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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等到初春的峭丽逐渐爬上U国最北边的山脉,第四学年的结业狂潮也已经拉开序幕。

    西帕学院,或者说七大国内所有类似U国学制的高校,都如每一年、每一代学生一样,也开始为这一代学生准备送别。

    课程的减少、就业与升学的巨量资源涌入,无不昭示着阔别在即的景象。学校里有几天满天满地都是忧伤惆怅的气氛,等热潮过了,各人自然会全情投入各人的功业,每一年都是一样。

    学生间最热切的话题是毕业后为期一年的实践资源分配,大家都希望自己都分得好的环境好的工作,虽然只有一年,毕竟之后实践水准评议的高低基本上就是个人能力的第一象征了,这种在一定程度上以偏概全的刻板印象有得就有失,譬如分得一个相对优厚的方向就大有助益,所以运气也有着不低的占比。

    但就如西帕一贯的传统,任何资源、待遇的丰厚程度都是与个人能力相契合,运气是同等水平下的拼死顽抗,残忍而地道,只能默默祈祷自己是被眷顾的那一个。

    不过,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声色都径自等在后面,他们眼下还要面对一个最大的难关:毕业大考,全称是西帕学院毕业大型综合性教育实测考试。

    考试的难度、广度与纵向都不言而喻,而堆在前三名桂冠上的丰厚诱惑更是让人人趋之若鹜。最浅显也是最吸引人的,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由学校馈赠可以达成的一个愿望,都是足以改变一生乃至后代命运的飨宴。

    个人的力量,要撼动七国时代早已泾渭分明的利益阶级,是何等的异想天开;而对于一所像西帕这样的世界顶尖学府来说,又是多么的轻而易举和唾手可得啊。只要一个愿望,美梦藏在年轻嘴唇下的一张一合,那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可以跳出贵族、阶级、利益、资本,一举跻身于过去遥不可及的高度,跳出这一切权术的真正意思是希望可以有资格共享权术。名利地位,只在这脱颖而出的前三个宝座上。

    于是,即将远离空想主义、步入真实社会的年轻人们,一改往日眼高于顶好高骛远的浮华,开始转手赚取筹码,他们争先恐后一个个莽足了劲削尖脑袋要往最高处攀爬,谁也不会介意踩着几个人的血肉和苦难,因为他们是太平岁月里无能为力的附庸。

    自主学习室又一次(每年一次,不多不少,当然如此)成了学生们竞相抢夺的肥肉,有声望有名誉的教授身边总少不了要粘着几个影子,藏书馆资源的争锋相对,还有背地里各样的腐朽,各样的捷径,把学校的气氛带动得亢奋且溃烂,更不能自拔。

    在这个狂潮之中,像江淼这样的人,是最闲适的幸运儿。他们从一开始就投得好胎、身份优渥,他们顺风顺水老天厚待,那三个高高的荣誉会给他们加添光环而没有大的用处,他们一生所有的机遇都是为了锦上添花而没有烟火尘埃。

    偶尔,处在他们那个位置上,也会无病呻吟,高高在上的卖弄一下自己不俗的思想。他们也会批判阶级、蔑视资本利益,也会闹闹贵族脾气去发扬自己宏大无私的理想。可是,如果真的要他们放弃那些精致的做派、割舍大肆的宴乐以及那些丰厚便捷的资源,他们又是绝对不会情愿的。他们一边为落魄穷酸的人群剖白,却不可能用自己的丰盛来交换任何一种落魄。

    他们保持着丰盛的样子,当然是丰盛的,因为贫瘠是一种见不得人的耻辱。他们清高而且虚伪,空想而无作为,但是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他们和他们的子孙仍将接手这个时代最鲜美漂亮的那一面,也只有那一面。

    时间是苍白漩涡里无意义的涂画,第四学年忙得头脚都顾不得的时候,西帕的其他人还照旧过着安逸平静的日子,这种生活也许有着一成不变的刻板,但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好处。

    就像哥瑞夫,在这样春光大好又难得少课的日子里,偶尔会在藏书馆里消磨岁月。由于纸质书的贵重和冷门,更因为它们也不能帮上什么忙,纸质书库和借阅室成了馆里唯一一个清静少人的地方。

    他一心一意秉承着第二次季度考核时对途的请求,居然真的把她请出来见面聊天,偶尔说着说着就会一脸若狂地埋头埋头在微型窗口上记些什么。他到底是对许多潜移默化的东西一窍不通还是装傻不好说,难得的是途倒也真没有什么反感情绪,有时候还会配合他一下。

    她是第四学年难得的清闲人,也几乎是内定的生物系第一,唯一让人诟病的是她全然不在乎直系评价这些还算有用的附属项目,并且好像毫不关心日后的发展方向。有一些人把她的行为归结为年纪太小不通人事,也只敢在背后议论得起劲,心里巴不得她因为这些不看重丢掉原有的优势。

    哥瑞夫把她约到藏书馆,纸质书库里明亮而宽敞的借阅区,那里总是有模仿以前时代风格的家具和陈设。哥瑞夫很惊奇地发现这个女生对纸质书有一种意味不清的兴趣,说不上有多热切,甚至并不喜欢,但就是出于某种目的而有的关切。

    他自己从小研读希图文学,对于现代化的全息科技并不热衷,但也不会过分迷恋古时候的东西。使他沉醉的是文字、艺术和虚无缥缈的命运,他过分笃信自己研究出来的那套理想世界并奉为至宝,也因此对事物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捕捉和敏感。不同于江淼受家境熏陶的早慧,阿北因变故而有的共情,同样出身古老的比安家族的他却没有被世俗人情污浊,他的多愁善感和细腻入微完全出自本能,出自他一经营就是多年的文学世界。

    也有可能正是这种脆弱纯粹的精神色彩,才能让途相信他对于她眼睛的憧憬和喜爱是发自内心而非讽刺。

    他们的谈话常常是简短的,但需要极高的知识储备才能接得住这样的对话。哥瑞夫无疑是一个精神情感极为丰富乃至泛滥的人,他既为途知道那么多他很少能与人分享的历史与文学而惊喜交加,一边也会有些奇怪她虽然也会和他深入探讨某个人物和事件,但似乎并不能真正理解他们所说的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话的增多,她就渐渐不再那么僵硬了,不只是谈话,甚至人都开始变得自然起来。天慢慢变得温暖起来,途甚至可以让他觉得是一个虽然外表冷漠但内心平和的女生了。

    他们在藏书馆里待着的时候,偶尔者希也会进来静静地坐着。这可大不寻常,因为者希在学生们心中一向都是连活猫活鸟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是活人。虽然每年这时节藏书馆里总是人满为患,纸质书库算是难得的清静去处,可据哥瑞夫往年的经验,她应该是宁愿跑到技术运营平台听设备声都不肯到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的。

    难得的是,者希对哥瑞夫并不算特别排斥,而大家都知道者希怕异性怕得尤其厉害,对女生还勉强能保持冷静。哥瑞夫天性使然地注定了他会注意到这一点,他只能将这种情形归结为自己没有什么危险性,不过这依然是一个非常费解而且无解的问题。

    她对途更为亲厚,简直可以说是善待了。但她们两个又似乎没什么真正的来往,至少哥瑞夫在场的时候是这样。他因为自己的课程来藏书馆的次数不多,也只能很少的见到途,但两人的交往已经可以算是比较有共同话题的朋友了。

    他们来往时比较有趣的一点仍然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哥瑞夫从来不吝啬赞扬之词,对途的眼睛大肆吹捧,极尽所能去描述那种美感留给自己的深刻印象。他的言辞也许有不尽不实、过分夸张的嫌疑,但毕竟是真的怀着善意喜欢她的眼睛,这在这所学校里就已经是很罕见的事情了。

    而途似乎总是在用那双眼睛观察他。之所以用观察这个词是因为她实在太仔细太认真了,有那么一两回他不确定的看清了,总怀疑她是在留心观察他的神情变化。

    但这种猜想太荒谬也实在没有逻辑,所以哥瑞夫还是比较倾向于自己看错了。如果没有,他也并不能猜出她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