷队里的东西,第一叫你在全队社员面前亮相做检查,第二把你送到公社派出所判刑。老账新账一起算。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去牲口屋了,明天就去瓜地种瓜。”

    老队长宣判已毕,袁国财急忙站起来答应:“中中中,中中......”

    折腾了半夜,抓住一个偷料贼,就这样做了简单处理。这种事儿如搁现在,袁国财好像不会有啥大问题,不但不会有大问题,他还倒过来不会拉倒,他肯定先到律师事务所找个律师,然后说你违法,第一说老队长等人没有执法权,私设公堂,私闯民宅,非法搜查;第二说老队长等人,非法拘禁,侵犯他公民的人身权利;第三说老队长等人没收赃物,不开具由省级财政部门制作的正规发票,属于严重的违法违纪行为;第四说老队长等人......估计定个七八条没有问题。最后,还得倒过来给袁国财陪礼道歉。这叫法制,一切都要依法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