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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祭井

    陆淮跑得快是全村几十个孩子公认的,不然也不会围追堵截多次只有一回正儿八经堵到了这个外地小家伙,从河沿到家门口的二里地说起来远,可对陆淮来说就是一溜烟的功夫。

    村里陪伴陆淮最久的除了痴痴傻傻的程金有,只有老皂树、永乐河以及自家的老院子。

    每每陆淮在外呆的久了觉得没有意思,总会第一时间回到家里去,别说村里的小孩子了,就连他们家养的土狗,四条腿抡到飞起来都撵不上这个小哑巴。

    家里有菜圃,有爷爷,有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还有那个每天都需要“吃水”、黑黝黝的残破水井,这些东西能够给陆淮足够的安全感,所谓归心似箭约莫就是这样。

    “爷爷,今天多捞了两条鱼,黄龙老爷好像生气了。”

    背着鱼篓的陆淮关上院门走进后院,陈老头正在后院的菜圃上佝偻着身子拔青菜,闻言站直了身子去看,少年腰上挂着两条鱼,手里提着的竹篓里肯定还有一条,约莫着还是往常那般一条一斤多,战果喜人。

    陈老头不喜欢吃鱼,但明天日子特殊,用来招待远方来客是不错的选择。

    招贤里距离县城甚远,城里那些花哨玩意儿不管进价几何,一经走货郎肩挑车运,到了招贤里这边价钱都能翻个个儿,陈老头委实舍不得重金购入。

    陆淮年纪见长,他父亲留下的那些金银日渐消耗,已经有了隐隐见底的前景,钱啊,得仔细着花,可每次一看陆淮稚嫩的脸庞,陈老头的心痛好像就不那么难受了。

    这小家伙好似那肚子无限的吞金兽啊。

    “生气做啥子,它恁大一神仙还跟你个小伢儿置气?不要害怕。”

    感慨过后陈老头擦了擦手上的泥水宽慰道:“爷爷跟你说,摸鱼就摸鱼,别天天拿着你的鱼篓在河里捞,这小东西可厉害得很,鱼黄龙老爷能给你,管饱吃,可是水珠子它舍不得,小心哪天小气鬼把你给拖到河里去,灌个水饱,吓得你一辈子都不敢到河边捞鱼。”

    他接过陆淮手里的鱼篓凑近了看,好家伙,竹篓篾片的空隙里里镶嵌着整整三颗饱满圆润的水珠子,都在冒着点点光泽,黄龙老爷怎么可能不生气?

    陆淮小小年纪不识此物,陈老头却是认得。陆青山临离家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家娃娃天天去打水给水井“吃水”,用的就是这一个个有蛋黄大小、另有他用的“大河水精”。

    永乐河流量不大,属于是禹洲大河流域中一条末等支流再下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分支,说起大河,便是天下公认四渎江、河、淮、济中的“河”。

    永乐河既属大河支流,发源之处必可从大河水脉上寻得,河流中的隐藏着诸多隐秘,不足为凡人道,唯有那登山修道的练气士之流,才会对这些东西趋之若鹜,常言笑道“守着金山饿死人”大抵就是如此。

    陆淮憨憨一笑,说是这么说,可黄龙老爷不会真的生气,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放自己这么大摇大摆的跑回来不是?

    早就给那只看不见的手拖下水去了,那还轮得到家里这口老水井吃水?

    “行了行了,去祭井吧,爷爷做饭去了。”

    陈老头摸了摸陆淮的小脑袋瓜,一手抱住三条脱水已久无力挣扎的鲤鱼,右手提着青菜往前院走去,临走前还不忘关上了后院的院门。

    院门后左右两侧各贴着张长有一尺的老旧长联,上联写道:井中日月毋庸人晓,下联上书:炉里冷暖唯我自知,横批只有二字——克己。

    对联褪色的厉害,自陈老头受邀来到永乐村这里带孩子至今,有将近十年的岁月了,可能院落里贴着的这十六个字是陆青山留给陆淮唯一亲笔所书。

    陆淮看了看院门后的字,双手捧着小鱼篓来到菜圃后缺了一角的黝黑水井前毕恭毕敬弯腰一拜,把手伸进鱼篓底部抓出一团有他拳头大的水珠子。

    水珠子离开鱼篓的瞬间有寒气蔓延,几乎在眨眼间就冻成了一块冰坨子,陆淮伸出手臂把冻结的水珠子丢进井里,不多时井底狂风呼啸,似有雷鸣阵阵,借着月光看时,井水没有泛起波澜,只有刻在井壁上无数线条随着水珠子落入水井后渐次亮起银色微光,风雷之声从这些线条里扩散出来直达井底。

    这是陆淮过去十年的必修课,雷打不动的捞鱼、摸水珠子,一天不落,给老水井“喂水”,再以井水沐浴,就是陈老头口中所谓的“祭井”。

    今天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约莫就是,陆淮带了三颗水珠子回来,不光自己能吃饱饱,老水井也跟着沾了光,混个肚子溜圆。

    第二颗水珠子落下,井口银光吞吐不定,风雷之中隐隐有兽吼高亢。

    陆淮神色如常,显然在他祭井喂水的这么多年里,不是第一次看到老水井这般景象,此时井水水位缓慢上涨,淹没了大半镌刻在井壁上的痕迹,使得整座水井下化作传说中的雷池一般,银光千道流溢四散,有电蛇万条随水游弋,可陆淮根本不在乎井中逸散出来的寒气已经像寒冬腊月似的针砭刺骨,煞白霜花从井口蔓延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把整座井口冻住,很难想象之前他手里握着这蕴含着极重寒气的水珠子时是什么感受,仿佛习以为常。

    等到霜花布满井口,陆淮解下缠在腰上的小竹篓,连带着最后一颗水珠子一同扔进了井里,陆淮拿起放在井边的铜盆,开始准备擦洗身体,这寒冷的井水就是每天必修功课。

    风雷声愈演愈烈,银光似乎要照亮井口上方一片天空,雷鸣电闪的异象在井里闹翻了天,那挂不牢靠的对联此刻猎猎作响,好像随时有可能被大风吹落。

    说来也怪,这口老水井异象频频,想来曾经也是一件品轶不低的山上法宝,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惊动郡县,甚至没有让永乐村民发现,陆青山贴的那副对联真的有那么神?

    对此陈老头专门研究过那上下联和横批加起来不过十八字的对联,认定当是陆青山山上的修道好友所写下的、有着隔绝窥探的另类符箓,尤其是横批“克己”微微发亮,正对着那口黝黑的老破水井上“衔烛”二字。

    陆淮能够在永乐村这一隅平安无事度过十年,他的父亲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单说这副对联就是山上修士重金求之不得的一副符箓大家墨宝,价值无可估量。

    “黄龙入海,要登天成神,难。”

    后院陆淮在风吼雷鸣的光怪陆离里洗漱,前院屋内陈老头站在案前切面,炉上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不远处案几上平日里给陆淮用来识字练笔的砚台正伴随着后院古井发出微颤,砚台和古井一般破损不堪,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堪堪能够达到承载墨水不漏的程度,不仅缺角颇多,砚台整体还遍布裂痕,幸哉那道贯穿整个砚体的裂缝没有断开,陈老头瞥了砚台一眼又回头去专注揉面,盘算着日子,最后摇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