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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父与子

    任舟的脚踩在干枯的草地上,发出一阵令人齿酸的杂响。

    在孙老爷乘机退开了几步之后,场中的三个人,连带趴在一旁的孙全忠,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只不过怀揣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看到任舟的第一眼,青衣人的面色就变得难看极了,此时的眼光里也充满着愤恨和不满;而孙老爷先是一喜,又往任舟的身后看了一眼,没发现刘佩琼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疑惑;至于孙全忠,看向任舟的目光有些茫然,又兼有些感激和敌意交织而成的矛盾。

    似乎是对这种注视十分享受,任舟的步伐不大也不快,一摇三晃地,还抽空对青衣人露出了一丝微笑。

    又走了几步,好像是怕刺激青衣人,令他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来,任舟停在了青衣人面前的不远处。

    看见这幅笑容之后,青衣人的脸色几乎要和他的衣服一样泛出青色了。

    “你来干什么?”

    这一次,轮到青衣人咬牙切齿地说话了。

    “啊?”任舟故意露出吃惊的神情,“小傅,你就是这么和你爹说话的吗?”

    这个青衣人,正是先前两次败在任舟手上的傅青衫。

    不过相较于前次逃离英雄楼时的狼狈,此时的傅青衫看起来倒是从容多了——这全得益于先前他曾短暂地主宰过在场其余二人的生死,但一见到任舟之后,他的从容便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以及愤怒之下所掩盖的心虚。

    任舟的这话,傅青衫接不了,也不知道怎样接。因为他先前交道的人里,要么是功夫远不及他、又对他有所求的,这样的人无不是对他曲意逢迎,他也不需要说什么;要么是与他在伯仲间或者比他高出一些的,这样的人要么是被他攻于不备、丧命于他的剑下,要么就是他自己忌惮对方的名声实力,不敢造次,也不会多说。

    像这样敢占他便宜、而他又无计可施的,只有任舟一个。

    所以他只能紧紧地抿着嘴,眼光里的愤恨更甚。

    见傅青衫不答话,任舟嬉笑着看了看傅青衫手里的剑,摇了摇头:“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人家斗狠拼命,实在是不该,回头少不了要请你吃一顿家法。”说完了,又看向孙老爷,面对孙老爷的疑惑,他先是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又拱了拱手:“孙老爷,你好呀,又见面了。”

    “任少侠,您好。”先前两人交谈时,孙老爷是以前辈自居,此时自己的命全赖人家救下,也不好再端着身份,说起话也客气得很。

    “客气客气。”任舟摆了摆手,又看向了傅青衫,问道:“乖儿子,有‘答答’在这,你今天恐怕如愿不了了,还有什么话说?”

    “那也未……”傅青衫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喊。

    “琼妹!”

    这一声呼唤,在傅青衫听来是惊诧,在孙老爷听来却是惊中带喜,至于任舟……

    任舟心里有些疑惑。

    这本是他安排好的计划。早在傅青衫要刀的时候,他与刘佩琼便已赶到了,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为的就是要等傅青衫离开孙全忠的周围,以便及时救下孙全忠,省得投鼠忌器。到他铜钱退敌之后,故意和傅青衫调笑又不肯逼迫过甚,为的就是让傅青衫集中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方便刘佩琼接近孙全忠。

    这计划到目前为止可算是进行得不错,可这一声喊却大出了任舟的意料,令他有些心生疑窦——孙全忠既然看出来刘佩琼是来救他的,就不该这样贸然发声,以免惊到傅青衫,横生枝节。

    这道理不难明白,像孙全忠这样久在赌场厮混的人更不该想不通。

    不过,此时的任舟与孙全忠之间还隔着个傅青衫,也不能多做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傅青衫急忙回身看,却发现身后的树林里忽然钻出了一个妙龄少女,正向着孙全忠走去。先前少女有意放轻脚步,以免让傅青衫发现什么端倪,可现在已经暴露,少女便顾不得许多了,疾步向着孙全忠冲了过去,几个起落,已到孙全忠的身边,将他扶起来了。

    傅青衫作势想要阻止,却又害怕身后的任、孙出手阻拦,反将自己置于险地,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质落在了对方手里。

    孙全忠这一声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瞧见他最终得救了,无论是任舟还是孙老爷,此时都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也未必?”任舟愉快地笑了一下,“现在是否‘必’了呢?”

    傅青衫不答话,只是面目阴沉地盯着那少女,又眼看着孙全忠在少女的扶持下,慢慢地走到了孙老爷身边。

    他不会不知道,放任孙全忠回到孙老爷的身边,也就意味着自己丧失了手上仅剩的一点筹码。连这点筹码都没了的话,自己就真的是满盘皆输、翻盘无望了。

    可是慑于一旁任舟的压力,他又不能轻举妄动。

    羝羊触藩,进退两难。

    孙全忠似乎受伤颇重,一路虽有刘佩琼的搀扶,可走路时还是打了几个趔趄。此时到了孙老爷身边,虽然孙老爷也有伤在身,但是爱子心切之下,仍是伸手搭住了孙全忠,替刘佩琼分担了一些重量。

    到了孙老爷身侧之后,孙全忠便露出了羞愧的神色,低声说了几句道歉的话,还落下了几滴眼泪来。孙老爷本就拿一只手搀扶着他,此时看他落泪,又腾出另一只手去替儿子抹了两下,嘴里温言安抚着,还不忘向任舟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瞧着这种父慈子孝的场面,任舟的心也稍稍放宽了些——先前孙全忠或许只是一时激动。像他这样饱经折磨之后,忽然见到希望了,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也在所难免。

    但是,与此同时,同样瞧见这一幕的傅青衫那张原本阴沉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仍是‘未必’。”

    闻言,任舟的心猛地一跳,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孙老爷和刘佩琼接连发出惨呼。再看过去的时候,原先劫后余生、父子团圆的画面已全不见了,唯独剩下了孙全忠站在原地,孙老爷与刘佩琼均倒在了他的身边,生死不明。

    见任舟看向了自己,孙全忠先是露出了一抹苦笑:“身不由己。”说完话,便弯下腰、从孙老爷的腰间解下了刀鞘,又迈过了父亲的身体,一把将刀从地上拔了起来。

    收刀归鞘之后,孙全忠便将这把家传的宝刀“山君”挂在了自己的腰上,冲着傅青衫微笑了一下:“大功告成。”

    傅青衫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孙老爷,又仔细地看了看志得意满的孙全忠,说了一句:“好。”

    这声“好”,到底是夸赞呢,还是讽刺呢?

    连傅青衫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任务总归是完成了。

    傅青衫深深地看了任舟一眼:“这次好像是我赢了。”

    “也未必。”

    任舟说着话,将双手由袖子里伸出来,五指并拢地摊开在身子的两侧。

    在朗月的照射下,任舟的双手处居然泛起了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