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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各叙平生(一)

    帮助刘佩琼和穆师泉驱完了毒,趁着二人调息的功夫,任舟又把那五位绿林客的尸首搬到了房中。

    之后,他又在这间摆有七具尸体的客房里静静地坐了一会才下楼。

    下楼的时候,他的脸色当然不太好看。

    而刘佩琼二人的状况就如他的脸色一样,也不算太好。

    穆师泉先前在已经中毒的情况下勉强运功,经脉因此受伤。毒素虽然在任舟的帮助下已被祛除了,可损伤的经脉想要好转,还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至于刘佩琼就更不必说了,本就有伤在身,刚见好转便又中了毒,无异于雪上加霜。哪怕是毒素已除,可她仍是浑身乏力,连动也懒得动,全无精神。任舟下楼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子上,以双臂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任舟默默地走到了穆师泉的对面,叹了口气。

    “要不先扶你回房休息一下?”任舟试探着问刘佩琼。

    刘佩琼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想要吃点东西么?”

    这句话显然正中刘佩琼的下怀,可是她眼睛一亮之后,又露出疑惑之色:“老板都不知道去哪了,怎么做饭?”

    说完,发现任舟仍看着自己,刘佩琼撇了撇嘴:“你猜猜我是否懂得做饭?”

    “没关系,我倒是略通一二。虽然称不上美味,但是用来果腹还是可以的。”说这话的时候,任舟的表情满是自信,任谁都不难猜出他的这番话不过是谦虚。

    刘佩琼当然也猜得出来,所以她的眼睛也跟着亮起来了。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巧……男难为无米之炊。刚才那个谭鸩在后厨待了那么久,就算有材料,还能吃么?”

    “这个不用担心。”任舟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毒性愈是剧烈,就愈是难以隐藏,无论是味道还是颜色,总归是能看得出来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总要把毒下在酒中的缘故了,正是要借着酒的味道掩盖毒剂的异味……”

    正在慷慨激昂的时候,任舟发现刘佩琼的眼光里透出了怀疑,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好借摸鼻子来掩饰,又干咳了一下,接着说道:“刚才谭鸩把毒下在碗底,毒药的气味混在汤面的气味之中,我一时没有意料到罢了。”

    “那以后我们岂不是都不敢接陌生人的东西了?”

    “也不至于,像谭鸩这样的炼毒、用毒高手,普天下也就仅他一人而已。”任舟说着话,又拿起一旁的面碗来看了看,“况且像这样的奇毒,炼制起来也颇为不易,既耗精力,且耗银钱。这回失手,于他的损失也不算小,恐怕一时半会他也缓不过气来,更别提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刘佩琼的神色里虽然还是以不信居多,可是看任舟说得信誓旦旦,也不再发问了。

    或许是刚刚直面死亡已令她的心态改变了不少,在她想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再中毒,然后一起死在这里罢了——与刚才也没什么区别。

    见刘佩琼不再问话,任舟转而看向了穆师泉:“穆兄刚才费力颇多,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穆师泉长出了一口气,回报了任舟一个微笑。

    等到任舟把三碗面端到桌子上了之后,刘佩琼才明白,原来刚才自己会错了意。

    任舟一点都没有谦虚。

    他真的只是“略通一二”。

    “这是什么?”

    刘佩琼仔细地端详了一遍摆在桌子上的三个碗,然后抬起头看着任舟。

    “面啊。”任舟一边理直气壮地回答,一边还那手在二人的面前比了个“请”的手势:“快快快,趁热尝尝。”

    虽然还想说话,可是盛情难却,刘佩琼只好拿起一双筷子,小心翼翼地在碗里拨了一下。

    然后她的神色更复杂了。

    “怎么了?”

    “嗯……”刘佩琼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拿着筷子、望着碗发呆的穆师泉,犹豫着说:“我们家一般都管这个叫浆糊汤……”

    任舟挠了挠头:“我是害怕没煮熟,就多煮了一会。”

    刘佩琼还想再多说什么,不过看任舟的脸上尽是歉意,也就说不出来了。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确切地说,应该是“喝”得很安静。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说出来的是褒是贬,都是对任舟的伤害。

    好在,无论做成什么样子,食物终究是食物,还是可以填饱肚子的。

    “吃”完了饭,三人都是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连带刘佩琼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腹中饱足——虽然其中大半是水,可三人也不想就此休息,所以顺势闲聊了起来。

    “穆兄,这回从武当山上下来,要到哪里去了尘缘呢?”

    首先挑起话题的当然是任舟,因为他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亟待解开。

    他虽然明白“交浅言深”是一项大忌,可是刚刚共同经历了生死,他自觉与穆师泉的关系已算得上相熟了,所以问起来也是开门见山。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交情”这种东西,本来也不能以结识的时间长短来衡量。

    穆师泉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大大方方地回答:“去洞庭湖。”

    “喔,好地方。‘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任舟摇头晃脑地吟了一句,“穆兄是要去吕祖故迹求仙?”

    穆师泉摇了摇头,答道:“仙人古迹,有幸重游,当然是很好。不过此回,我是要去办一件事。”

    “哦?是道友往来,还是江湖恩怨?”

    “算是江湖恩怨吧,不过是绿林道的事情。”

    “哦……”任舟面露了然之色,点了点头,“我听说南方绿林以‘项将军’为尊,他的云梦水寨正是在洞庭湖中。看来穆兄与这位项将军有些渊源?”

    吕通在被杀之前,正是想以“项将军”的名号求饶,然后穆师泉便一改作壁上观的姿态,突然发难。

    任舟正是通过这件事来做出判断的。

    “可算是故交吧,不过平日里疏于走动。”

    武当山毕竟是清净之地,与绿林道的土匪们往来频繁,传出去也不好听。

    “那这次……”

    “这次是听闻绿林里出了点变故。传说,几日之前,‘飞鱼坞’的主人朱俊死在了褚天锡手上。褚天锡是项将军的心腹,朱俊也算是项将军的下属,所以朱俊的家人便把这事告到了项将军那里,请他主持公道。”

    “项将军听说这事后,十分震怒,传令抓回了褚天锡,并将其囚在水寨中,听候发落。由于褚天锡位列三使之一,地位仅在项将军之下,所以项将军也不好轻易治罪,而是发下帖子去,邀长江水道上的各路英豪齐到水寨中,要当着他们的面料理此事。”

    “我这次正是要代表武当山去见证此事的。”

    见任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穆师泉干脆一口气把事情讲清楚了。

    “群英会?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任舟摸了摸嘴巴,“当着这么多人惩处自己的亲信,正可显出这位项将军的公正严明、无私无弊来。”

    “一点也不错。”穆师泉点头赞同。

    刘佩琼忽然插口问道:“那夜枭的人干嘛要跟项将军过不去呢?”

    “他们应该并不是跟项将军过不去,而是跟褚天锡过不去。”

    任舟闻言,立刻来了兴头:“此话怎讲?”

    “简而言之吧,这件事颇为暧昧不明。朱俊身亡时没有旁人在场,所以褚天锡是否就是元凶,还有待商榷。这也是项将军迟迟不肯发落的原因了。”穆师泉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辞,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们应该是受项将军的命令,去什么地方寻找证据吧。这一点,我就不清楚了。”

    “那穆兄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我……我对此事还知之甚少,所以暂时没有什么成见。”

    答完话,穆师泉不等任舟追问,又反过来问道:“那任兄两位是要到哪里?”

    “我们……”任舟转了转眼珠,“我们只是随意游玩一圈罢了,你应该也听说了我们的事情,这次出来就是为了躲开徐、刘两家的追踪。”

    穆师泉刚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还没来得及开口,任舟便又接着说道:“穆兄经脉的伤一时半会恐怕好不了,又得罪了夜枭,恐怕路上会有麻烦。如果穆兄不介意,我们也想随穆兄一同前往洞庭湖,看看这长江水路的群英湖如何,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当然不介意。有任兄这样的高手相伴,说不定我还能有机会讨教一番,于我的功夫想必大有裨益。”

    穆师泉话里有话,因为先前他心中的疑问仍未得到解答,那就是任舟何以对道门心法知之甚详?

    那时他就想问,不过彼时大敌当前,无暇细说,再加上任舟藏在桌下的手轻轻动了动,像是在示意他不要开口,所以才含糊放过了。

    此时倒是个机会,可是他又担心打听对方功夫犯了忌讳,所以只是以言语暗示。

    要是任舟实在不肯说,他也只好作罢了。

    穆师泉的意思,任舟当然听得明白。

    先前穆师泉直言相告,足见诚意,所以任舟也没有藏私,解释道:“我师出天道谷,与武当可算是异路同源,在功法上当然也有些相似。指教不敢当,互相切磋倒是正好。”

    穆师泉闻言,眼皮一跳,显出沉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