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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爸爸不可能这么不要好吧?”

    “不相信是吧?不要紧,要不了多久你会相信的。就拿这房子来说,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用他赚的钱起的,其实,多半是我省吃俭用积攒下的。这些年,我已给足他面子,我受够了!”

    大人的事红叶了解得并不多,她开始相信,母亲说的可能是事实。感情出轨,金钱又抓不住,这对任何一个妻子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她想管他,却怎么也管不住,她焦虚、生气、愤怒,最后变成了一个怨妇。

    母亲依然发泄着满腹的怨恨:“看在我没日没夜地做得这么辛苦的份上,原本以为他会有一点点怜惜之心……。男人啊,有本事的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没本事的窝窝囊囊过日子。”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结婚了。”

    “天法有文化、有能力,长得也不错。但脑子活络的人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多,以后你得多长个心眼,看得紧一点。重要的是抓住他的钱袋子,没了钱,男人就没办法变坏。”

    “太累,不想这些了。妈,你也别想太多了,吃一口愁一口是一天,开开心心也是一天,别整天愁眉苦脸,搞得跟天要塌下来似的。”

    “我也想开心,可开心得起来吗!”说到这里母亲竟抽泣起来。

    长这么大,红叶还没见她哭过。看来,父亲真的让她伤心了。不只是父亲,自己不是也看不起她、嫌她烦人、嫌她俗气吗?“妈,早点关门,洗洗睡吧。”

    一个冬天的傍晚,红叶下班回家,见一位男子手里拿着一包香烟向围观者诉说着什么。不用问,又是关于假香烟的纠纷。

    这种纠纷近来经常发生,结果总是不了了之。比如现在,那位男子点燃香烟,让围观者品尝、辨别真伪,但没有人能给出确切说法,都是“好像、可能、说不上来”等模棱两可的词语。如果对方抓住不放,许爱玲还有最后一招:你是在我这里卖了香烟,但谁能保证就是这一包?

    一句话,就是不认账。

    男子闹得口干舌燥没有结果,扔下一句“这事没完,等着吧”,便愤然离去。

    母亲是否在卖假烟,红叶不敢确定。放心不下又问了一次,却把母亲惹毛了,骂她疑神疑鬼,连亲娘也不相信。

    到了这个份上,红叶只能闭嘴。她隐隐觉得小店要出事。

    红叶和天法的婚期定在明年开春。腊月初,家具、家电等结婚用品均已备齐,只等好日子来临,新女婿过门。

    腊八节上午,一辆工商所的面包车突然开到小店门口,车上下来六七个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对许爱玲说:“根据群众举报,爱玲代销店涉嫌销售假冒伪劣商品,工商所将进行依法查处。”

    面对突如其来的执法人员,许爱玲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伶牙俐齿,她像吓坏了的孩子似的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姚家本来就是活水码头,又是蔬菜购销两旺的当口,很快围聚集了一群围观者,人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的还带着兴灾乐祸的微笑。

    没多久,执法人员将一百多条假烟,十六箱假酒,一坛兑了水的白酒装上车。领导模样的中年人要求许爱玲在查扣单上签字。

    人群散尽,许爱玲像个梦游者一般失魂落魄的关上店门和家里大门,然后来到仓库兼卧室的房间,把自己摔在床上,捂着被子失声痛哭。

    香烟是刚进的,原本想好好赚上一笔,却落得血本无归。春节期间她备足了货,为此,还欠了一万多债,如今,值钱的物品大多被查没,剩下的恐怕也很难卖出去。小店招牌已毁,谁还会上门?

    这个时候她是多么希望丈夫在身边啊,可除了傻儿子在外面疯玩,家里并无他人,男人已三天未归,他去了哪里,在忙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一概不知。对男人的恨意再次从心底生起,虽然这件事和他并无关系,他从来没有指使过她销售伪劣商品,从来没有对小店的经营指手划脚,可正因为如此,她才恨他。如果他能给予足够的关心和必要的阻拦,这种事还会发生吗?

    这天晚上,姚家没有生火做饭。

    红叶是下班回家的路上得知小店被查的。推开一楼的房门,见母亲还在闷头睡觉。“妈,平时说你,你听不进去,还说没有卖假货。这下好了,全镇人都知道了,以后还怎么开店经营?”

    许爱玲掀开被子,用红肿的眼睛瞪着女儿。“开我们这种店的哪家没有一点猫腻,规规矩矩能挣到钱吗!”

    “可为什么偏偏就我家被查?”

    “还不是因为命苦!人家儿女聪明能干,我只生了两个,就有一半不正常;人家男人勤劳顾家,我们家的呢,他去了哪里,你晓得吗!出了事都来怪我,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呀,还不是为了你们……”

    说话间,门外响起了柴油发动机嘈杂的运转声。不一会儿,大门开了,男主人姚水清出现在堂屋,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四个男人和一辆手扶拖拉机,来者目光冷酷,一脸讨债鬼的表情。

    蓬头垢面的许爱玲走出房间,疑惑地看着来人,但未等她弄明白,来人就开始搬东西,彩电、自行车、缝纫机……。

    红叶上前阻拦。“这是我用来结婚的,谁让你们搬的?”

    “你爹。老姚,把前因后果告诉她们。”一位身材高大,看上去像带头大哥的中年男子说道。

    红叶把脸转向父亲,等待着他开口。但父亲一语不发,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着头。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让你爹开口也实在不好意思,不然,他也不会恳求我们天黑后再来搬。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你爹和一位年轻女子扎了三年姘头,昨晚终于被她老公捉奸在床。睡了三年啊,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行?”带头大哥说道。

    “可……可他们是自愿的呀……”

    带头大哥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孩。“他们自愿,她老公也能自愿?三年绿帽子,哪个男人受得了?不信,你让我睡三年试试,看将要和你成亲的老公愿不愿意?”

    红叶吓得连连后退,躲到母亲后面不敢出声。

    另一位男人道:“换作我,宁愿打断老色鬼一条腿,也不要这东西!”

    带头大哥一边清点物品,一边说:“还缺十条红塔山香烟,老姚,还傻站着干吗,快去把香烟拿来。听好了,要正宗的。”

    “香烟没了,酒没了,都被没收了。”许爱玲喃喃说道,突然她疯了似的冲向丈夫,对他拳打脚踢,一边不停地喊道“香烟没了、酒没了,都被没收了。”

    带头大哥并不理会姚家夫妇的冲突,带着见怪不怪的冷静缓缓说道:“钱没有,东西可不能少,不然回去无法交代。大龙、小虎,你们去猪圈看一下,他们家应该有准备办喜事肥猪,有的话拿来抵扣香烟,运回去刚好用来过年。”

    叫大龙和小虎得令而去。不一会儿,传来猪的嚎叫声。

    “没了,什么都没了。”许爱玲一边叫,一边疯狂地撕扯着丈夫。

    “大嫂,老姚固然有错,但差不多就行了。”带头大哥点上香烟,深吸一口。当眼前烟雾散尽时,他又有了新的发现。“咦,你怎么把老姚的脸撕破了,男人的脸被女人撕破,疤痕是褪不去的。”

    拖拉机发动机的运转声再次响起,带头大哥知道肥猪已装到车上,女人在女儿的调停下也停止了暴力。事情已办妥,可以退场了。这件事情比他预想的要容易些。

    拖拉机的嘈杂声渐渐远去,红云回到屋里,连声说饿。已经两餐没有生火做饭了,红叶从店里拿了包饼干扔给弟弟。

    刚才,红云一直在外面玩拖拉机,这种简陋的交通工具对他充满了吸引力。

    父亲像闯祸后被吓懵了的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脸上的血也不知道擦一下,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和精气神。

    红叶发现父亲手上的戒指不见了,她不知道是赌掉了,还是还了风流债。那只镶着绿宝石(当然是假的)的戒指是他的心爱之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抵押的。看来,他真的没钱了,只剩下一个连牛皮也吹不起来的空壳了。

    婚期就在眼前,可精挑细选购置来的结婚用品没了,养了一年的猪没了。红叶不知道婚礼是否还能如期进行,家里出了这么多丑事,难保未婚夫不会变卦,他可是极爱面子的。

    红叶忽然羡慕起弟弟来:没有烦恼,没有喜怒哀乐,也不需要脸面,除了吃饱穿暖,天塌下来也无需操心。和她现在的处境相比,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岂不更好!

    但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该干吗还得干吗。这个家,没有人比许爱玲更懂得这一点。第二天一早,她像平时一样打开店门,把昨天弄乱的货物整理一番,开始了正常营业。

    虽有心理准备,但冷清程度还是超出了女店主的预料,当天唯一的生意是过路客的一包饼干。

    她只好拿丈夫出气。“不是爱吹牛吗,为啥不把扎姘头、被捉奸在床的事跟大家吹吹?什么聪明能干有本事,钱没了,面子没了,也只能像贼一样地躲在家里!”

    但不管妻子如何挖苦刺激,姚水清就是不为所动,不生气、不回怼,甚至连一个白眼也不回敬。整整一个礼拜,姚水清未曾迈出大门一步。

    姚水清彻底变了。

    这天,是红叶和李天法办理登记结婚证的日子。日期是未婚夫十天前定的,那天晚上,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早上八点半我来接你。

    约定的时间已过,红叶没有见到未婚夫,却等来了媒人周阿姨。周阿姨在堂屋坐定,几次欲言又止。

    “阿姨,是不是我们的事黄了?”虽然已有准备,红叶的心还是狂跳不止。

    “红叶,天法说,他能接受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小舅子,并做好了养他一辈子的准备,却无法接受一个风流成性的老丈人和开黑心店的丈母娘;天法说,组织在重点培养他,现在是关键时刻,名誉对他来说比命还重要;他还说,你是个好姑娘,错不在你──”

    “别说了,阿姨,你走吧!”女孩跑上楼去。她不怪天法,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何况是一位“组织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经过一年相处,她喜欢上了天法,已把对阿顺的感情转移到了他身上,可就在即将领结婚证的时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它像一根无情的木棒,生生的把他们打散了。

    母亲从媒人那里得到消息后,来到女儿房间。

    “陈世美、势利小人!”母亲反反复复地骂道,并用右脚重重地跺着地面。

    “砰、砰。”隔壁房间里,父亲又在用头撞墙了。事发头几天他也撞过,才停了没几天,如今,怕是又要撞上一阵子了。

    “想死就用力点,别整天挠痒痒似的装装样子!”母亲大声骂道。

    “妈,已经够乱的了,别说了好不好!”红叶抽泣道。

    “这都是他造成的,你还帮他!”

    “我没有帮他。可是,难道你还想让这个家变更乱一些吗?说真的,换作我是天法也会这么做。妈,其实,我也想离开这个家,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真的,我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

    “红叶,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啊!”父亲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这是他十多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红叶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任凭泪水向两边流淌。

    初秋的一个早晨,史根生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院外的香樟树出神。

    根生家院墙外是一条不足三米宽的土路,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建造楼房的农户也多了起来,而这条土路根本无法满足运送建筑材料的需要。根据村民的强烈要求,村里决定将该路拓宽,并铺上碎石。如今,新路边缘已撒上了笔直的石灰线,施工场地的农作物及堆放物已清理干净。如果没有根生家的香樟树的阻碍,一条六米宽的碎石路已经形成。

    淡灰色的云层胡乱堆地在天空,一束鲜红的朝阳从云层的缝隙中夺路而出,尤如强光手电筒的光束一般落在根生脸上,照得他不得不眯上双眼。小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逆着阳光,根生很难看清他们的面容。因为修路的事,人们把他当成了仇人。为了避免见面时的尴尬,他只好走进院子。

    根生照例给自己泡上一杯浓茶,坐到朝南对门的竹椅上开始慢慢享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茶杯以及颜色暗淡的劣质绿茶,房子建成十多年了,他还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就连屁股下的那把竹椅和他所处的位置也未曾改变分毫。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依然非常闷热,几口茶喝下去,根生泛着油光的脸上便有了汗珠,他转过身子,从一旁的八仙桌上取过蒲扇。堂屋装有吊扇,但根生更喜欢用扇子。吊扇费钱、有噪声,扇出来的风还不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