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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中秋节,算得上北离最大的节日之一。

    天还只是微微亮,护国府不在洛京的中心,可已能听到一阵阵喧闹。

    洛然被这喧闹给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四下无人,不由伸了个懒腰,转个身想要继续睡。

    屋外响起轻微的吱呀开门声,有人迈着细碎的步伐走近,片刻,还没有睡熟的洛然感到床沿边坐了一人。

    “该洗漱吃饭了。”

    听到声音,洛然转过身,又一次睁开眼,看到永宁公主微笑着坐在身边。她已经换了一身素装,可这朦胧的一眼,让洛然觉得更有韵味。

    小青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嘀咕说道,“小姐都沐浴,给夫人请安完了,姑爷你怎么还在睡懒觉。”

    “请安?我家还有这礼数吗?”

    洛然缓缓起身,永宁公主从小青那接过毛巾,一边一点一点为洛然擦着脸,一边说道,“新婚第二天,有些礼节还是要守的。”

    第一次被人这样伺候,洛然感觉有些不适应,“让我自己来洗吧,我家很随和的,你也知道我父亲是个小武夫出生,你可是公主,嫁到我们家,你的地位最高。”

    话虽这样说,可永宁公主还是帮洛然擦完了脸,从一旁拿起一把骨质牙刷,粘上特殊药材制成的牙膏递给洛然。

    “这些是我应该做的,”永宁公主微微一笑,“以后你要说父亲,不要说我父亲,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额。”洛然口塞。

    刷完牙后,洛然便和永宁公主一同前往客厅用餐,偌大的桌子上只坐了四个人,却不显得冷清,璟瑜第一次变成话痨,和永宁公主说个不停,言语之间都带着喜欢之情。

    璟瑜对于这个儿媳妇十分满意,又加上永宁公主是怀孕之身,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

    另一边,洛然和洛阳两父子话就少了不少。

    吃完早餐后,对于洛然来说,依旧如往常一样,由于中秋节的重头戏在晚上,所以白天他无事可做,刚刚结婚,他也不能出去溜达,只能待在家里看着璟瑜忙碌。

    永宁公主则没有那么闲暇,一直跟着璟瑜不知在干些什么,洛然也是很疑惑,觉得她帮不上什么忙,可看到她们有时一脸严肃想问题,有时又说说笑笑,更加摸不清头脑。

    今天,护国府依旧很忙。

    中秋节的晚会,在洛京最大的酒楼,护国府宴请各方宾客,这是自从洛阳被封为大将军后,璟瑜第一次这么高调。

    在北离皇帝带着二皇子亲临护国府后,璟瑜就已经开始部署,有些事,必须先下手为强。

    ……

    夜在一片喧嚣中来临。

    洛京的中秋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从城中央一直到郊外,全是人山人海。

    贯穿洛京的长河两侧挂满了灯笼,洛然和永宁公主坐在河边的树下,看人影在灯笼下攒动。

    可惜永宁公主看不到这一片的繁华,只能听着四周的欢声笑语,她靠在洛然的肩上,享受她心里的那份宁静。

    河对岸,人影有些集中,大批禁卫军开路,拥护着几辆繁华的金色坐轿。

    这是皇家的人,像这种盛大的节日,公主和皇子反而不能自由,必须陪着各自的母妃和父皇去洛京的最高楼团圆赏月。

    今年北离皇帝身体有恙,也不知是否出席了这场宴会。

    洛然看到五皇子哭丧着脸骑马跟在一辆轿子旁边,不由好笑,不用说也知道他被宁妃强制性带在了身边,否则以他的性格,早就溜了出来。

    “你们皇家的盛宴,你不去吗?”洛然问道。

    永宁公主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说道,“我母后都不要我了,父皇身体有恙,估计也不会去,我去干什么?”

    “额。”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并不再说,抬头看队首,那一辆装饰格外繁华的车辆庞,大皇子昂首挺胸,面露喜色,享受着人群的拥护。

    他丝毫没有因为如此佳节少了一位至亲团圆而感到难过。

    待皇室的人走过,禁卫军撤离,河对岸又恢复了原样,洛然不由嘀咕,

    “只可惜这中秋节的夜晚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冷冷清清赏月,就连扬起也被母亲叫过去参加宴会了。”

    永宁公主微微一笑,“璟瑜婆婆在布一场大局,扬起很被看好,他和镇军大将军是拉拢的着重对象。”

    “你怎么知道的?”洛然不由惊讶,他一直不明白母亲在忙碌些什么,褐袍老人说过一回,他才隐隐约约知道了一点。

    永宁公主笑而不语,今天中秋节可是她们两人结婚后的第一个独处时间,她不想被别的事情打断,就连小青也被她打发走了。

    她靠着洛然的肩膀,不再说话。

    当夜晚彻底来袭,整个洛京笼罩在一片灯光下,中秋节的晚会才达到了高潮。

    岸上随处可见的小推车,卖着各种小玩具,人们戴着面具或是穿着各式衣服在街上游玩。

    有耍杂技的,猜字谜的,还有各个青楼艺院在长河中开的楼船,透过纸糊的窗户,能够看到里面女子扭动着的妖艳身影。

    楼船中时不时传来才子的朗诵声,若确实有些意境,便会引来一大片称赞。可大多数时候,楼船里面传出来的,还是丝竹器乐之声。

    每次过节,青楼艺院开设的楼船都是洛然常去的地方,他仅有的零花钱大部分都花在了那里,可在富饶的洛京,他那点钱财甚至不如不知名秀才的一首小诗。

    永宁公主贴着洛然的身子,能够感觉他微微仰头,被一座楼船所吸引,里面传出来的古筝声十分悦耳。

    “这乐声应该是大家之作,不是一般的卖艺才女。”

    闻言,洛然偏头去看永宁公主,他知道永宁公主对于乐器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莫说洛京,整个北离都很少有人能够超过她。

    能够得到永宁公主如此高的评价,这弹琴的女子技艺已经能入大师之列。

    只是,洛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楼船上纤细的身影所吸引了目光,才不由抬头注视。

    对于乐器,他是不太懂得欣赏。

    当然,洛然喜欢什么,永宁公主都知道,她只是为洛然找了个上船的借口。

    “我们,可以上去欣赏的。”永宁公主轻轻道。

    洛然义正言辞拒绝,“算了,附近没有船夫为我们掌船,不方便上去,而且在岸上听这乐声,也能够远离楼船上的喧闹。”

    永宁公主一笑,不忍去揭穿他。

    待话音刚落,楼船却仿佛非要洛然上去不可,竟缓缓向岸边靠了过来。

    永宁公主听到丝竹之声越来越近,不由又是一笑。

    “看来,我们有机会上去了呢。”

    洛然面色略显尴尬,抬头去看楼船。

    楼船靠在了岸边,许多被乐声和那船上朦胧身影所吸引的公子少爷纷纷借此机会上船,可到了船边,却被几个年轻的丫鬟拦了下来。

    上船必须得有足够的身份或是银两。

    当然若是当家小姐亲自发帖邀请的才子,也能被奉为上宾,只是那些人早已经上了船。

    所以此时想要上船的人大部分被阻拦在人群之外,只能望而兴叹。

    对于这种事,洛然见多了。因为那些该上船的早已经坐在了船上,现在想要上船的,大多数是一些穷酸书生。

    永宁公主缓缓起身,洛然见到排队上船的人已经变得稀少,便带着永宁公主走到了船前。

    不需要出示任何东西,在洛然接近的那一刻,侍女身后的负责人连忙跑上来迎接。

    护国府的公子,这是各大青楼艺院管事的必须所熟悉的人。

    负责人阿谀奉承,想要亲自招待洛然,被洛然熟练的拒绝,她本想向洛然称赞称赞今晚的姑娘时,看到挽着洛然手臂的女子脸色变了变,嘴中的话立马憋了回去,向后退几步,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虽从没有见过,但她当然知道,那位是谁。

    船下那些未能上去的年轻人震惊万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带着女孩子上青楼艺院的船,又见到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负责人对他如此阿谀奉承,不由纷纷推断此人的身份。

    直到有人说出了一句,“是护国府的公子。”

    众人唏嘘不已。同样也是羡慕万分。

    既然男子是护国府的公子,女子不用想,单看气质,便知道了是当朝公主。

    让公主陪自己去青楼?

    众人觉得,男人毕生的梦想也不过如此。

    此时,已经上船的洛然没有理会船下那些人的议论。

    船上,弥漫着奢靡的气氛。

    洛然带着永宁公主穿过甲板,走进正厅,缩在了一处角落。

    楼船底下一层皆是青楼女子翩翩起舞,这个时间段还没有到重头戏,在下面跳舞的,都是卖艺又卖身的,包括洛然之前看到的领舞女子。

    楼船第二层就高档了许多,是被着重邀请的诗人才子饮酒作诗,富家公子一掷千金的地方。

    青楼艺女在第二层轻轻弹奏着乐器,在最前方摆着一台精致的古筝,一位白衣蒙面女子坐在古筝前,拨弄着琴弦,优雅的声音由此传出来。

    一曲作罢,永宁公主从欣赏中回过神,二楼接着便有才子创作出一首七律,可这种水平,根本入不了永宁公主的法眼。

    “你每次都在一楼这么靠后的角落欣赏吗?二楼岂不是视野更宽阔一点。”

    闻言,洛然略显尴尬,“二楼去坐着要么花钱,要么有才,但是我都没有。”

    永宁公主抿唇一笑,“怪不得你拒绝老鸨那么熟练。”

    洛然无言,忍着尴尬,继续去看身前的人来人往,时不时看向女子的表演,时不时观察周围人看女子跳舞时的神情变化。

    楼船中人声鼎沸,靠后一点的角落人倒是比较少。永宁公主借机依偎在洛然身边,来往的过客还十分惊讶,什么时候青楼出了如此清纯的妹子?

    突然,洛然感觉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自己,一股迷人的清香扩散至鼻尖,闻香他便知道了身后是谁,手指点了点永宁公主,转过身去。

    “颖儿?你怎么在这?”

    身后的女子双手背在后面,前驱身子,眯着眼微笑看着两人。

    永宁公主也是转身,这股独特的香味很是迷人,见多识广的她是第一次闻到,虽然看不见,她能够感觉到,这位女子一定十分漂亮。

    颖儿没有回答洛然的话,而是盯着永宁公主,“这位就是永宁姐姐了吧,好漂亮啊!都怪爷爷,我本来想去参加你们的婚礼的,但是被爷爷拦住了,说是怕我去捣乱。”

    说着,颖儿一转语气,从背后拿出一个精装的瓶子,“不过,我为你们准备了新婚礼物,这是我好不容易从爷爷那里求来的,比上次洛然哥哥带回去的还好呢,永宁姐姐刚刚怀孕,也能够少喝一点。”

    颖儿将瓶子递给永宁公主,空气中,清醇的酒香混杂着淡淡的花香,别有一番风味。

    永宁公主一只手接过瓶子,另一只手顺势抚摸了一下颖儿的手腕,闻了一口,叹道好酒,“谢谢你,你应该就是酒爷爷的孙女吧。”

    “没想到永宁姐姐竟然知道我。”颖儿有些高兴笑道。

    “今天中秋节,你怎么一个人在青楼的船上?”永宁公主问道。

    “没有啊,本来我和爷爷是被这边的乐声吸引过来的,结果那里有个人拉着爷爷下棋,我看一时半会下不完,就跑出来玩,没想到恰巧碰到了你和洛然哥哥。”

    “下棋?酒老头在青楼和别人下棋?”洛然听着想笑。

    颖儿嘴一撇,“你上次从仙贡拿的酒还没给钱呢!”

    “额……”洛然无言,“你和你的永宁姐姐说,我没有钱,你找她要。”

    “那算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不给钱了,爷爷也没打算要你那几个破银两。”

    “不对,你这话可不对,我就这一次没给钱,以前的那些都是你爷爷下棋输给我的。”

    “爷爷怎么会输给你?就算是你外公来了都不一定能够赢得了爷爷,你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赢?爷爷悄咪咪给我说了,那只是他怕你还不起钱,故意输给你的。”

    “你说,如果堂堂护国府公子输了棋还还不上钱,传出去岂不是丢脸?所以爷爷是为了顾忌你的脸面。”

    “你爷爷骗你的。”洛然说不过颖儿,有些不自信说道。

    “我爷爷是上一任的太师,岂会骗人?”颖儿双手不知何时从身后架在了腰间,气势汹汹。

    本来就理亏的洛然,被颖儿的气势彻底压倒。

    见洛然无言以对,永宁公主解围道,“酒爷爷气量大度,怎么能够和洛然一般见识,”边说着,从手上取下一块玉镯,递给颖儿,“初次见面也没有携带什么礼物,这件玉镯便当作我们的见面礼。”

    “我看不见你的面容,但是我能够感受到你的气质脱俗,这件玉镯一定非常适合你。”

    “谢谢永宁姐姐!”颖儿欣然接过玉镯,戴在手上,竟然正好合身!

    “酒老头在哪里下棋,我去看看,说不定他还需要我的帮助呢。”

    “你这水平还去帮爷爷!”颖儿嘴傲娇一翘,话虽如此说,还是在前面带路。

    在楼船一层的某个角落,酒老头一脸皱容盯着棋盘,手中的棋子迟迟不肯落下。

    四周人来人往,喧闹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他。

    在他对面,是一位白发老人,正从容盯着棋局,白发老人背后还站着一位带着青色面具的男子。

    三人走到跟前,没有出声打扰。

    洛然扫视了一眼棋局,酒老头似乎不占优。

    于是他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够压制住酒老头,却发现白发老人从来没有见过,倒是他背后的青色面具男子,好熟悉!

    那天在大街上看到的人。

    洛然发现青色面具男子一直盯着永宁公主看,眼睛一眨不眨,与那些淫客不同,他的眼里没有一丝亵渎。

    洛然也不在意,只当做是永宁公主的爱慕对象罢了,毕竟永宁公主天生的丽质配上日积月累的气质,在这种地方,想要不吸引人都难。

    但是,这群人的来历很是蹊跷。和外公一般气质的白发老人,和二皇子一般风范的青色面具男子。

    不像是江湖中的顶级世家,倒有可能是北离背后的贵族阀门。

    洛然环顾四周,微微皱了皱眉,不去多想,低头去看棋局。

    酒老头的棋越下越艰难。

    颖儿来了之后,便不再安宁,跟酒老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爷爷,洛然哥哥来了,就在你后面。”

    “爷爷,永宁姐姐好漂亮啊,还送了我一个手镯呢,我好喜欢。”

    “爷爷,能不能不下棋了,我一个人在这青楼里逛好无聊,洛然哥哥有了老婆也不会陪我玩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了中秋节,能不能陪我去猜灯谜?”

    ……

    酒老头握着棋子,无奈叹息一声,“实在对不起,这一局算我输了,北离能够让我说输的,恐怕也就三个人,没想到这烟尘之地,还有如此高手,改日若是相见,必与你好好对弈。”

    话落,酒老头将手中的棋子放在一旁。

    “我就说嘛,你爷爷不一定能够下赢。在越是离谱的地方下棋的人越是厉害。”洛然吧唧道。

    “要不是你小子只顾着陪你的新娘,不带颖儿出去逛一逛,没人来打扰我,这棋必有扭转之法。”酒老头起身,牵着颖儿的手没好气道。

    “酒爷爷。”永宁公主亲切叫道。

    这时,酒老头才注意到了洛然身旁的女子,不由定睛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不见,永宁公主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生得这般亭亭玉立,要知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多谢酒爷爷夸奖。”永宁公主轻轻一笑。

    “好了,这青楼也不是我和颖儿久待的地方,我们就先行离去了。”

    “酒爷爷慢走。”

    酒老头微微点头,带着颖儿离开了楼船,临走前,颖儿向洛然做了一个鬼脸,好像是在说,得了媳妇忘了妹妹。

    看着两人离开,洛然也准备带着永宁公主离开楼船,身后,白发老人叫住了他。

    “护国府的公子,可有兴趣下玩这一盘棋?”

    “你认得我?我们见过?”

    洛然看向白发老人,坐在喧闹之地,却清新脱俗,那种超脱物外的气质让洛然不由想到了外公。

    白发老人神秘一笑,“曾经是否见过,又有什么干系,你可知,酒醉仙为何与我在这风尘之地下这一盘棋。”

    洛然摇了摇头。

    “这是北离的气运。”

    “棋输则国破。”

    闻言,永宁公主和洛然神色一变。

    “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就应该清楚单凭你刚刚的两句话,便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白发老人不答,伸手捡起酒醉仙放下的那颗棋子,想都没有想,就要落在棋盘之中。

    “等一下。”洛然出声叫道,不知为何,他的心中不希望这盘棋被白发老人主宰。

    永宁公主轻轻捏了一下洛然,在洛然的耳边小声说道,“不要让他落子,毕竟这是酒爷爷的残局。也许……”后面的话永宁没有说,只是很是坚定道,“我相信你。”

    闻言,洛然点了点头,松开永宁公主的手,坐在了棋盘之前,从白发老人手中夺过那一枚棋子。

    这盘棋,胜算不大。

    洛然拿着那枚棋子,陷入了和酒醉仙一样的境地。

    楼船甲板上,酒醉仙刚要下船,突然止住。

    “爷爷,怎么了?”

    酒醉仙回过头望去,轻轻摇了摇头。

    “大厦将倾啊!”

    话落,酒醉仙提起一脸懵逼的颖儿,稳稳落在了楼船边的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