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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江边一曲关山月

    西风呼啸,大江的水流更加湍急。江面上,几个蓬头垢面的士兵面露惧色,用手紧紧抓住一片碎木,随着水流上下起伏。碎木带着几个士兵在江中顺流而下,飘到一处旋涡,转了几圈,碎木和士兵就都不见了踪影。

    郁巢码头上,髡武坚望向北湾,眼神阴狠。他的身后一群身穿黑袍,头戴白帽的巫师。举着各色各样的法器,围着一个火堆快步行走,嘴中喃喃。巫师们正在为被困北湾的将士们祈福。巫师的身后,是无数的投石车、弩炮和弓弩手。

    一艘楼船飞一样地驶过江面,将水中一面残破的秦军大旗卷入江底。阳光打在楼船上,桅杆上《穆》字银丝大旗上宛若金鳞闪动。

    船头,有个眼睛细长的年轻将军一手搂着个妙龄女子,一手指着郁巢府码头,在对女子说着什么。女子仿佛有点娇羞,将头埋在年轻将军的怀里,用手轻轻捶着这个将军的胸膛。

    楼船在郁巢码头上投石车的射程外下锚停下。髡武坚望着楼船上的大旗。就是这个旗号,昨日把湾歹残存不多的水军全部葬送,现在郁巢与和河口两府连一艘舢板都找不出来。

    他认得这支船队的将军,他叫穆超!这个细眼邪魔足足打过他七个耳光,踹过他四次,而且踹的还是屁股!这是亵渎神灵。

    伟大的秦国皇族,光明神的后裔,怎能受到这种侮辱。

    可是没有办法,一会儿他就还要去那楼船上再受侮辱,否则一万光明神子孙就会活活饿死。

    大江的对岸就是湾北。五天里,只送过去五十石粮食,百倍以上的粮食沉入了江底。上万人马再加上北湾镇里的三四万军属,这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

    ……

    北湾镇里还有七八千马军,会游水的已经趁夜跑了,不过能活着过去的,不过十之一二。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旱鸭子,已经饿得面黄肌瘦。幸亏髡主教慈悲,请来光明神护佑,感动了江里的“没人性”,开了商路,否则就只能杀马充饥了。

    曾乙候牵着自己的玉花骢来到岸边,有些忐忑地向前走着。这里熙熙攘攘的像是一个集市,到处都是叫买叫卖的声音。

    “一匹马,三石粮。”

    “三江镖行招人,一个月三十贯,江南人优先!”

    “陈家矿场招工,一天三十贯。月入万贯不是梦啊!”

    “老爷,我这小妾刚买来的。还没用过,你看能不能多给点粮食?”

    “滚滚滚,甲胄不收。刀拿来看看。”

    “星星你个太阳滴,人头也不收,快滚远点!”

    “招水手,要有经验的,一个月五十贯。”

    “西风烈,正宗西风烈,一坛一百贯,大甩卖了!”

    商贩们招呼着路过的人,声音中充满着奸诈的味道。

    这时,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从曾乙候身边走过,他的眼神落在了曾乙候身边的五花骢上。“兄弟,是不是要卖马?”语气居高临下,不像是做生意。

    曾乙候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的温暖和善意。他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这位男子。

    曾乙候见他语气不善,便不想理他。牵着马要走。见到曾乙候要走,这伙计笑了,威胁道:“这里卖马的人一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要是不卖,明天饿瘦了就更不值钱!”

    曾乙候回过头,无奈地看着伙计。问道:“我这匹马你给多少粮食?”伙计上来掰掰牙口,看了一圈。转头说道:“最多四石。”

    曾乙候摇摇头,牵马走开。伙计啐了一口,低声说道“贼配军。”又高声喊道:“一会回来就只有三石,你可别后悔。”

    曾乙候又跑了几家收马的地方,马价最高确实不过三石。曾乙候又渴又饿,找了一个背阴的地方,轻轻抚摸着玉花骢,玉花骢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响鼻。从边上走过一位老者,五十余岁,头发花白,眼睛紧紧盯着玉花骢,面露欣赏之色。

    曾乙候看见来了买主,急忙上前搭话。还没等曾乙候开口,这人就说道:“五石粮,这马我要了。跟我来。”

    两人一马走到集市口,刚才那个伙计笑嘻嘻地从帐篷里跑了出来,嘴里谄媚地说道:“东家,给您请安了。”又转头看向曾乙候,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卖不出去吧?”

    “给他五石粮,马留下。”老者吩咐道。

    伙计垂头丧气地去称粮食。帐篷里钻出一位年轻人,拦住伙计说道:“且慢。这匹马是玉花骢吧?五石粮太少了。”又看向曾乙候,说道:“跟我去船上,给你十石。”

    老者疑惑地望了一眼年轻人,嘴里没说什么。

    曾乙候眯起了眼睛,说道:“十石粮我搬不动,要去找几个兄弟来抬。”

    “可以。”年轻人并不在意,指着岸边的一条游船说道:“我的船就在那里,给你一个时辰。到时候不来,我可就不要了。”

    说完,笑着对老者说道:“老杜,我们去船上喝一杯如何?”

    老杜也笑着说道:“没有西风烈,我可不去。”

    “没有西风烈谁敢喊你。走,走,走。”说完,也不理曾乙候,两个人就向楼船走去。

    ……

    在漆黑的船舱里,五个人紧紧围在一起,身上都是伤口,血流不止。他们的对手是十几个凶狠的侍卫,手里提着闪着冷光的刀剑。这些侍卫似乎不想杀死他们,只是偶尔在他们的腿脚上刺上一下,就像猫捉老鼠。

    曾乙候闪避着敌人的攻击,他是这五个人的首领。其他人也紧紧跟随着他的步伐,奋力抵抗着侍卫们的攻击。可是敌人越来越多,他们又手无寸铁,力量已经达到了极限。

    终于,曾乙候被侍卫狠狠地击中头部,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心中的悲痛和无助让他们失去了斗志。

    曾乙候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沐阳码头。曾乙候蜷曲在甲板上,集市里的那个年轻人笑嘻嘻地蹲在他的旁边,说道:“曾世子,别来无恙啊?听说你们这些傀儡都要去秦军里面历练。可没想到会遇上我吧?”

    “你是谁?”曾乙候虚弱地问道。

    “陈潮生,你或许不记得我了。但是她你一定认得吧?”陈潮生拉过刘憨娘。

    刘憨娘笑盈盈地行了一礼。“曾公子,好久不见了。”

    曾乙候这才陡然想起,当年在丰州争风吃醋的纨绔岁月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对头,就叫陈潮生。

    ……

    沐阳码头上,杜房扛着两袋粮食正在装船,迎面过来一队侍卫,杜房连忙让到道边。

    侍卫们就像抬猪一样,用杠子抬着几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人。侍卫身后,一对神仙眷侣牵着一匹骏马,边说边笑。那女子清秀绝俗,容色照人,走过杜房身侧,带起一阵香风,杜房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直到众人走远,也没察觉。

    后面的力工,等得焦心,踹了他一脚。“快点走,别挡路。”

    还没等杜房生气,那个力工便被人推开。几个家丁上前帮着杜房卸下粮包,一介书生模样的人走到杜房身前,拱手说道:“杜师兄,好久不见了。”

    杜房定睛一看,这人是他郡学里的同学,唤作何平。杜家没出事之前,与他关系甚好,两人常去问春楼吟风弄月,都是这何平会账。

    不过,自从杜房的父亲被郡府罚为苦役,杜府被抄之后,两人便再无往来。

    杜房为养家中老母幼妹,近日都是以苦力为生。当年那个风流公子的倜傥模样,早被生活磨去,成了一副消瘦枯黑的样子。

    见到杜房嗫喏无语。何平一脸悲痛,关切地说道:“小弟来晚了,今日才知杜兄如此艰难,杜兄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杜房当年告倒礼房赵措、扳倒阎年崇,在郡学中着实风光了一阵。

    看到当年故人,再瞧瞧自己身上模样。杜房自感面目无光。神色黯然地拱手说道:“何爷,小人已经被郡学开除。实在是无颜与你称兄道弟,你我就此别过如何?”

    何平惊道:“君子之交,岂能以贫贱富贵论之。杜兄,你是看不起小弟吗?”说完,拉过杜房,就要离开码头。

    这时,一个眉毛很长,胡子很长的汉子走了过来。打着哈哈说道:“何公子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何平转头一看。忙拱手说道:“这不是第五社长吗?幸会幸会”

    第五常用余光看向杜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人欠我不少钱钞,何公子找他有事?”

    “噢?杜兄欠第五兄多少钱?”

    “十几贯。”第五常笑着答道。

    何平看钱数不多,大方地说道。“十几贯也值得第五兄亲自出手,算我身上,明日到我府上结了吧。”

    第五常摆出佩服的表情,拱手说道:“何公子果然仗义,不过十几贯是本钱。加上利息已经一百五十七贯了。也要一起结了吗?”

    杜房心中一惊,喊道:“怎么会这么多?”第五常凶狠地看着杜房,狞笑着说:“要不要老子给你算算?”

    何平在一旁笑容凝固,心里合计了一会儿。换上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一百五十七贯吗?好,大后天到我府上来取。小弟还忙,第五兄请便。”

    说完,拉着杜房就离开了码头。

    ……

    两人先来到缎锦楼,何平给杜房换了一身士子行头。马车就向问春楼行去。

    问春楼在沐阳码头附近。周遭古树参天,绿树成荫,对面大江横流,青山映翠,是巢州最大的销金窟。

    杜房心底有些疑虑,不知道何平为什么突然对他如此之好。

    但他早已身无长物,情形再坏也不过如此,于是就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安心享受起来。

    心中惆怅,美人歌舞虽好也无心多赏,杜房不多时便喝得伶仃大醉。

    ……

    天色已经晚了,杜房晃悠悠地向家里走去。

    远远看见老母亲倚在柴门前等待。她头发花白,脸上一副焦急盼望之色,看到杜房才露出一丝笑容。

    杜房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十贯庄票,递给母亲。“娘,今天孩儿赚了些钱,去给小亭买件新衣服吧。她又长高了,身上那件已经不合身了。”这十贯钱,是何平送的。

    老母亲却没有接,推开杜房的手,哭着说道:“你妹妹今天去了廷尉府应征丫鬟,被选上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二十贯庄票,递给杜房。哽咽着说道:“这是廷尉府送来的二十贯身钱,你快去还给那第五常吧。”

    杜房一下怔住,嘴里吼道:“娘!你怎么能让小妹去当丫鬟啊,那是贱籍!”

    杜母盯着杜房,双目含泪,也大声说道。“不让她去又怎么办?那兴义社的人又来了,你看看家里被砸成什么样子?不去廷尉府,就要去给第五常当小妾。那还不是一样是贱籍!”

    杜房听到母亲这样说,冲进屋子。这是一间小小的茅草屋,只有一个里间,平日里母亲和小妹住在那里。外间地上铺了几张木板,这是杜房的居所。

    如今,这小小的窝已经被砸得稀巴烂。里间和外间的隔板倒在地上,仅有的一张桌子碎成劈柴。

    杜房蹲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老母亲慢慢挪进小屋,说道:“房儿,郡府重开科举。你去试一试吧。有个一官半职,咱家才能有个指望啊。”

    杜房惊喜地望向母亲,问道:“娘什么时候开考?”

    “还有七日。”

    ……

    巢州州察结束,整个州察仅仅用了三天。时间虽短,但动静很大,巢州上下近半官员或黜或降。官场上如同刮起了一阵飓风,好多官位空了出来。

    郡府人手不够,便开了秀才直指科,特许秀才以上功名的士子参加本次州考。

    信州、巢州、庐州三处国公府,均有权开科取士。各州互认举人功名,只不过进士功名,跨州需要重考。大同国皇帝被软禁,自然也就没了殿试,大同会元即是状元。

    百年来两州进士数不胜数,三州进士不过七人,三州状元那是一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