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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1)

    下面,咱还是抓紧给袁志恒家盖房子吧,这样老是住在袁国林家,让孩子到人家里去蹭饭,时间长了也真是个事儿,这绝对有啃老的嫌疑。就是啃老,也应该去啃他亲爹亲娘,袁国林毕竟不是他亲老子。房顶是买住了,虽然是下房瓦,这东西盖到房顶上去,用灰水刷了,也看不出来新旧。目前,最需要的,也就是最要紧的,得把垒房的砖弄来。那个时期,流行砂灰砖,可是,农村盖房多不用,白色,不适应视觉习惯。也有烧老窑的,这一带比较少。不知道从何时起,有人开始烧围窑,就是自己凑着一个高岗处,挖一个窑洞,自己打些土坯,晒干了,装进去,封住,开始用煤用柴火烧。等烧的差不多了,封住窑门,就从上面往里洇水,这样烧制出来的砖是蓝色的。这是专业技术,需要聘请烧窑的师傅,好烟好酒伺候着。当然,如果是你家亲戚,比如是你家孩子他姥爷或者是三舅四姨夫等,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个技术信息也传到了袁场,袁志恒王凤兰也开始琢磨着打坯烧围窑的事。这个时期,他们家的坑也基本填平,就等下了大雨,洇透,往下塌瓷实了,再复上一层土就可以了。下面就开始考虑打坯的事。就在他们的宅基地北边,有一片光地,是个不大的高岗,平时不一定谁家在那里晾晒什么东西,比如红薯干萝卜干等。再往北走有几十米远,那里是蒋介石扒开花园口时的河道,那里有不少黄土,可以用来打坯。不过,你得费力气从里边挖出来,拉到这个高岗处。以前也有人在那里拉土打坯,就是没听说过谁烧围窑。王凤兰听说了烧围窑的事情,她要开袁场围窑烧砖的历史先河,就和志恒商量拉土打坯的事情。

    王凤兰说:“咱们烧围窑吧。那天,我去开会,听冯庄的一个队长说,他们庄有人烧围窑,能省些钱。就是咱得自己打坯,再找个地方挖个窑,还得找个烧窑的老师儿,咱自己不会烧。听说烧不好了,不是半生不熟的,就是烧成了琉璃头。琉璃头瓦刀都砍不动。”

    袁志恒完全同意老婆的意见。不同意也不行,没有钱,也没有遗产可以继承,那就只有靠力气来盖房了。他当场表态说:“中。”

    春天里,天气不是很热,俩人凑空开始到老河道里去取土。那土很黏,特别是下边的潮湿处,一铁锨下去,就是一大块儿,红红的,据说都是从黄土高原上被河水搬运回来的。这种土最适合烧砖烧瓦烧杂色,烧出来的砖和瓦,既结实又好看。俩人就利用歇工和放工早些的时间,到那里去取土。装上一车,就拉到那个高岗处卸了,一直拉了十几车以后,就开始和泥。取水也不是个难事,那时期,各家各户都用上了小轧井,不用到街上那个大窝杠井里去挑水了。袁国林家有两个水桶,以前是用来到大井里打水的,现在基本上已经闲置了。此时就派上了用场。凤兰挑上水桶,到邻居家的小轧井里挑水,志恒在那里踩泥。踩泥这个活是个体力活,生产队打坯,挑出来一个最棒的劳力,卷起裤腿,赤脚在那堆泥上不停地踩,一直将泥踩匀实了,不稀不稠。再像发面一样,饧一会儿,这才能开始打坯。打坯也是个技术活,摔坯斗的是老师儿,一般都是队长或者年龄大有些经验的老头。两只手往上一举一抻,从眼前那堆泥上挖下一批泥来,随地一滚,就成了一个圆球,球上还沾了一层干土,再高高地举起来,朝那坯斗上一摔,再用手抿平了;旁边端坯的人,端起来就跑,跑到地方了,把坯斗扣在地上,这就成了。这俩人都没有挖泥摔坯斗的经验,志恒以前也只是端着坯斗往地上扣,没有当过老师儿。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这手艺要不了三年出师。开始的时候,不是挖多就是挖少,要么就是摔不正,摔不实落,没关系,重来。成功率低一些,坯摔空了,端回来再摔。坯斗也分大小,有两个斗的,也有三个斗的。端三个斗的都是棒劳力,一般都是端两个斗的,远路没轻重嘛。老队长知道志恒两口子开始打坯,准备着烧围窑。他知道打坯这个活不是很好干的,就趁空过去帮忙。他来到时,看见志恒已经在那里摔坯斗了,总是摔不到正地方,不是不满,就是太多。他走过去蹲下,把袖子捋起来,对志恒说:

    “叫我挖吧。”

    他先往地上撒了一把干土,接着,两只手对着,像孔夫子打拱,很娴熟的挖下一批泥来,随手在地上一转,就成了一个圆球。这才双手掬着,举起来,对准坯斗一摔,不多不少,正好一斗,稍微用手一抹,这就成了。连着挖了两个泥球,让志恒端过去,挨着前边的排整齐了,扣在地上。

    “这泥还有点生,应该再墒一会儿。”墒就是饧的意思。老头说着,用手拍拍那堆泥。“也中,就这打吧。”

    接着,老头挖泥,志恒端坯斗,不一会儿,就把那一片干地扣满了。凤兰看着老头很熟练的挖泥,也想过去试试,她捋了一下胳膊袖子说:

    “大伯,叫我试试。”

    老头头也不抬地说:“女咧没力,挖不几下胳膊就举不起来了。”没动地方,继续挖泥。

    这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志恒见地上的泥还有不少,就对大伯说:“大伯,叫我学学吧,你歇歇,叫晓和他妈端坯斗。”

    老头的腰也有些发酸,他站起来说:“别急,悠着点儿,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这和泥有些讲究,泥越是匀实,越是省力。不能空了,摔的时候对准了,不能偏,一偏就空。”老头讲着要领,看着志恒操作。

    这种活路,必须亲自操作,才能熟练掌握住那些要领,就好比游泳,你在岸上听教练讲上八天,你不下水尝试,永远学不会游泳。最多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罢了。志恒连着挖了几斗,比起开始那些坯,扣出来以后要规整多了。他看着老头也累了,就对老头说:

    “大伯,你回去歇着吧,俺俩今天把这一堆泥挖完再回去。这一会儿,那俩小孩儿肯定又是吃罢饭了。”

    凤兰也在一边催着说:“你回去吧,这活最多也就是半个小时就完了。”

    老头临走时又扭过头来说:“买一块儿塑料布,盖上,防着下雨。天气好了,明天就能竖起来。”也就是等坯能够立着不塌架,立起来干得快些。

    就这样,两口子趁着空闲时间,打了不少坯。凡是快干了的坯,都架起来,北风一吹,干得更快一些。按照老队长的吩咐,买了几块儿塑料布,随时准备着下雨天盖坯架。盖这三间瓦房,至少需要一万多块砖。烧一次围窑,挖个大窑,也只能烧个万儿八千的。这俩人朝着一窑砖上准备着。眼看着坯架越摞越高,越摞越长,两口子的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那希望也就逐渐变大起来。这可都是他们多少个白天和黑夜的血汗哪。这中间还下了几场雨,不过,春天的大雨不多,都是那种细雨纷纷的,润物无声。也没有大风。所以,他们摞起来的坯架始终安然无恙。

    眼看着就要割大麦割扁豆了,生产队开始糙场,就是整理一下打麦场。劳力们拿着铁锨扫帚,挑着水桶,都到那里平整场面,洒水。车把式套起来两犋牲口,拉上石磙,在那些薄薄的干草上转圈儿碾着。那意思是把场面压瓷实了。随后,上去几个人,把场面打扫干净,就等着往场里拉庄稼了。收获的季节就要到了。麦场在村庄的西头,大概有四五亩地大小。往南还能开拓,只是平时不用,很少往外扩展。场的东边有两间瓦房,里边平时住着看场的人,队里的一些农具也在那里放着。凤兰询问了一下老队长,按照往年的惯例,指派了两个老头看场,还指定了一个老场长,别看这个场长不在级,他的责任非常重大,他看守的是全队几百口人的口粮和公粮余粮。这个人必须是个大公无私的人,还必须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庄稼筋。俩人年龄大概都在六十岁左右,场里的活路轻车熟路。年轻人都到地里参加劳动了。上次那个偷料豆的饲养员袁国财,他要求的就是这个差事。就他那样的人品,你说,队长会叫他来看场?那时候也有个讲究,女人不能进场,说是女人进场不打粮食。你看,场里很少看见有女劳动力干活。女人学不会扬场打落,你不叫她进场她怎能学会呢?袁场三队就不一样了,这个陈规陋俗要破一破了。女人不但要进场,女人还是队长,还要指挥着你们这一群老少爷们打场扬场,搭垛晒粮。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看他老天爷到底给不给粮食。想起来真是叫人发笑,这都是谁给兴的规矩呢?改革开放以后,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家家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下地进场,那粮食打的屋里盛不下,那可不全是男人们的功劳啊。

    生产队的马车牲口都准备完备,马鞍备好。驾辕的大牲口,就是把那些大骡子大马们调理好了,不能到地头了掉链子。凤兰特意留意着牲口屋的举动,不能再发生偷料豆的事情了。她来到牲口屋,对负责人袁国相说:

    “爷们儿,把那几头拉马车的大牲口喂好了,这几天多加料,看看牲口蹄子该不该戗,该不该钉马掌。这东西就像人一样,脚趾甲手指甲该剪就得剪,不剪牲口就会瘸,会打软腿,拉套就没力。咱庄有个烘炉,那几个大骡子大马,把掌钉上,鬃毛剪剪,挂上銮铃,出来也讲究个排场。”

    你看,生产队队长也很有讲究的,收庄稼就跟娶媳妇嫁姑娘似的,也要挂銮铃剪鬃毛,系上红头绳,出门也讲究派头。一个生产队培育几匹好牲口,出门那都是全队社员的脸面。比那老是端着馍筐到牲口屋分肉体面多了。

    老饲养员袁国相说:“爷们儿,只要有我在,一个豆籽儿他也别想捏走,保证得吃到牲口肚里去。挂銮铃钉马掌你去找鞭头,这个不归我管。”这个老头说话不是很客气,事儿正,没有必要对长官点头哈腰。

    再看看那个小宝贝,已经长到断奶了,那个头比母驴还高些。身上油光发亮,吃的一身肥膘,跟泥儿捏的一样。凤兰看着心里高兴,看到它,就想看到了自己的孩子,那心情,无法形容。她几乎每天都要来看一眼这个小家伙。其他生产队的队长问过她,她保密,就是不对你说。这也是为了保证小骡驹的安全,万一被谁惦记上了......这个事情不敢往下多想。

    天还没有亮,村头树上的“吃杯茶”开始叫了,吃杯茶一叫,队里的社员就开始起床上工了。这种鸟的学名叫“黑卷尾”,是一种很厉害的鸟,见人就追,脾气大得很。收麦时早起起床的时间,就是由吃杯茶通知的。凤兰两口子早早地起来,给孩子弄了饭在锅里盖着,拿着镰刀去街上等人了。等到全队的劳力都到齐,凤兰叫记工员记工点名。有没来的,说是有事了。这个时候有事,大多数都是老滑头。先不理他,几十个男女劳动力,浩浩荡荡的向东地大麦地进发。来到地头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地上的麦子也能看清了。

    凤兰说:“一个人把住三垄,跟着我。”说罢,往手里吐了口唾沫,弯下腰开始飞快的割起来,那动作跟舞台上的舞蹈演员差不多,所不同的是,她的身后头留下一溜麦子。

    割麦是凤兰的强项,手头飞快,一般的男人都赶不上她。也有几个男的不甘落后,年轻,手头有功夫,来的时候,就把镰刀磨得飞快,割麦跟剃头一样,只听见“唰唰”地响,不见人抬头,从后边看,只能看见一群人屁股在晃动。也听不见说话声。不一会儿,地上就躺到了一排大麦杆。有几个男劳力,看看凤兰一直在前边领着,心里不服气,心里说,我还不如一个娘们儿,我就不信了嗨。想着,不由得手头脚步都加快了。生产队干活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带头,这气氛也就烘托起来了。大家割了一遭拐回来。凤兰朝几个年龄大些的劳力喊道:

    “你们仨,别割了,打铺,我听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有中雨,东北风二到三级。咱们争取在天黑以前,把垛搭起来。我已经通知鞭头套车了。场里也准备好了。”

    大家抬头看看天,南边的天空还真的飘过来几朵白云。凤兰开始向社员们喊起来:

    “抓点儿紧,争取上午拿完。天上有云彩了。谁的镰不快了,快点儿磨磨。别一磨镰坐地上不起来呀!”说罢,又弯腰开始割起来。

    不知道是谁在大麦地里喊了一声:“谁耍滑谁是老黄狗!”

    大家“哄”地一声都笑了。不一会儿,这一块儿大麦地,被放到了一大片。接近十一点钟,忽听一阵銮铃声响到地头,鞭头赶着一辆有三匹骡子一匹马拉的汽马车到了。驾辕的是一匹四岁不到的枣红马,仰起头,在地边嘶鸣一声,打了个响鼻,爽朗朗摇了一下脖子里的红缨和銮铃,八面威风。

    “装车!”鞭头在地头朝地里喊了一声。

    这时候,过来两个高个子男劳力,手里拎着一杆桑杈,站在打好的麦铺边,把叉一下插到底,眼看着鞭头把汽马车赶进地里,等着一口气拿起来。驾辕马的屁股上边有一个木架子,专门用来支撑麦杆的,不会让庄稼压到牲口身上。开始装车。这装车也有个讲究,先挂角,再压二叉,最后门里。开始时垫底,押车的不上车,等装上一层以后,上去一个人踩车。这样装出来的车方方正正,瓷实,老远看去,就像是一个麦秸垛在平地上移动。

    装车时也很有气势。踩车的人在上面喊:“挂角!”下面的人应一声:“来啦。”踩车的人喊:“二叉!”下面的人举着叉应一声:“二叉。”踩车的人喊一声:“门里!”下面的人高高压过去一大叉说:“门里!”一叉压到正中间,一茬咬一茬,结实的很。只要不歪,翻车打滑是不可能的。这一马车能拉走几亩地的庄稼。

    到了中午时分,这一块儿大麦就全部被放翻在地。那些男劳力们,放下手中的镰刀,拿起地上的桑杈,很快就打成了麦铺。那些妇女劳力,拿起筢子,把装车时散落在地上的麦子搂在一起,放到旁边的麦铺上。很快,这些活都做完了。凤兰朝人们喊着:

    “留下来几个装车咧,其他人都回去吃饭。吃罢晌午饭别在家里沤几,到场里去干活。装车的几个男咧,还到东地来,争取天黑以前把麦子都拉到场里,防止被雨淋了。那可就要吃污麦了。”污麦就是发霉的麦子。

    社员们大部分都回去了。凤兰和几个劳力留下来等着马车,她不能走。这里是个重要岗位,那些男人们,没有人领着,意见不一致了,个个自以为是,是要发生吵拌嘴事件的。銮铃响到地头,鞭头从车把上跳下来,“啪!”地扯了一个响鞭,喊了一声“吁!”那牲口如被钉着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了。这个鞭头是个老把式,就好玩牲口,赶了几十年的车了。多大的牲口,多不好调教的牲口,到了他的手里,都会变得服服帖帖的。他的绝招都在那个鞭上,说打你左眼不会打右眼,说打你脑门不会打你耳朵。他一扯鞭,牲口都是抖的,他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口子。不过,他也很爱惜牲口,一般情况下那鞭子不会轻易落在牲口身上。

    队长发话:“赶紧装车,下午一定拉完,不能叫淋到雨窝里。这都是咱社员的血汗。”

    四把桑杈,四个大男人,一起往车上捂盖。后边跟着两个拿筢子的妇女,一遍干净。很快的,又一大车装好,只听鞭头一个响鞭,喊一声“驾!”那四匹牲口,抠住蹄子,一用力,很轻松地就把这个小麦秸垛拉到了路上。然后,鞭头把车领顺了,轻喊了一声“得儿”,那牲口稳稳当当地顺着原路往回走去。后边,凤兰和几个男女社员,也拿起桑杈筢子,拖着疲倦的身体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