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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长空雁叫霜晨月

    二女正在奔逃,身后刺客已经相距不远。就在茉莉自忖今日将命亡于此的时候,忽听见前面有一个念念不已的声音大喊“茉莉,趴下!”

    珺茉莉闻言就是一个前扑,双肘磕得生疼,耳边只听得如爆豆一般的声音响起,身后惨呼连连。

    旁边的樱桃面无血色,呆立在当场,裙裾间慢慢洇湿一片,缓缓委顿在地,浑身筛糠,一支弩箭在身后一颤一颤,仿佛有了生命。

    脚步橐橐,好像无数人从她身边冲过。珺茉莉缓缓坐起身,耳边有人小声说道:“让你趴下,谁让你去狗抢屎。还真像当初那么笨。”

    茉莉一回头。一张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正解下披风,递向樱桃。“快点围上,叫别人看见,小心嫁不出去。一个笨蛋,一个胆小,可别说是我朋友。”

    说完,这个人抽出宝剑,冲向战团。茉莉转过身坐在山路上,一边笑着,一边哭着,呆呆地望着劈刺的身影,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事情也想不起,竟然痴了。

    樱桃惊魂已定,站起身来满不在乎地把弩箭从屁股上拔下去,又将披风围在身上,一边嘀咕,“他总胡说,我自然是和郡主一起的,难道郡主还嫁不出去吗?哎呀,要找个地方洗一洗,这可怎么见人,要是刚才一同落水就好了。”

    说完却没有回应,低头看向郡主,见郡主只是呆呆望着战场。便扭过头看向屁股上的包包,惋惜地说道:“可惜了这缎锦楼的包包,好生生地被射了个洞。”

    打开包包,又惊呼道:“哎呀,郡主!我的胭脂盒都漏了,这是增荣阁的最新款,好贵的。郡主你可得给我买新的!”

    见郡主还是没有反应,便望向战场。低声地说道:“他来了,应该就没事了,他总有办法。”

    当然没事,两女身边已经多了四五个大汉在左右保护。只是这些大汉正憋着笑,表情古怪至极。

    ……

    喊杀声渐渐地小了。半山亭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十几个人被绑成一串,周边围着一群拿着铁管的和尚。

    炉子倾倒,引发一小片火灾,没有延烧开,慢慢灭了。受伤的人正舔舐着伤口。

    张家三兄弟围着张火智、张土信两人尸身默默不语,几个将门子弟虽然年轻,但见惯生死,并无嚎啕之状。

    大兄张金仁突然在沉默中开口:“四弟最为武勇,老五最为勤奋,本当在沙场上建功立业。今天被宵小偷袭,枉死于此,我们必当为其报仇。”

    三郎张水礼举起一支带血的弩箭,两腮隐隐抽动。道:“四弟、五弟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复,犹如此箭。”说完一把将箭折为两段。

    “二弟你最聪颖,你觉得是谁干的?我要灭了他的族。”大兄张金仁又恨恨地问道。

    “先逐个拷问吧。不是还没死吗?没死就能问出东西。”挺拔的身形顶着一张俊美的脸。这人正是张木义,张家二郎。

    ……

    熊熊的炉火重新燃烧了起来,做着午食的同时,里面还插着一根烧红的铁钎。营地里惨叫连连。一个活着的刺客,正一边受刑,一边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战死。

    拷问半晌,原来这些刺客都是南邵的游侠,家人已被挟持,受命来此刺杀珺茉莉,带队的是陈导和李开。

    张金仁、张水礼围着刺客们研究着人体构造。这李开的尸体已经凉了;陈导四肢尽断,却依旧什么也不肯说。

    二郎张木义站在溪水边望着天空,好像正想着什么。茉莉望着木义,好像也在想着什么。

    一阵马蹄声传来,数百名骑士冲到山腰。为首一人搬鞍下马,脸上被杏枝抽得血痕斑斑,汗水浸透伤口,滋味不必细说。面对珺茉莉双手一叉,朗声道:“末将,巢州司马帐前马军校尉——车陆。”

    ……

    巢国公府大定湖畔,风清日丽。一个年轻士子身服大功之孝,正在湖边垂钓。旁边坐着一个素白打扮的丽人,额头贴着梅花花钿,上身短衫,下身襦裙,后面立着一个丫鬟,手里提着一个小箱子。

    巢安山一战之后,孝怀皇帝太子一脉被禁牛家村,信王、巢王、庐王降为国公,信王一脉受命执掌监国府,国都迁往信州。昔日皇城便成了今日的巢国公府。

    丽人望着湖水上飞过的鸬鹚,对着士子说道:“合鹿宴结束了,庐州郡主今天要走,你不去送送吗?”

    “三弟和她的婚事可能要拖到明年。我就不去送了,免得见面尴尬”年轻士子望着鱼漂,慢慢地说道,这士子正是张木义。

    “张大哥与车兄去了南邵,一定能够把贼人擒回来。二哥,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了。”珺茉莉轻启红唇,缓缓说道。

    梦中操劳一世,张木义本想此世可以悠闲一生。谁料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自从弄月斋爆炸之后,这条咸鱼总是有事,一直咸得很不消停。至于四弟和五弟之死,他心里并不在意。两世人生经验,本就看淡生死。更何况,他在丰州的消息,就是四弟宣扬出去的。

    四弟、五弟两人联手夺嫡,并非空穴来风。二人之死,在木义心中掀不起半点波澜,并不比这眼前的鱼儿重要多少。

    ……

    张木义眼睛紧紧盯着鱼漂说道:“我想的不是这个。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珺茉莉撩了撩头发,展颜一笑,淡淡地说道:“本宫何尝不知道呢。但是就是知道了真凶,又能如何?陛下只能在牛家村教书,监国府咬定是南邵国所为,还不如在明面上就这样了结。”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张木义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如果郡主出事,巢国公年幼。这巢州是不是就由阎年崇主政?”阎年崇是巢州主簿。

    珺茉莉想了想:“民政自然是他说了算。不过军政有车司马在,他插不进去手。”

    这时,张木义看见鱼漂颤动,急忙收杆。待到鱼钩出水,那鱼儿已经跑了。也不气恼,重新上饵,又将鱼钩丢回水里。开口说道:“这阎年崇是监国府举荐的吧?”

    珺茉莉点点头,说道:“国师亲自写信来,要我量才施用,说他才高八斗。”

    张木义抬手向水面撒了一把饵料,说道:“我在丰州的时候,便听说过这阎年崇。此人是庐州人,自幼在咸阳求学,学成归国便在国师手下做事。最近听说他无故查封了城里的票行,街上的人可都在骂你。”

    珺茉莉奇怪地问道:“骂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你是巢州郡主,差遣是权知巢州诸府军政事。这巢州十府的一亩三分地,哪件事不算你干的?”张木义扭头看了看珺茉莉。

    接着说道:“听说,车司马最近也是恼火。阎年崇不知怎么又把《车家传》给禁了,还抓了好多说书人和戏子。”这《车家传》传唱百余年,以车氏一族为线,道尽国朝兴亡,车家向来以此为荣。

    “看来这阎年崇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本宫虽执掌州政。毕竟身单力薄,所为所能实在有限。不如木义哥哥你入仕我巢州府,助我可好?”珺茉莉目光炯炯,看来不单单是为了求贤除贼。

    张木义心中未曾多想,望着湖天一色。点头说道:“也好,有个身份,做起事更为妥当。”

    话音刚落,珺茉莉把手伸向箱笼取出一物,正是征辟张木义为巢州廷尉的文书。原来珺茉莉早有准备。

    张木义也不推辞,丢开鱼竿,站起身形,拿过文书。面向珺茉莉深施一礼,“廷尉张木义,见过主公。”

    珺茉莉并不答言,心下却想,谁与你是君臣。

    州府廷尉负责决狱断案,统领诸班,探察不法,是州府大吏,四品正堂,可与主簿分庭抗礼。

    ……

    正说着,一个小厮急匆匆地来报。“禀郡主,西秦江南观察使佩洛来访,已在客厅安置。郡主见是不见?”脸色却十分怪异。观察使是一国派驻另一国的官员,相当于使节,不得不见。但无约登门甚为无礼。

    两人随着小厮兜兜转转来到正厅。珺茉莉正位,张木义下首两人坐定。便安排小厮去请佩洛。

    不一刻,只听得门外环佩叮咚,几个女子簇拥着两人进入正厅。

    为首一人身穿淡黄色抹胸,罩翠绿色薄衫,彩帛环绕墨玉臂;中系白玉丝绦带,下着大红色马面裙,足蹬软底透空锦靿靴。云鬓高堆,插满首饰。只是脸上赫然长着一圈络腮胡子。

    珺茉莉两人面面相觑。心里暗道,这是个什么玩意?

    “这个,这个。佩……佩……佩观察,请上座。”珺茉莉恶寒间不知当如何称呼。

    “郡主请了。”语调让珺茉莉两人浑身难受。心中都想:这秦人果然厉害,还未交锋,这装扮,这语调就让人气势平白弱了半分。

    珺茉莉开口问道:“不知佩观察来此何事?”

    观察使佩洛手里捏着一方罗帕,斜着眉眼,深情款款地望向珺茉莉。将手指向使团中的一位中年妇人:“这位是观察副使林夫人,请她说吧。”

    林夫人站起身略略福礼,慢慢说道:“郡主至今已年过十七,按照贵国的规矩,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小妇人今天想给郡主做个大媒。”

    说完,林夫人将手指向佩洛:“佩小姐今年二十六岁,官居四品,正是郡主良配,不知郡主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