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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车陆远行缁舶事

    这几个人来到隔壁的食客面前,环视了一圈。

    为首一人,三十七八岁年纪,眉毛很长,唇边留着两缕胡子也很长,下颚却未蓄须,很是怪异,身上衣着是文士打扮,却又未戴头巾,也是有些奇怪。

    只见他对食客中为首一人拱手,笑道:“何员外,好久不见。最近生意可好?”他笑起来眉毛胡子乱动,很是有趣。

    前段时间礼房署理案发,国公府解了药行之困,给何员外大大省了一笔开销。他心情正好,此次来此是宴请几个外地行商,重新打开商路。

    何员外向这人略一拱手:“托第五兄的福。府衙重开药行,生意尚可。第五兄坐下一起喝一杯?”

    第五这个姓氏原姓田,祖上也是大姓。因举族谋反,各支被先朝皇帝贬至各地为奴,以第一到第九为姓。改朝换代后,也无人再追究此事,但姓氏却没有改过来。

    这个第五说:“谢何员外盛情,不过这次要打扰员外的雅兴了。这两个东西坏了我行里的规矩,我要带他们走。员外要听曲,楼里有伺候的,请员外随意。”本想替这何员外结账,可扫了一眼席面,知道价值不菲,便不再多言。

    何员外知道这个第五常是附近打行的头目,手段狠辣。虽不惧他,但也不愿多事。于是说:“既如此,第五兄请便。”

    第五常听到这话,将目光移向卖唱的两人,神色甚是不善。那个小妇人已经嘤嘤地哭了起来,老儿连连作揖告罪:“大官人,小老儿真不知道这里是大爷的地界,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晚了。要走,就跟我们走一趟吧。”第五常冷冷地说道,胡须眉毛一动一动,像是有了生命。

    而第五常身后的一人用余光看了一眼张木义。张木义微微摇头。

    楼下张木义的侍卫们见有人急匆匆上楼,担心主人,跟了上来。站在楼梯口看着楼上情形。

    第五常带人下楼,经过这几个侍卫的身侧,看了看他们,又回头看了看张木义。仔细打量片刻,突然神情一变,再定睛一瞧,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转过身形,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张木义身前。几个侍卫一见大惊,随后跟了过来,小琅也将手摸向两仪棍。

    只见第五常狂奔到张木义身前,扑通一下跪倒,叩首道:“小人第五常,参见大官人。”何员外在另外一桌上若有所思。

    张木义用眼角扫了他一眼,心中却想:原来我是鲁智深。要不要三拳打死这个镇关西?

    嘴里冷冷地说道:“站起来回话。”第五常忙不迭地起身,刚要说什么,就听张木义又说:“坐着说话。”

    “在大人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这第五常看出张木义不愿透露身份,声音压得很低。

    张木义抿了一口酒,一脸纨绔模样地说道:“站着太高,少爷我懒得抬头,坐下。”小琅看见张木义装腔作势,脸色露出一丝笑意。

    第五常这才把屁股挨在椅子边上,堪堪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要多规矩有多规矩。他的几个伴当抓着“金翠莲”两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把楼梯口堵得满满当当,几个上菜的伙计也被堵在楼梯上。

    张木义指向“金翠莲父女”,面对当先的一个侍卫道:“小卢,让那两人过来。”

    看都不看第五常,手指敲着桌子淡然说道:“你是做什么的?胆敢强抢民女!”

    第五常街面混老,心中知道官字两张口。这位小爷要是执意追究,不是强抢也是强抢,搞成谋反,都是寻常。是吉是凶,只能看今天这位的心情如何。

    想到这里,屁股下的一小条椅子顿时有些发烫。但他在码头附近混迹多年,见过诸色人等,心理素质倒好。嘴里还是有条不紊地说道:“回大人,这酒楼歌舞曲艺的生意,已经与小人订了契约,不得外人进入。这两人是坏了街面规矩。”

    “坏了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有这规矩?你又要带他们去哪里?”张木义又问。

    “小人就是想把他们带出酒楼,赶走就是。”第五常低着头,恭谨地回答。

    这时候隔壁食客鸦雀无声,支棱起耳朵也在偷听。何员外心里想,这年轻人必是高官,否则不可能让第五常如此做派,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一下。

    张木义久居江湖,知道如果这两人被第五常带走,一顿毒打都不能了事,搞不好以后就要日日受其盘剥。

    再看看戏台边的那些伶人,一个个年老色衰,生意惨淡,猜想这酒楼也是不堪其苦。但犯不上降尊纡贵和这地头蛇纠缠。于是说:“人留给我。你下去吧。”

    这第五常见张木义说话含糊,也不知是福是祸,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站起来,深施一躬,恭敬地说道:“那小人就不打扰大人的雅兴了,小人告退。”一直退到楼梯口,才转身下楼。

    张木义向伙计招了招手,伙计满脸堆笑,一溜小跑过来。“这人既与你们酒楼签了契约,你为什么又到外面去找人?”

    “客人如果不选他们的人,自然可以去外面找,这契约里也是有写的。”伙计恭谨地回答。

    “哪个客人肯要这些货色?那第五常是傻子不成,安排这样的人在这里?”张木义用头示意。

    “以前确有好的,昨天我家掌柜不合与这第五官人吵了起来,于是今天派来的就是这些。”伙计早已知道眼前这位是官府中人,又见第五常的狼狈,知道面前此人得罪不得,说话有问有答,异常恭谨。

    “因为什么吵了起来?”张木义问。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伙计答。

    张木义挥挥手,不再理他。将目光移向“金翠莲父女”。问道:“你们也不懂这一行的规矩吗?”

    “小老儿父女原在主簿府伶班,主簿被拿问,我父女失了生计,今日才出来,并不知道有这个规矩。”那老的说话间,拜倒在地。“谢官人搭救,小老儿给官人见礼。”随口问了几句,知道这老者真的姓金,女的名叫环娘。

    张木义心想,原来我才是鲁智深,是不是要追上去,三拳打死那个镇关西?

    一想到自己是花和尚,便没了兴致,但是也要学鲁智深帮人到底。便吩咐小琅带上两人,离开了酒楼。

    张木义在弄月斋当咸鱼的时候,斋里可是养了近百歌舞。如今府里一个没有,这环娘算是第一个。

    ……

    一连几日,也没见张木义登门。珺茉莉有些无聊,便带着樱桃在国公府花园闲逛。三转两转,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到了廷尉府后院。

    转过几个花厅,便看见廷尉府后花园空地上,摆着三口大缸,其中一口架着火烧得正旺,一口空置,一口上面放着一个瓦溜。

    又有一捆一捆竹竿样的东西,堆在一旁。几个木头架子前面,几个工人用力转动着一个把手,把竹竿榨出汁液。另一侧几个仆人在搅拌着黄泥。

    “那是什么?”茉莉随口问樱桃。

    “甘蔗,榨糖用的。”樱桃答道。心想,郡主怎么会没见过甘蔗?

    珺茉莉心中疑惑,暗想这张郎榨糖作甚。打量了一会,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便不再想,抬步走向张木义的书房。这个时候,他应当在书房。

    走到书房附近,就听得有女子唱曲。唱的是:“喜盈盈,进画堂,亲任主考选才郎。欲前又踟蹰,踟蹰复彷徨。大事难托恐虚妄,兄长他纨绔忒荒唐。纵有双亲在,婚事也须自主张。观诗心窃慕,无端动柔肠。愿今日得遇知己画眉郎,锦心绣腹,怀壮志,性温良,吟妙句,成佳章。凭我这一点,胜过那隔墙频奏凤求凰。”

    听到这里,珺茉莉想起,她第一次与木义在弄月阁相见,弹的就是凤求凰,心中不由一喜。

    又想到木义哥哥招惹女子,心中有些不快。于是冷着脸,娉娉婷婷地走了过去,看到张木义正坐在葡萄架下,狼毫挥舞的写字,小琅在一旁笑吟吟研磨。

    “木义哥哥,你哪里找的姑娘,歌唱得像黄鹂一样。”珺茉莉扫了一眼唱曲的环娘。见她只是略有颜色,妇人打扮,心中稍安。双目柔情似水,粘在张木义身上。

    张木义一抬头,笑着说道:“茉莉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珺茉莉并不回答,近前觑眼一看,说道:“木义哥哥在写家书啊,有什么事吗?”

    张木义道:“我过两天要去博安一趟,有些事要向家父禀明。”

    珺茉莉听得木义要走,惊道:“博安很远。你下个月要参加州察的呀!”

    张木义微笑道:“十月份州察,博安来回最多一个月,总赶得回来。”

    听张木义这么一说,珺茉莉蹙起眉头道:“你去博安做什么?那里是庐州地界,是去看令柔姐姐吗?”

    张木义道:“我不去庐州,只到博安看看。”

    珺茉莉心中疑惑,刺探道:“博安是个小地方,又没有什么风景,你去看什么?难道是谁家闺阁小姐有信来了?”

    张木义笑笑,在珺茉莉的注视下继续写信,就听珺茉莉央求道:“木义哥哥,我左右府中无事,陪你走一趟如何?”

    张木义将信写完,交给小琅。“等墨干了,快马送到镇北府。”

    又转头对珺茉莉说:“我在信里提了亲事,不知结果如何。此去博安是办正事,不是游山玩水。你别添乱。且随我来,给你看看好东西。”

    张木义走了几步。回头见珺茉莉愣在那里,便拉着她的手,说:“有枣没枣打三竿,总要试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