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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就中谁识真(二)

    刘佩琼的锦盒里,只装了一颗珠子,一颗以红绸包裹、安放得十分妥帖的珠子。

    “我听说,几年前有人去南洋做生意,回航的路上,在一只死去已久的鼍龙体内找到了五十多颗夜明珠。回来以后,他挑出品相最好的两颗进贡给了皇帝,剩下的就都卖掉了。”

    “在卖掉的珠子中,最大的一颗名为‘十四月’,这既是描述它侧看时的形状,也有惋惜其虽大、却不规整,算不得完美的意思。”

    刘佩琼以双手捧起珠子,放到眼前看着,虽然知道不太合时宜,嘴角却仍是不禁勾起了笑意:“若我所料不差,这应当就是那颗‘十四月’了。”

    任舟眯起眼睛看着刘佩琼手中的那颗珠子,想的却与刘佩琼全然不同。

    他当然能感受到项将军的富有,也体会过了项将军的大方,可从没想象过项将军会大方到这种地步。如果刘佩琼的猜测不假,那这颗珠子可称得上是天下罕有了,像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项将军居然因为一句话就送给了刚刚相识、连话也没说几句的刘佩琼。

    这已远超“大方”或者“慷慨”的范畴了。

    任舟又看向了穆师泉,却发现穆师泉的表情好像非常凝重,手里拿着两把任舟从未见过的奇门兵器。

    感受到任舟的目光,穆师泉也抬头看了任舟一眼,目光里满是焦虑:“这是家父所用的兵刃,因其护手处有一块如同鳞片一样的铁刃,所以得名‘金鳞刺’。”

    穆师泉所说的“家父”,当然是指现在身陷囹圄的褚天锡了。

    在来的路上,穆师泉已把这事告诉过任舟二人。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座客栈,是因为已向‘说书人’打听了吕通等人的行踪,所以专程在那里等候,以便探听我父亲的境况以及他们的进展。”

    “后来无颜公子突然出手,大出我的意料之外,阻拦不及。还好有任兄援手,才勉强救下来其余五人。不过,当时我还不了解任兄为人,所以不敢贸然说出实情,只是与任兄应付,一心等任兄歇息了以后再伺机去找他们问话。”

    “结果,还没等我找到机会,谭鸩便发难了,紧接着无颜公子也去而复返。当时我肯以命相搏,一半是因为唇亡齿寒,一半则是因为想借任兄之力救下那五人。”

    任舟忍不住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是出于对我的欣赏么?”

    “呃……”穆师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忍拂了任舟的意,只好口不对心地答道:“有一些吧……”

    刘佩琼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种笑声当然也带动了任舟和穆师泉。

    “当时毕竟相交不深,不过现在,我当然是对任兄欣赏得很了。”

    笑了一阵以后,穆师泉又补充了一句,说得十分认真。

    当时,无论是穆师泉还是任舟,都轻松极了。

    因为这件事在当时的他们看来,实在是简单得很:有人阻止项将军调查此事,原因只可能是中间有鬼。只要把这件事向项将军说明白,再请求宽限时日、找出证据,要救下褚天锡总归不难。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到现在这种地步——他们已明白了,项将军有关放掉褚天锡的那番话,说出来纯粹是为了宽他们的心。

    如今的项将军,恐怕已是自身难保了,否则也不必连“蒋涵洋”三个字也不敢直白地提起,还需要通过打机锋的方式来暗示。

    想通的这件事本已令他们十分沉重,而现在,项将军把褚天锡的兵刃送到穆师泉手上,无疑令他们原本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了。

    “项龙头这是什么意思?”穆师泉又把头低下去,盯着手里的那副兵刃,“就算他要让我们去找蒋涵洋,也不必送上这样的大礼。更何况,等我们找来蒋涵洋,群英会早已结束了,恐怕是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

    任舟的眼睛一亮。

    在这四个字的提醒下,他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终于明白项龙头为何会在听完他的推测以后,露出那样的神态。

    “我懂了。”

    任舟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便坐在了穆师泉的对面,望着那些袅袅升起的烟雾,怔怔地出神。

    他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此时的项将军岂非正如这炉中所点的龙涎香一样?哪怕是价值千金、万金,可在点燃以后,也只能升起些轻烟淡雾,最终尸骨无存,连这些烟雾和香气,也会因时间的推移而最终消失不见。

    而这座宏伟壮丽的云梦水寨就像这鼎美轮美奂的香炉一样,令身在其中的他逃不脱,也令身处外边的人进不来。

    刘佩琼等了半天,看任舟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催促道:“都这个节骨眼了,就别卖关子了。”

    “正因为是这个节骨眼了,所以卖不卖关子也就无妨了。”任舟苦笑了一下,“现在已是死局,我就算能想得明白,只怕也于事无补了。”

    “死局?”

    任舟叹了口气:“不错。若我所料不差的话,如今的项将军恐怕只剩下引颈就戮这一条路了——他自己很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了,才会做出这种姿态。”

    “这件事是从褚天锡身上开始的,可谋划这件事的人从头至尾都在针对着项将军。陷害褚天锡——姑且认为是陷害,也不过是为了让项将军把他抓进牢里,而这正落入谋划者的彀中。”

    “接下去,谋划者便买通了夜枭的人,令他们四处截杀项将军派出去调查此事的人手。这件大反常理的事乍一看当然不会和项将军联系到一起——毕竟项将军要杀褚天锡的话,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可再想深一层,就会发现没那么简单。项将军要是毫无理由的杀掉这么一位深得人心的重臣,当然会给自己的威信带来不可挽回的打击,也势必会造成人心动荡;而要是褚天锡死得不明不白,同样会令项将军自己惹上怀疑。所以,这件事其实是项将军名正言顺地杀掉褚天锡的绝佳机会。”

    “换言之,宁愿不计代价也要名正言顺杀掉褚天锡的,除了项将军以外,再无旁人。这一点,项将军或许一开始不明白,可在他接二连三地收到那些手下的死讯时,恐怕也能醒悟一些了。”

    “我们刚见到项将军的时候,他之所以会是那种心神不宁的样子,正因为他已察觉到此事,却又感到颇为棘手,一时没有应对之策。到后来,我把朱贵的分析和盘托出以后,他才发现,一切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为时已晚。”任舟又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所以他才会那么忘形谈笑——他在那时已明白自己离死不远了。同时,他也明白,对方能把他拿捏得这么准,便一定是他的亲支近派。在这偌大的水寨中,恐怕已遍是对方的耳目,所以他才会以暗示的方式要我们去找蒋涵洋,同时还要让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

    “可是,他仍是这水寨之主,仍是江南绿林的扛把子,难道他说的话就一点用也不管了么?”刘佩琼忍不住反驳。

    “他现在是扛把子,并不意味着他还有这样的权力。”任舟苦笑着摇了摇头,“是权力决定了地位,而非地位决定权力。”

    对任舟这句颇为拗口的话,刘佩琼显然没有听懂。

    “就拿伪太子之乱来说,为什么三皇子明明已有先皇遗诏,获得了太子之位,却最终败在了大皇子的手上?因为他没有指挥那些军队的权力。权力这种东西,看似是自上而下的掌控,可其实是自下而上的支持。若得不到这种支持,那么再高的地位也会一瞬间倾塌——随之产生的就是哗变或者叛乱。”

    “在认为是项将军有意谋害褚天锡了以后,恐怕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兔死狐悲之感,这种情况下,又有谁肯去听项将军的解释呢?又有谁还会去支持这么一个主子呢?恐怕,后天的群英会上,受刑的不是褚天锡,而是项将军。”

    “那项将军就不能像他说的那样,直接把褚天锡放出来么?”刘佩琼还是抱有最后一丝期望,不肯放弃。

    任舟一摊手:“不谈这种朝令夕改会给他的声望造成多么大的损失。你觉得那位谋划这件事的人,会坐视不理么?”

    当然不会。项将军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只会逼得对方图穷匕见。

    他固然可以召集心腹做殊死一搏,毕竟能在这座寨子中的都可以算是项将军的心腹。可是正如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心腹与心腹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在这些心腹里,能不为金钱所动、不为流言所惑,对项将军忠心耿耿的,有多少呢?

    刘佩琼说不出话了,因为她已明白任舟所说的“死局”是什么意思:摆在项将军面前的两条路,最终通向的都是死亡,不过是迟速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