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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2)

    此刻,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了。东北角的天空,尤其严重,那乌云似有难移之势,还伴有阵阵东北风。凤兰抬头看了一眼,心里掠过一丝忧虑。她想着,抓紧,一定不能让这第一场粮食淋在雨窝里,这也是她当队长后收割的第一场大麦。今天天黑以前,一定要把麦垛先搭起来。

    回到家里,志恒早回去一会儿,俩孩子是蹭完饭上学去了。他已经把馍馏上,家里也没有啥菜,只有吃点儿咸菜了。志恒从咸菜缸里捞出一块儿白菜疙瘩,切了,在锅里炒了,俩人吃着咸菜和玉米面馍,正吃得津津有味。袁国林端着饭碗从屋里出来,来到志恒住的那个小平台门口,蹲在地上,左手小指上掐着一个馍,右手拿着筷子,往嘴里扒拉着菜。一边吃一边说:

    “今晚上有雨,我这腰又开始酸疼了。看看天上,云彩往南移动,这是下雨的先兆。你们把麦子都割了,今儿个一天拉不完。得想个办法呀。还有你们打的那坯架盖好了没有?一会儿我去看看坯架吧。你们想个办法,看看咋把麦拉回来。要不,我去二队说说,让他们去一辆汽马车,帮着拉两趟吧。”

    凤兰说:“还是我去吧。你去了就跟派车样,我去了是请他们帮忙。坯架那里盖好了,只要风不是很大,不是那种旋风就不要紧。”说着,站起来去找二队队长借车。

    借车回来,凤兰对志恒说:“我去东地帮着装车,你去场里看看吧,不中了就先把垛搭起来,等下雨再搭就来不及啦。”

    看看天上的云彩,确实在向一起聚集。远处,传来闷闷的雷声。这还是开春以来第一次听到响雷。凤兰心里更是一紧。她出门快步向东地走去。她来到麦地以后,两辆马车还没有来到。派去装车的人也都陆续来到。不一会儿,听到马车的銮铃声,凤兰急忙站起来说:

    “快点儿,这天不一样,快点儿装,一会儿二队的马车也来帮忙,争取天黑以前把垛搭起来。说啥都不能叫淋到雨窝里。俺大伯说了,今天有雨,他咧腰又开始酸疼了。”

    这边开始装车,二队的马车也赶来了。凤兰把人分开,两辆马车同时装车,这下进度就快得多了。地上的麦铺很快减少,两个搂麦子的妇女有些紧张,来回跑着,累得满头是汗。装好两马车,看着马车摇着銮铃走远,王凤兰想起来搭垛的事,不放心,她对装车搂麦子的几个社员说:

    “不中,我得回去看看。大伯的腰又疼了,肯定有雨。”腰疼就是天气预报。

    说着,急匆匆地上了路,几个装车的看着那个小个子女人,像个陀螺一样快步行进在回村的路上,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其中一个妇女说:

    “唉,晓和他妈真是个要强的命!只是时运不好,遇着个......”说了半截停住了。周围有老路的儿子们听着。

    本来刘小多也应该来参加劳动的,不过,志鹏说她可能怀孕了,就没有叫她来。这是撒谎,刘小多根本就没有怀孕,她还是那句话,她到城里也能找个好婆家,嫁到袁场,又遇到这样的婆婆,一直不给她磕头礼,这让她一直不能释怀。目前,正在想着闹分家,她的主意很正,她是不可能来给老路挣工分的。好在袁国明爷仨都来参加劳动了,这让凤兰心里稍感安心。她担心别人在老路家的问题上做文章。她在路上想起来老路那个窝窝,她此时心中升起来的不是仇恨,而是坚强和那一种永远不变的雄心,她想着,必须在这几年之内翻身。她的房子,今年一定要盖起来,她也一定能够盖起来。等麦罢了,就开始烧围窑,一窑烧出来的砖不够用,就改成里生外熟。就是垒墙的时候,里边用土坯垒,外边和梁垛都用砖垒。她这一家人不能老是连累了大伯一家。就这样已经拖累了大伯家了,不能再往下拖了。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地就来到麦场里。

    场里的社员们都在搭垛,人是不少,就是桑杈不多。地里还有四把,这里的进度不是很快。地上的麦子还剩不少。他对记工员说了一声:

    “一会儿来两辆车,这桑杈不够,你去借几杆吧。”

    记工员听说两辆车,不解,问道:“咋会两辆车啊?”

    凤兰说:“二队咧来帮忙。你快点儿去吧。”

    大家听说二队的马车也来帮忙,也都兴奋起来。刚才还在发愁呢,觉得今天的麦子一定会被雨淋了。要是遇到连阴雨,那可真的要吃污麦了。外队的也来帮忙,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以前,就是被雨淋了,也想不起来这样的办法,因为这个时候都在忙着收割。再说了,就是人家不收庄稼,你冒然去借车,牲口喂了没有,马车是不是都准备好了,等等,出车也必须是提前几天做了准备的。看来,今天二队的队长是给了面子了。不过,这以后人家二队的要是遇到了困难,他们三队的也不能袖手旁观。

    “中,这一回中,我敢保证,天黑以前,一定能把垛搭起来,不会弄到雨窝里。”

    “好好,咱们俩队联合,互相帮忙,这以后就没有啥难事儿了。”

    场长是个老老头,那腰弯的比较厉害。他是个有名的老贫农,外号“老净街”。就是他这个人,只要从街上走过,地上所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有用,从来不会空手回家。大家都说,他的腰是捡东西累弯的。说闲话吧。不过,队里的东西,他从来不动,他是老队长最信任的老场长。他听到晓和他妈把二队的马车叫来了,高兴极了,拿起扫帚对大家催促着:“快点儿快点儿,一会儿来两辆车,搭不及了,快点儿腾地方啦。”

    正说着,忽听见銮铃响,大家都知道,马车回来了。

    远处,天上的乌云往这边压过来。凤兰抬头看了看天,对大家说:“抓点儿紧。别让车等咱,咱人等车。看这一片云彩不一样,说不定还下大雨咧。”

    说着,闷雷声越来越近了。

    銮铃响进场里,鞭头喊了一声“吁!”那几匹牲口即如被磁铁吸住一般,站在地上不动了。

    凤兰问:“那辆车咧?”

    鞭头往后头一摆头说:“马上就到。”说着,绕过车后,去解绳子。这绳子都是绑在几根横木上的,一拉就翻。卸车非常省事。

    很快就把这一车卸完。这辆车刚走出场里,二队那辆车就跟过来了。二队也有几匹好牲口,他们的鞭头也是个喜欢摆弄牲口的老庄稼筋。不过,他没有銮铃,他进来就问凤兰说:

    “您队从哪儿弄来的銮铃啊?我也去弄一副,多威风啊。”露出很羡慕的样子。

    凤兰说:“我也不知道,你去问问他呗。俺三队咧谢谢你们二队了,你们有事了俺这里也不会不管,以后咱俩队互相帮助,互相爱护。”这是从学校里学来的。

    大家都过来说着笑话,一个村的,都是邻居,也没多少正经话,说笑着,就把车子卸完了。

    等着两辆车走后不大一会儿,场里就搭起了一个马头垛,往上越搭越宽,上面还站着一个人,手拿桑杈指挥着下面举叉的人,像装车一样,挂角,二叉,门里。有条不紊,把那宽大的麦秸垛,搭成了个艺术品。

    东北角的雷声像故意似的,逐渐向这里压了过来。轰隆隆,闷声闷气的,似乎是哪里的打炮声传过来。天上的乌云,也逐渐向这里盖了过来。北边的天压得很低,极远处的地平线,好像和天连接在一起了。

    桑杈多了,干起活来效率自然很高。下一车还没有到来,地上的麦子就开始用大扫帚清扫了。老场长笑眯眯地把周围一个麦穗一个麦穗的往中间扫拢,一边扫着还一边不停地说着:“看这活儿干咧!看这活儿干咧!”

    下面又拉了两车,最后,二队的马车回去了;三队的马车去了地里,拉回来一车,装车的社员也都跟车回来。大家一起把车卸完,这时候,天上开始落雨了。

    老场长朝人群里喊:“快点儿,封住顶,踩实了,再用绳子把垛刹住,不能叫风揭了!”

    大家冒着雨,三下两下就把麦子统统扔到麦垛上,上面的人摊匀了,踩实,又撂上两根绳子,刹牢了,这才想起来往屋里跑。雨越下越大,地上落的麦穗和麦子,没来得及扫在一起,散落在地上,很快就被雨水冲走了。雨滴被风吹着,斜斜地往屋里打,人们急忙往后撤。又起了一阵风,看那麦垛,不是有两根绳子刹死了,说不定垛顶会被风揭起来,那样损失就更大了。

    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志恒家坯架盖了没有啊?”

    凤兰说:“俺大伯去了。我走的时候盖住了,只要风不大,就没有事儿。”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刚才这阵风就不小,刮得她心里打了个寒颤。

    乌云遮住了太阳,天色昏暗下来。似乎是夜幕提前降临了。雨水时紧时慢地一直没有停歇,凤兰心急如焚,她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老天爷呀,你别下了,你叫我回家看看吧!

    又停了一阵,那雨终于落得小了。大家都急着往家里跑,凤兰和志恒也从屋里冲出来,一出门,一直往北跑去。他们俩踩着地上的水坑,不停地往坯架那里跑。他们跑到跟前一看,大伯正在那里站着,北边的两架坯架倒了,塑料布被泥和水埋住,那饱蘸着这两口人汗水的土坯正在粉化。那些从坯架当中流出来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往西淌着。南边两架坯似乎没有被水浸泡,塑料布被砖块儿压着,没有动。

    老头穿着雨衣,站在坯架边,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他知道志恒和凤兰来了,他没有回头去看。老头心里猫抓一样难受。他刚才来到时,风太大了,从北边把塑料布掀起来,不一会儿,坯架就倒塌了。他想去盖上,他看了看那风那雨,他实在是无能为力。要是凤兰两口子在,多压些砖头,那风就掀不动这塑料布,那坯架就不可能倒塌了。可是,他一个人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坯架倒在他的眼前。

    老头终于说:“这风太猛啦。”

    身后头,凤兰一屁股坐在雨地里,大哭起来。“老天爷呀!你就不会可怜可怜俺这四口人哪......你就不想给俺一点儿活路啊......老天爷呀,你这是往死里逼俺哪......我咧娘唉,我王凤兰这是做了啥恶了叫我遭这报应......”

    志恒蹲在地上,劝着妻子说:“晓和他妈,你别哭了,天好了咱还打坯。”

    凤兰哭着说着:“哎呦,你叫我哭几声吧,我这心里太憋咧慌啊......我这是过咧啥日子呀!老天爷呀,你咋就不睁开眼看看俺这一家四口人哪......”

    老头连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心里比凤兰还难受,他也知道这两个孩子心里有多苦,这一家四口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是,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别说是个侄子了,就是亲儿子,说句话他也想不起来更好的办法。家庭的事情,那是他们遇到了个老路,淋倒坯架这是天灾。这都是他没有法子的事情。要哭就哭几声吧,不哭出来憋在心里会出毛病的。他不想在这里停留,他是不忍心去看这倒塌了的坯架。晌午吃饭的时候,他承许过来看看的,没想到会是这样,要知道是这个结果,提前把塑料布压好了,也许能保住坯架不倒。他觉得自己有些失职。他在心里思忖着这个事儿往下怎么办。

    看着大伯走了,志恒劝着凤兰说:“你别哭了,咱大伯心里一定比咱还不好受。你别哭了,咱把塑料布叠起来,以后还得用。天好了再打,不就是掏点儿力呀。我不怕,你别哭了。”不停地絮叨着,其实,他眼里也噙满泪花。

    凤兰也止住了哭声。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我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我这心里老是想,这老天爷也和咱作对,你说我哪一点儿做错了,叫我遭这样的报应?志恒啊,我这心里真是想不通啊!”说着,又想咧嘴啜泣。

    志恒说:“你别这样想,咱们给生产队抢收大麦,老天爷也看着咧。咱们以后就有好运了。”

    凤兰忍住了哭泣,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候,邻居也来了几个人,站在旁边看着,还一边劝解着志恒两口子。当时也都表了态度,只要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不会推辞的。

    眼看天已经黑下来,志恒凤兰和几个街坊们,把地上的塑料布揭起来,抖掉上面的泥土,帮着叠起来,交给凤兰和志恒,都转身回家去了。看看天上的云彩,似乎仍没有停止的样子,仍旧是雷声不断,乌云连连。志恒和凤兰二次把南边那两架坯上的塑料布压实了,这才转身回家。路上,志恒劝着凤兰回家不要再哭,要不,大伯一家人会更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