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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冰盘之乱(七)

    万籁俱寂。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敢说话。

    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脖颈间传来的丝丝凉意,所以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地闭上了嘴巴,以免成为下一个倒下去的人。

    就像是此时的范老头一样。

    这位骤然现身的救星,倒下得远比出现得更加突兀,更加令人猝不及防。

    因他而生出的希望也在转眼之间、随着他的重伤而烟消云散了。

    如梦方醒的罗贤猛地甩开了白景行的手,踉跄着往后退去。

    这一回,白景行没有阻止,也没有追,更没有露出那种热切或者担心的表情,只是冷眼看着方寸大乱的罗贤被张三的尸体绊了个趔趄,最终在一位庄丁的搀扶下才勉强站住了。

    庄丁的手在颤抖着,脸色好像也有些发苦。

    这种平日里难得的殊荣,在此时却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

    他只恨自己刚才摆好了盘子以后为什么不退得再远一些。

    张一尘的微笑重新变得轻松而愉悦,他脸上那条蜿蜒扭曲的伤疤,就如同伺伏已久的毒蛇乍吐出的信子,鲜红而恐怖。

    “为什么?”罗贤看了看那柄插在范老头腰间、齐根没入的匕首,又看向了白景行。

    他的嘴唇轻轻地颤动着——这是恐惧、无力与无奈交织而成的结果,连他自己也无力控制。

    “你已经在庄中度过了十五载。”罗贤轻声地呢喃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白景行,“无论对于谁来说,这都是一段不算短的时光了。”

    “我记得很清楚。”白景行面无表情地答道。

    “那你也应该记得当初你来时的状况?”

    “刻骨铭心。”白景行眼睛半眯起来,“其时已到了傍晚,漫天风雪——这种在关外常见的天气,对于那是的我来说却不啻于灭顶之灾。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才爬出了树林,却险些死在那些庄丁的手里,幸好令尊救下了我。”

    “不错。如非是那天家父恰好外出归来,恐怕就算庄丁们不杀你,你也要被冻死了。”

    “老庄主待我亦父亦主,非但救了我的性命,还教会了我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若没有老庄主,也就没有今日的白景行。”

    “既然如此,那你今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是因为我对你不公了?”

    “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晚了吧?”白景行话锋一转,转过头,瞥着范老头,“木已成舟,你今天绝无逃脱的余地,再分出对错又有什么意义?”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想要知道真相。”罗贤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你尽可把这当做是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

    白景行深深地看了罗贤一眼,忽而长舒一口气,回报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好,你既然想要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有关于救我活命的那件事,你——连带老庄主在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们都错了,那并非是一场巧合。我那天之所以会冒着风雪出现在庄外,又被老庄主救下,皆是得了别人的授意而故意为之。”

    “是谁?”罗贤下意识地追问。

    “你该明白的。老庄主的行踪一向隐秘,非亲近人不可得知。可既然已属‘亲近’,那就不必再多此一举、穷竭心力地安排我混进庄里了。”

    “那就是庄外的人了。”罗贤顿悟,“而庄外的人,又能明确地知道家父的行踪,也就只有那天邀家父外出的人了?”

    白景行轻轻颔首,肯定了罗贤的猜测:“不错,我正是受狼主派遣。”

    “狼主”。

    在场之人听到这种称呼大多讶然,同时也因此明白了白景行的身份。

    “为了什么呢?”罗贤的苦意更浓。

    “以备不测。”

    “不测?”罗贤哂然,“像是今天这样的不测么?”

    白景行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定定地看着罗贤,一切尽在不言中。

    “建庄之初,敝庄多承贵邦恩惠,这一点我罗氏子弟世代铭记,也因此与贵邦算是和睦,甚至还屡次拒绝了国朝假道发兵的要求、不惜触怒先皇。这些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吧?”

    “清清楚楚。”

    “那么,这就是贵邦的待友之道?”罗贤的语气里不乏讽刺。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庄主拒绝了国朝假道的要求不错,却也同样没有允许我朝借道。”

    罗贤沉声答道:“干戈一起,再无宁日,到时……”

    “这并非是你该考虑的事情。”白景行截口道,“也同样不是我该考虑的。”

    罗贤的面色一僵,半晌才恢复了些许,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好。”然后,他又把目光挪向了张一尘,“看来,这位张龙头便是贵邦选定的新人选了?费了这么大气力要把我除去,所为的恐怕不会是像我一样、在此处建一座逍遥庄吧?素闻张龙头在中原势力不凡,手下徒众数以万计。有这样的声势,与北戎里应外合之下,恐怕平分中原也不是难事了。”

    张一尘面色不改,仍是微笑着答道:“这同样不是罗庄主该考虑的事情。”

    “好,好极了。”罗贤再次看向了白景行,“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要请你解惑。”

    “但讲无妨。”

    “你在庄中生活了十五载。你也说过,我父子待你不薄,就算是你身负重任,可也总归有些情分在吧?你的王上给你下了命令,可你总归也有些自主的权力,大可与我略作商讨,何必要做出这种事情、将往昔的情义弃之不顾?”

    “是的,贤父子对我确实是好,好极了。”白景行惨笑了一声,表情却变得阴沉而狠毒,“而且,最要紧的是,贤父子对我是一样的‘好’。像这样的恩惠,我无以报答,只好出此下策了。”

    看见白景行的神色,每个人都听得出他说的是反话,却始终想不出他的本意来。

    除了罗贤以外。

    他能听懂,所以他再说不出一句话。

    “看来罗庄主已然明白了。”张一尘同样听不懂,可他也不必弄明白,他只用知道,此时的局势已尽在他的掌控中,“那么就是时候请罗庄主上路了——”

    “且慢。”

    “哦?罗庄主还有话讲?”张一尘又停下了脚步。

    对待张一尘的戏谑,罗贤无动于衷,只是看向了周遭的宾客们:“各位,张一尘图谋甚大、野心不小,今日罗贤死后,他为防走漏风声难免要大开杀戒,诸位恐怕也难侥幸。此时他轻身入庄,后招已出,敝庄上下犹剩数百位好手可与各位联手,也未必怕了他一人。”

    他从未说过这种话,也从没有说这种话的必要,所以说起来难免生疏。

    但这并不紧要,关键的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仍未肯就此认输、而要联合旁人做最后一搏。

    张一尘也听得明白,甚至早在罗贤开口之前他便已有所猜测了。

    但他没有打断罗贤的话,只是站在那里、优哉游哉地听着,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一直到罗贤说完了话、开始观察旁人的表情时,他才带着那种嘲讽的笑意悠然道:“他们或许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可却迟迟没有动作,你不妨猜猜是为了什么。”

    闻言,罗贤面带狐疑地扫了一眼,发现此时大多数人的表情均是如出一辙的无奈。

    除了露出这种表情以外,他们再无别的动作,更不说一句话——既不响应罗贤,也不驳斥张一尘,他们仿佛一齐置身事外了一样,只懂得旁观这一场跌宕起伏的杂剧。

    就连先前唯罗贤马首是瞻的胡凤仪此刻也仅仅闭着嘴巴、与旁人无异——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同的话,那就在于他的表情比别人更要无奈得多,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下毒?”罗贤若有所悟地看向了先前所用的酒坛,“可是我……”

    “你当然没有中毒。”张一尘微笑着拍了拍白景行的肩膀,“否则你察觉有异的话,岂不是令白兄弟置身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