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清早，雾霾还没有消退，使得夜色仍然浓重。
凌浩拎着塑料袋走上楼梯，袋子里热气腾腾，内侧结满细碎的小水珠，看上去雾蒙蒙的。
看到熟悉的贴着小广告的防盗门，他停下来，试了下门还是锁着的，而他没有钥匙。
门里面静悄悄的，桑娅大概还没有起床。
走到楼梯拐角坐下，他掏出一块烧土豆，表面带着焦炭渣的黑色土豆还有点发烫，热度弥补了口味上的不足。凌浩啃着手雷似的土豆，对着满墙的涂鸦出神。
刺目的红油漆，花里胡哨的彩色颜料，黑色炭笔留下声嘶力竭的咒骂，巨型感叹号像一根根长矛，把整面墙上的广告、垃圾话、抽象图形，像刚从渔网上取下来的濒死的鱼那样串在一起。
“FUCKYOU!”
“我有黑原城籍编，来11#4514，给你个机会成为我的女友。”
“我要赚他一个亿！”
“↑傻逼。”
“老鼠滚出黑原城！”这句话旁边挤满数不清的“+1”字样，形成一团黒泱泱的箭阵。
“卡里欠费，好心人看见帮忙打120110xx404这个电话，告诉我父母，我坏血病严重没救了。”
“155，16D小萝莉，兄弟们，不用谢我，我是好人，啊哈哈哈哈。”
后面跟了一串电话号码，特殊编号开头。那是中心区巡安蜀的呼叫热线。
“我是╃▇┢，当你看到这句话时，我已经死了……”
“我单方面宣布黑原城是三大文明城市之首，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尼玛勒戈壁。”
“你他妈说话能不能文明点！”
“↑精神的时候不文明，文明的时候不精神。”
“@#￥*%#&%……@#@……”
盯着这些涂鸦看得久了，会有一瞬间感觉心口触电般抽搐一下，仿佛遭到了精神污染。
凌浩的思绪跟随墙上扭曲的痕迹，回到凌晨时分的雾霾中。
从炼油厂出来，他去了一趟诊所。
敢在黑原城夜间营业、开设急诊的诊所，都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当然，离双湾区也很远，他如法炮制搭了几趟便车才到。
诊所里的消毒水味进入鼻腔，令他生理不适，差点扭头就走。
但是，不是有句话叫：来都来了……
身上从未有过的诡异状况迫使他留下，他希望有人能解释，为什么骨狼咬下的伤口无法愈合，为什么他间歇性会有想杀戮的欲望。
可惜最后，他是一头雾水的进去，一头乌云的出来。
医生治疗的全程只说了两句话：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先做个检查，费用两万八。”
马达联邦发行的货币，一般被人叫做绿票。两万八绿票，这个价格……怎么说呢，他之前拿到的五个钱包加上今天拿到的六个钱包加起来，都不够付一个零头。
凌浩对这个价格肃然起敬，他亲切友好地问候了黑原城的医疗体系，表示服务很高端，下次再也不来了。
临走前，他听到背后传来的冷笑声，“既然没钱，我也懒得坑你了，实话跟你说，小毛病，不用治，等死吧。”
起初凌浩并没有听懂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想把这个老逼登给揍一顿。
薪贫气和？不存在的。
于是那位善凉的黑心大夫告诉他，西述帝国不当人。
荒原与污染区还残存着不知道变异了多少代的生物核弹，除了异化兽之外几乎没有生物的免疫系统能与之抗衡，正因为如此，异化兽体内所含菌群更加复杂和强悍，被咬伤的人如果运气不好，就算是破了一点皮都能死，而他显然是中招了。
这个说法勉强解答了他的疑惑，凌浩松开了把预付诊金夺回来的手，两人互道再也不见，他转身走人。
门口的殡葬推销员打着哈欠，机械地把一张张传单往门里出来的人眼前递，见的人多了，他们闭着眼睛都能看出来谁是潜在的顾客。
凌浩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出门，她两条腿直绷绷的，好像不会打弯了，走得很慢，一出去怀里就被丢满了传单，花花绿绿的像节日庆祝时的礼花。
有一张随风飘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揭下来，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下水道里。
庸医！——我说的。
……
坐在阴暗的楼道里，凌浩不知不觉啃完了三个土豆。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背影，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怀里的小孩也才七八岁的样子吧，睡得安安静静，呼吸微弱到听不见了，可在母亲怀里的神情却很安和，嘴角仿佛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与之截然相反，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悲伤，只看个后脑勺都能感到她近乎绝望的悲伤。不是那种眼泪决堤的的悲伤，是干涸的悲伤，痛苦到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原来他的母亲会有这种反应，比死去的那个人本身还要痛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没有为任何人哭过，死去的，丢失的，背叛的，他记不清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也不记得那是什么感觉。
也没有任何人为他流过一滴眼泪，悲伤的也好，快乐的也好。最后一个差一点在他面前哭的人，是个被他拿枪管顶住太阳穴的大兵，他求他不要杀他，然后他扣动了扳机。只差一点那家伙的眼泪鼻涕就流出来了，那是来源于恐惧。
凌浩叹了口气，听见上下楼道里他的回声。
时间慢慢推移，窗户那边，半轮太阳升起了。
整栋楼在惺忪中苏醒，像座巨大的蚁巢，无数黑色的影子上下穿梭其中，倾巢而出，哈欠声接连响起，相互传染。
走廊上有人拖着沉重的身体，好像是从门里梦游出来。
穿校服的孩子从凌浩身边经过，牵着父亲的手，边走路边打瞌睡。
年迈的夫妻俩拄着拐杖，相互搀扶，侧身抓着栏杆，背向楼梯两步一台阶地下，像两只笨重的企鹅。
年轻男孩追过来搂住恋人，女孩不满地把脸扭向一边，推开身边的人，扭动腰肢，“噔噔”下了楼梯，走过凌浩身边时还剜了他一眼，目光像是在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更多的还是一副肾虚样的打工族，脸色蜡黄，黑眼圈浓厚，而且总是眯着眼走路。
凌浩静坐在角落里宛如一尊雕塑，这些人走到他旁边才会突然发现这里有个人，然后吓一跳，眼睛瞬间睁开。
那些人被他吓清醒的表情……很好玩。他小小地恶趣味一下。
凌浩数了一下，今天早上他应该帮不少人避免了一场车祸。
动与静都在一瞬间，很快太阳完全升起，人影全都消失不见，好像刚才只是百鬼夜行的错觉，他只不过是站在旁边观赏了一场众人脸谱的戏剧。
几分钟后，轻轻地，他身后的门打开了，一扇昏黄的光投到地面上，拉出他的影子。
凌浩拎着塑料袋走上楼梯，袋子里热气腾腾，内侧结满细碎的小水珠，看上去雾蒙蒙的。
看到熟悉的贴着小广告的防盗门，他停下来，试了下门还是锁着的，而他没有钥匙。
门里面静悄悄的，桑娅大概还没有起床。
走到楼梯拐角坐下，他掏出一块烧土豆，表面带着焦炭渣的黑色土豆还有点发烫，热度弥补了口味上的不足。凌浩啃着手雷似的土豆，对着满墙的涂鸦出神。
刺目的红油漆，花里胡哨的彩色颜料，黑色炭笔留下声嘶力竭的咒骂，巨型感叹号像一根根长矛，把整面墙上的广告、垃圾话、抽象图形，像刚从渔网上取下来的濒死的鱼那样串在一起。
“FUCKYOU!”
“我有黑原城籍编，来11#4514，给你个机会成为我的女友。”
“我要赚他一个亿！”
“↑傻逼。”
“老鼠滚出黑原城！”这句话旁边挤满数不清的“+1”字样，形成一团黒泱泱的箭阵。
“卡里欠费，好心人看见帮忙打120110xx404这个电话，告诉我父母，我坏血病严重没救了。”
“155，16D小萝莉，兄弟们，不用谢我，我是好人，啊哈哈哈哈。”
后面跟了一串电话号码，特殊编号开头。那是中心区巡安蜀的呼叫热线。
“我是╃▇┢，当你看到这句话时，我已经死了……”
“我单方面宣布黑原城是三大文明城市之首，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尼玛勒戈壁。”
“你他妈说话能不能文明点！”
“↑精神的时候不文明，文明的时候不精神。”
“@#￥*%#&%……@#@……”
盯着这些涂鸦看得久了，会有一瞬间感觉心口触电般抽搐一下，仿佛遭到了精神污染。
凌浩的思绪跟随墙上扭曲的痕迹，回到凌晨时分的雾霾中。
从炼油厂出来，他去了一趟诊所。
敢在黑原城夜间营业、开设急诊的诊所，都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当然，离双湾区也很远，他如法炮制搭了几趟便车才到。
诊所里的消毒水味进入鼻腔，令他生理不适，差点扭头就走。
但是，不是有句话叫：来都来了……
身上从未有过的诡异状况迫使他留下，他希望有人能解释，为什么骨狼咬下的伤口无法愈合，为什么他间歇性会有想杀戮的欲望。
可惜最后，他是一头雾水的进去，一头乌云的出来。
医生治疗的全程只说了两句话：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先做个检查，费用两万八。”
马达联邦发行的货币，一般被人叫做绿票。两万八绿票，这个价格……怎么说呢，他之前拿到的五个钱包加上今天拿到的六个钱包加起来，都不够付一个零头。
凌浩对这个价格肃然起敬，他亲切友好地问候了黑原城的医疗体系，表示服务很高端，下次再也不来了。
临走前，他听到背后传来的冷笑声，“既然没钱，我也懒得坑你了，实话跟你说，小毛病，不用治，等死吧。”
起初凌浩并没有听懂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想把这个老逼登给揍一顿。
薪贫气和？不存在的。
于是那位善凉的黑心大夫告诉他，西述帝国不当人。
荒原与污染区还残存着不知道变异了多少代的生物核弹，除了异化兽之外几乎没有生物的免疫系统能与之抗衡，正因为如此，异化兽体内所含菌群更加复杂和强悍，被咬伤的人如果运气不好，就算是破了一点皮都能死，而他显然是中招了。
这个说法勉强解答了他的疑惑，凌浩松开了把预付诊金夺回来的手，两人互道再也不见，他转身走人。
门口的殡葬推销员打着哈欠，机械地把一张张传单往门里出来的人眼前递，见的人多了，他们闭着眼睛都能看出来谁是潜在的顾客。
凌浩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出门，她两条腿直绷绷的，好像不会打弯了，走得很慢，一出去怀里就被丢满了传单，花花绿绿的像节日庆祝时的礼花。
有一张随风飘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揭下来，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下水道里。
庸医！——我说的。
……
坐在阴暗的楼道里，凌浩不知不觉啃完了三个土豆。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个女人的背影，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怀里的小孩也才七八岁的样子吧，睡得安安静静，呼吸微弱到听不见了，可在母亲怀里的神情却很安和，嘴角仿佛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与之截然相反，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悲伤，只看个后脑勺都能感到她近乎绝望的悲伤。不是那种眼泪决堤的的悲伤，是干涸的悲伤，痛苦到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一个人死去的时候，原来他的母亲会有这种反应，比死去的那个人本身还要痛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他没有为任何人哭过，死去的，丢失的，背叛的，他记不清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也不记得那是什么感觉。
也没有任何人为他流过一滴眼泪，悲伤的也好，快乐的也好。最后一个差一点在他面前哭的人，是个被他拿枪管顶住太阳穴的大兵，他求他不要杀他，然后他扣动了扳机。只差一点那家伙的眼泪鼻涕就流出来了，那是来源于恐惧。
凌浩叹了口气，听见上下楼道里他的回声。
时间慢慢推移，窗户那边，半轮太阳升起了。
整栋楼在惺忪中苏醒，像座巨大的蚁巢，无数黑色的影子上下穿梭其中，倾巢而出，哈欠声接连响起，相互传染。
走廊上有人拖着沉重的身体，好像是从门里梦游出来。
穿校服的孩子从凌浩身边经过，牵着父亲的手，边走路边打瞌睡。
年迈的夫妻俩拄着拐杖，相互搀扶，侧身抓着栏杆，背向楼梯两步一台阶地下，像两只笨重的企鹅。
年轻男孩追过来搂住恋人，女孩不满地把脸扭向一边，推开身边的人，扭动腰肢，“噔噔”下了楼梯，走过凌浩身边时还剜了他一眼，目光像是在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更多的还是一副肾虚样的打工族，脸色蜡黄，黑眼圈浓厚，而且总是眯着眼走路。
凌浩静坐在角落里宛如一尊雕塑，这些人走到他旁边才会突然发现这里有个人，然后吓一跳，眼睛瞬间睁开。
那些人被他吓清醒的表情……很好玩。他小小地恶趣味一下。
凌浩数了一下，今天早上他应该帮不少人避免了一场车祸。
动与静都在一瞬间，很快太阳完全升起，人影全都消失不见，好像刚才只是百鬼夜行的错觉，他只不过是站在旁边观赏了一场众人脸谱的戏剧。
几分钟后，轻轻地，他身后的门打开了，一扇昏黄的光投到地面上，拉出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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