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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上善若水

    也许是年纪大了,老年人总是喜欢晒着太阳发呆,阿瞒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先生有了这种习惯,也许是十年前二十年前又或者自己一成为先生的弟子之后先生便是有了这个习惯吧。

    炉中火烧,壶中水滚,少年低头,老人垂眉。

    房间里便只剩下水开时候的咕嘟咕嘟声,少年听着水声莫名有些悲伤,人们常说水善为上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可是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就像是在说着好人没好报,上善若水,可是众人又是如何对它?

    阿瞒低着头所以没人能够察觉到他脸上的表情,那个表情很奇怪,就像是在忏悔。

    水依旧在痛苦得哀嚎,白色的雾气在空气里蒸腾,阿瞒将壶从灶上拿了下来,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其实很多时候这一对先生弟子都不怎么说话,但是古老头还是察觉到了阿瞒的悲伤,“怎么了?”

    阿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他不愿意和古老头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先生的想法并不相同,道不同,话再多也只是对牛弹琴。

    阿瞒忽然抬头,盯着自家先生,“先生觉得这茶如何?”

    “这茶清香,入口甘甜,自是极好。”古老头捋了捋胡子难得的没有昧着良心说话。

    阿瞒点了点头,继续给先生泡茶,心中却是想到近些年先生越发不喜欢说话了,也难得开怀大笑,这也说明先生的寿命确实不多了,自己就没必要再给先生添堵了,仍然记得上次先生开怀还是在陪着三千与长安数蚂蚁的时候,那个时候长安问先生:“蚂蚁与人何异?”

    蚂蚁和人有什么区别,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又很不好回答,先生说他需要想一想,三千仰着头笑,说了一句话,至于当时说了什么先生没有告诉阿瞒,只是那天先生很开心,是很多年都不曾见过的开心。

    有时候阿瞒也想多去那户人家转转,去见见那两个孩子,可是去了两次便是发现长安那个孩子根本不怎么和他说话,至于傻子三千则是傻得可爱,这世界上最难看透的一种人就是傻子,人们总说傻子之所以傻是因为他们会把心放在阳光下不对这个世界有所防备,可是阿瞒觉得傻子的心思其实是最难猜透的,他看不透三千,甚至于长安也有些他看不透的东西,再后来先生便不许阿瞒与这两个孩子有接触了,可他阿瞒发誓自己对这两个孩子没有半分敌意。

    陈家一共有四口人,户主陈良,妻子南宫浅,长子三千,次子长安。

    长安本姓顾,并不是陈良的亲生儿子,但是见过长安的人都说相比于那个痴傻的陈三千这个不怎么说话的次子才更像陈良,对此陈良从未多说过什么。

    长安的命并不算好,他出生时母亲便难产去世,随后又出现大旱,田里颗粒无收。

    人们都说这孩子是灾星,他的出生给村子带来了灾难,所以还在襁褓中的长安在村子里便已很不受待见,偏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它会杀人,很长时间里连同长安的父亲也活在同村的异样眼神当中,那是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汉子,但是很勤劳,唯一的爱好便是拿着一杆烟袋,坐在门前慢悠悠的抽烟,没有人知道他在抽烟的时候想什么,他总是眯着眼,仰着头,像是这世间所有的故事便是在这云雾之间产生又在这云雾之中散去,剩下的便只有悠闲,人们只知道那个男人叫顾然,四顾茫然的顾然。

    终于有一年长安的父亲去山中采药,想以山野之间特有的草药去换些粮食,那是一条陡峭到大荒之年也没人敢去采摘野果的悬崖,那个男人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喜欢坐在门槛上抽烟袋的男人死了,可是一开始没有谁注意到那个男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

    那是一个早上,顾然起了个大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他说去采药,可是再也没有回来。

    很难想象,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不哭不闹地在一间没有人的屋子里,饿了就自己煮些野草混着那些零散的米粒自己喂自己吃。

    那么一口锅甚至比自己还大,他瘦弱而矮小的身子便只能踩着凳子爬上灶台,坐在锅沿边上,拿着那个大大的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

    整整七天,一个本该死去的孩童竟然没有被饿死。

    当那扇门被推开,看到的是一个一身泥垢与酸腐的孩子,蓬头垢面,像一只狗一样趴在墙角,在他的一旁是一锅不知放了多久的野草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臭味道,那个孩子的眼睛很清澈或者说很明亮,见到有人进来却是往后缩了缩,他的手背在后面,手里拿着的是一个勺子。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是当他抬头看向众人的时候,人们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恐惧,也许村里人早就发现了顾然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可是没有人愿意去推开那扇门,就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人们只是冷漠地看着,等着那条脆弱的生命死去。

    当那扇门被打开,人们看到那个小男孩依旧活着的时候,恐惧弥漫在整个村子。

    人们更加想要杀死这个安静得可怕的男孩,因为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他们时这群人竟然觉得像是被某种野兽盯上,长安与三千很像,都是不怎么喜欢说话,可是与三千不同的是,村子里对长安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对三千则更多的是嘲讽调戏。

    那一年长安四岁,

    也是那一年他进了陈家,成了陈良的义子。

    其实在那扇门被打开之前阿瞒曾经进去过那间屋子,事实上,在所有人都厌弃长安时,阿瞒曾经生过将这孩子带回先生那里去的念头,因为他认识那个喜欢抽烟的男人,阿瞒甚至觉得那个男人算得上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先生却是阻止了他。

    先生说这孩子命硬,不会死,可是阿瞒不明白,明明先生可以照顾这个孩子,为什么非要让他在这里受罪,那是难得一次阿瞒真正冲着先生发了脾气,先生是个不信命的人,可是却说长安命硬,这无疑不是一个笑话。

    后来当陈家人推开了那扇门将他带走之后,阿瞒有些明白了,这或许才是先生想要的,可是阿瞒对先生的做法依旧是嗤之以鼻,他觉得先生不仁,与他所读的四书五经大相径庭。

    老头子有毛病,这是阿瞒的评价,虽然最嘴上这么说,这些年来阿瞒却是一直关注着长安以及陈家的那些人,即便先生不许他靠近这两个孩子,可是先生已经老了,人一老很多事情都无法掌控,而阿瞒还年轻,而且还会一直年轻。

    三千的痴傻更像是孩童的天真,可是当这个孩童在慢慢长大依旧童心未泯的话却又只能说是痴傻了,长安对三千格外尊敬这件事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只不过他们不清楚的是当初最先推开那扇门的人便是陈三千,是他把自己的那块烤红薯给了长安,才让他活了下来。

    陈良是个没什么脾气的老好人,可是他的那两个儿子却像是两条护家的狗,但凡有人想要对这个家有任何想法他们便会扑上去,陈良经常会和那两只小狗坐在门口,那感觉就像是一只大黑熊带着两只小狼狗,大黑熊挠了挠头开口说:“其实他们没有恶意。”两只小狼狗不说话,于是大黑熊只能继续挠头,身后炊烟袅袅,没多久便是传来饭菜的香味,两只小狼狗擦了擦口水,等到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他们便是摇着尾巴跑到厨房,只剩下那只大黑熊在夕阳下挠着脑袋,不知所措,没多久两只小狼狗偷偷端着饭菜过来,大黑熊偷偷回头,没有发现自家婆娘,便是揉了揉两只小狼狗的脑袋,暗暗比了个赞。

    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陈家除了不能当着三千的面调戏他娘之外,便是不要在长安面前逗三千了。

    因为长安发起疯来比那个痴傻的陈三千更加可怕,陈三千只是一个没有牙齿的小奶狗而长安则是一条狼,一条逐渐长大逐渐魁梧的狼,一条狼发起狠来,后果是很可怕的,更何况村里人对于这个饿了很多天却没有死的人本就有一丝恐惧。

    有人说陈家这是为三千找了一个“童养媳”,这句话可谓是形象生动,陈三千比长安大了三岁,可大多是长安处处维护照料着三千,很多人并不知道三千有一种怪病,他的身子很虚弱而且有些时候会忽冷忽热,冷的时候就像是冰块,热的时候便像是火,所以一直以来都显得无忧无虑的小三千并没有活得那般轻松,有时候三千也并不傻,他会很安静很努力地保持安静,即便很痛苦他也不愿意叫出声来,在他看来给人添麻烦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即便那人是父母是兄弟。

    没有人教他这些东西,可是他就是懂,小三千曾经问过一次,他问:“娘亲,三千会死吗?”其实他是知道的,他会死。

    那次母亲哭得很伤心,还和父亲吵了一架,当时父亲的眼睛里也是含着泪水,母亲说他没用连自己的孩子也救不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三千便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