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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连几天都是像油画一样鲜艳明亮的好天气,映得好像连第四学年的愁云惨淡都有所消解。

    第三次季度考核又将来临,但因为这几个月来学生们一直都在卖命学习,并没有引起多少恐慌。大家或多或少的猜测着这次考核会不会类似模拟,各科目教师的预测和重点有没有用。

    江淼和途、阿北以及其他几个熟悉的学生都待在藏书馆里,一边享受下午温暖的阳光,一边做着年级里下发给各人的预测练习。

    大概是受江淼的影响,也可能这段日子各年级都在忙季度考核的事情,途无事可做,破天荒的也和他们一起复习起来。而江淼一向喜欢藏书馆的氛围,况且明令禁止喧闹,也可以略略阻止同系学生那股狂热的求知欲望。

    其实,这里也是人满为患。自主学习室、教室,几乎所有可以学习的地方都挤着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这种风潮未必多有益于学习,总归还是让人比较有动力的。

    以江淼个人来看,纸质书库是个很好的去处。但是纸质书库用不了现代设备,还有一个处处惹人不自在的者希,真在那里复习才叫不方便。何况阿北他们都对那里不感兴趣,比较常见统一的印象是落后、原始。

    不过,学得狠了缓不过来,他还是带着途去纸质书库透透气。窝在实木吧台角落的者希看到途才克制着自己没有迅速离开他们的视线,但还是一脸战战兢兢。

    他们放松精神的方式是藉着越来越昏暗的日光在一列列书架里漫步,别人看来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幸而也只有他们两个。

    话题总会自然而然的落在同时在场的第三个人身上,不过这时他们几乎已经在书库的最里面,不放声大喊根本不能传出声音。江淼借途的话才了解到这位图书管理员鲜为人知的、凄惨的人生。

    “几十年前政局还不稳定的时候,前纪很多遗留的乱党发动过几次小规模暴乱,她所在的城市遭到生化武器的屠掠,不知道她身体里有什么抗性,侥幸活下来,和别的幸存者大逃难的时候被一个身份不低的有钱人给救了。但她命不好,收留她的那家人看她是个年轻女人,拿她当做性工具凌虐了很多年,被折磨得身体也垮了。她偷跑过几次都被抓回去,连腿都被打断了。后来他们卷进很多债务问题里,顾不上她,才成功逃出去,结果她正好跑到一个很乱的街块,又被非法分子抓起来当生育工具,替别人生了四个孩子。她拼了命趁有一次被带去做基因优良评估的时候逃出去,才被西帕校长遇见,治好她的腿,带到这里管书。”

    江淼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关于者希身世的只言片语,当然一部分原因是他并不关心,但确实没听说传出过什么流言。

    一个人的命运竟能坎坷到这样的程度,对于江淼这种在光明中生长的人,的确是难以想象的。他听到途的话里有提到暴乱,就问道:“是和十三年前那样类似的暴乱吗?”

    途的回应是一种复杂到完全无法解读的眼神:“那次?那是极大规模的。”

    其实,对于十三年前那个不知名的恐怖生物组织发起的大暴乱,在生物管控理应更加严格的十三年前,却造成了惨重到几乎可以和前纪终结相媲美的损失,到底是什么原因,一直很令人费解,甚至直到今天,七国的各个方面仍处在那次暴乱的所带来的灾难余波里。

    但即便不能相提并论,者希所经历的暴乱,也想必是(或干脆说一定是)不堪回首的。一个女人,被命运剥夺了自己身体甚至生育的自由权,她苦苦挣扎的这几十年,又该怎样度过呢?

    江淼沉默了有几乎两分钟,保持着一种悲悯而沉痛的心理,不只是对者希,也是对这些年来那些暴乱中的受害者们。他一直是一个无法爱任何人的人,但是对人组成的群体却怀有超乎年龄的怜悯,这很不寻常,更让人敬佩。当然,也足够虚伪。

    不过江淼知道途说这些话、对自己讲述者希身世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同情,她的用词和语气一直都是无动于衷的,但是她的表情却配合着表现得和他一样。

    真正令江淼意外的,是她描述“某某工具”之类词汇的时候,没有任何平常人该有的别扭或难以启齿。他饶有兴致地指出这一点,并很好的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不引起对方更多的尴尬。

    但是途的反应更让他觉得奇怪,简直可以说是起疑。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变得空白,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这一场面,或者是搞砸某件事才有的错愕,后者江淼常常在石川脸上见到,现在她也相差无几了。她这幅茫然的样子是那么到位、那么发自内心,与之相比,刚才还有着丰富的微表情的那张脸、那双眼睛都像是一个肤浅的面具。

    江淼笑着替她打圆场,这种事情他实在做得不要太熟练:“看不出来她这么信任你,连这些自戳痛处的事情都和你说。”

    途也已经重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并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当然,者希对途的信任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不合常理的,她毕竟已经是一个沧桑而疲惫的中年妇女。但是这并不难理解,严格来说,她从暴乱围城的那一天起心智就不再成熟,生命中笼罩的阴影太大,只能将她摧毁而不是教她长大。她在没有尽头的灾难里站不起来,面对不了,所以完全走向消极的那一面。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信任途、依赖途,就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情了。甚至说,只有途一个人知道。因为者希也许是被刻意引导稀里糊涂这样做的,她既没有文化,也没有强大的心理,阅历更只停留在那些反人类的恶魔身上。江淼更倾向于是途刻意排演了这一切,虽然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虽然他也不怎么想知道,他甚至不太关心她做的是否有害。

    他的猎奇欲被激发起来时往往是冷酷残忍而不讲道理的,这是贵族血统里去不掉的阴暗面。有时候甚至可以说,他只需要途一直保持着这种有趣、让人想要探索的样子就可以了。反正他可以确定她对他没有图谋,而他又从来不是一个拥有过多闲心的人。

    他们又一次回到复习的地方时已近天黑,阿北从一大堆显示屏后方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他对途依然怀着那种莫名的排斥,但是两人之间还是能维持一些官方必要的对话(江淼在的时候)。另几个同学看他们回来也都表现出要歇一歇的样子,离江淼最近的一个拍了拍他的肩,压低声音说:“你们占座,我们出去吃个饭。”

    阿北也跟他们走了,走之前还是问了问需不需要带吃的回来。江淼问询的看了途一眼,得到否定答案后也好意谢绝了。两个人都坐下来开始继续复习。

    他们正好做到两科重叠的内容,又正好看法并不一致,因为不便出声,就在通讯上辩论得热热闹闹。中途江淼突然毫不相干的问她:你不饿吗?

    这一行人从早上就开始复习,到现在滴水未进。途简短的答:有一点,你也饿了?

    江淼随想随发:那一会儿等他们回来出去吃?

    好。

    这答案简简单单,却似乎另有一种乖巧的意味。江淼有种奇怪的感觉,又觉得是自己感觉太良好,没有继续想下去。他正准备回到他们刚讨论的学术问题上,突然屏幕上显示收到了欧阳的通讯。

    加急、加快、高级警戒、危机……几乎所有能加的标记都被安在了这条信息上,半空中,加粗的鲜红大字异常刺眼:

    西帕信息库资料被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