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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石川从家里的狂风暴雨中躲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些争吵声好像还在锲而不舍刮蹭她的耳膜,太阳穴也疼得一跳一跳。好在,凉凉的晚风还怀有一丝讨人喜欢的善意,细致地拂动她的头发。她往前走了很长一截路,腿都酸了,才矮身在草地上坐下来。

    信息库出事了,而且是她造成的。虽然西帕没有对外公开这一细节,但这起不了多少实质作用。从事情发生以后石川就一直被惧怕笼罩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揪出来顶罪。

    石川的确是个庸俗而胆小的普通人,这一点其实和她的家族很相似。但凡一个家族想要跻身上流社会,成为贵族,都必须经历至少百年的积累。而石家新起之秀,毫无新意的正处在浮躁、急功近利的阶段,资产有余地位不足,也难免会闹出笑话。

    正如事情发生以后石家在董事会备受排挤打压,正如妄想Y国江家的婚事而落得人们的嘲笑,这原本都是家族初兴的短处,不便效仿,但可以理解。

    偏偏石家人都太好强,而石川又是那样平淡与世无争的性子,不惹事也怕事,一看就是让人恨铁不成钢的小辈。

    家族对于石川而言,一向都是高高在上而冷漠的概念。多年以来,石川在家里饱受忽视、误解、嘲讽和比较,她的天资太低了,根本不足以打破家庭封建教育的桎梏,没有人对她报以众望,她的亲生父母也只求她少丢些人。但是他们又热衷于中伤她,于是她的平凡里总带着怯懦,她不能做一个真正的透明人,不够淡定,不能成事,不成气候,长辈们轻视她,同辈的孩子几乎都孤立她。

    每一次回家,每一次看到那些人,对于渺小的石川而言都是一种残酷的、永远也不能摆脱的刑罚。她小的时候不是没有过立定心志,暗暗发誓要出类拔萃让家人刮目相看;她也在过早的年龄被迫认识到天赋这种东西有多重要,她又是多么欠缺。

    她的生活既不舒适也不愉快,不过她惯于逆来顺受,并且她始终认为一个人的日子如果不够愉快,那也是必须接受的事情。

    她羡慕江淼,羡慕途,是单纯的羡慕而非恶意嫉妒,羡慕他们那样的耀眼瞩目,羡慕她做不来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好像本能。在学校里她和这些高年级的学生接触并不多,可是有空闲也总喜欢待在他们身边。她的捕捉力和观察力不足以告诉她这其实也是一种从众的心理,和她那些同样平凡的同学想得没有任何区别。

    而白晰安呢,对于他,她并没有像江淼所猜想的那种盲目的喜欢、盲目的崇拜。当然,她也是有这种感觉的;但是大部分时候她看到的只是,白晰安能耐心听她讲话,会安慰她,能看到她身上的东西,比如情绪。当然他也会偶尔打压她,相处时的位置也高过她,甚至也会看不起她,但是,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可只有看不起她而没有对她好过呢。

    石川很多时候是迟钝得让人觉得可怜的,以她的天资甚至想不到这些,也从没有深想白晰安为什么会喜欢她。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都发展得自然而然,白晰安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一点。而石川的迟钝在于也从来没有想过去问。

    她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像江淼那样的天之骄子,一向有些隐隐轻视她那全情投入的爱情。她最多能察觉到江淼和白晰安不太对付,绝不会想到这种敌意是源自对方本身而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坐得久了,脑子都开始犯困。她还在想信息库的事情,虽然她既没有解决的办法,也做不到站出来承担舆论,所以想了等同于白想。最后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是因为姿势不对还是什么原因,只感觉到右手臂针扎似的轻微的刺痛。

    在她就快要厌烦这种刺痛之前,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石川猛地抬起头来,右手臂只是有点酥麻。

    站在她面前的人毫无疑问是白晰安,他总能在她乱跑乱逛的时候找到她。灯火下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张扬不知收敛的,微微皱着眉:“你家里人又吵架了?”

    石川没搭腔,闷闷不乐地把头埋在膝盖上方。白晰安在她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搂着她,并未强求。

    很久,石川突然说:“我不想在石家了。”

    白晰安愣了一下,石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以后也愣住了。

    这是这么多年、这么多摧残过后,石川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这句话是如此自然,好像在心里酝酿过许多年,而她本来是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的。对于家族里任何一个成员来说,到老到死都得为了家族而存在,怎么离得开?

    白晰安让她的头躺在自己腿上,像是已经有所察觉。而石川只愣了一小会儿就哭了起来,歇斯底里的痛哭,不过因为不太会表达感情而另有一种干嚎的意味。白晰安轻轻拍着她的背,也不安慰也不安抚,任她发泄。

    一直到她哭累了,哭声渐渐平缓下来,白晰安才难得温和的跟她说话:“你放心,这件事情虽然闹得大,但不会牵扯到你。你家里也是点到为止,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来,那样丢的也是他们的脸。他们想用你攀那个江淼的高枝虽然没成功,祸心不死呢,不会这样就放弃你,别害怕。”

    “可是他们说……”石川没有说完,下半句话已经染上了新的哭腔。

    白晰安耐心地给她擦了擦脸:“他们说过的多了,不要当真。”

    “真的?”

    “真的,我天天在安东尼亚待着,这点风向还不清楚吗?西帕把事情闹大只是为了卖惨,近几年谁要是还敢抢在他们前面公布出新突破,就是自己找死。他们这是铁了心要把这一块的名声做臭,以防除了偷盗者以外真有人也做出成绩来。你看着吧,来来回回全是这一套,再说了委员会……”他的话猛然停住了。

    “委员会?什么委员会?”石川奇怪地抬起头来,似乎也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个词。

    “就是他们又搞的新名堂,官僚主义。”白晰安仿佛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随便敷衍了过去,看石川情绪稳定多了,就把她从草地上拉起来,“走,我带你去吃烤鱼。”

    一对小情侣走向风光宜人的街区,一路上嘻嘻哈哈打闹得甜蜜。路两侧的树冠已经繁茂起来,十分漂亮。

    他们走后不久,有一个遮挡很严实的人来到草地上。看情形这个人应该是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他们,两个人相处得投入,并没有发现。

    他(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连衣帽戴得很低,把整张脸全部遮住,只留下一个供视线往来的小缝隙,手上拿着一个样式很奇特的芯片柱,上面还闪着一点幽幽的蓝光。

    天已经悄无声息的变了,春天的夜雨来得随性自在,只一小会儿,刚才还晴朗的星空就变得阴云密布,雨很快也跟着落了下来。

    那人任由雨水打湿大衣,打在芯片柱的边缘。事实上,他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雨。他一直看着白晰安和石川消失的方向,但目光里没有任何值得推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