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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冬天的一个晚上,红阳纺织厂二十岁的纺织女工姚红叶一番精心打扮后,从堂屋推出心爱的女式凤凰牌自行车,准备出门。

    “红叶,大冷的天,你要去哪里?和阿顺约会吗?”母亲许爱玲摇着肥胖的身体从灶间出来。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许爱玲挡在了女儿前面。“偷偷摸摸地相处了两年,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如果喜欢,就把他带到家里来,让我给你把把关。但带来以前,我得跟你说清楚,必须做上门女婿!这事上个礼拜我就提醒过,你跟他说了吗?”

    “说了,可他们家不同意。”

    “不同意?那你还去干吗!”

    “我让他再跟父母说说,万一有希望呢。”

    “好,去就去吧,但一定得说清楚!如果不同意上门,立即断了往来。记住,要快刀斩乱麻,不要拖泥带水;更不能让人家占了便宜,姑娘家的千万要管牢自己的裤腰带,万一肚子大起来,哭都来不及了。”

    “说什么呢,我是这样的人吗?”

    “快去吧,早去早回。记住了,那件事要快刀斩乱麻,不行就马上分手。”

    “你说得倒轻巧,感情的事是能断就断的吗!”

    “他不愿意入赘,我们不愿意出嫁,拖着有意思吗?”

    母亲的话让红叶无法辩驳。眼前,唯一的希望是阿顺能说服父母入赘到姚家,不然,分手就在今晚。

    约会地点在创业闸边的竹林里,骑车过去得十多分钟。这个季节选择在那里约会并不合适,但红叶并不反对。

    自行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着,链条在全链罩里一路跳跃,发出“嘡嘡”的声响。红叶喜欢这个声音,有时会特意往高低不平处骑。

    阿顺已站在路中间翘首以盼,虽然穿着军大衣,却遮挡不了他玉树临风的挺拔身材。

    刹车声响起,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了男子身边。红叶两脚支地,双手捧住略带婴儿肥的珠圆玉润的脸。“好冷的天!你等多久了。”

    “二十多分钟了。说好的六点半,怎么才来?”男友轻声嗔怪道。

    “打扮打扮用了十多分钟,临走又听妈唠叨了一会,不知不觉就迟到了。”

    “打扮啥呀,就是素面朝天,整个红阳镇也找不到比你更漂亮的了。”

    “漂亮归漂亮,可总得收拾收拾,不然就怠慢了你。”女子微笑道,洁白的鹅蛋脸上出现一个迷人的酒窝。她知道,男友说的是真心话,她是全镇公认的美女,每到一处,都是人们注目的焦点,寻遍红阳镇,还真找不出可以和她媲美的女子。

    “只是,天这么黑,看不清你如花的面容,白白辜负了娘子的一番美意!”阿顺叹息道。

    “这么说来,即便是蓬头垢面也没关系了。”阿顺总会变着法子逗她、让她开心。

    “快下来吧,不然,你会被冻坏的。”

    红叶将自行车推到竹林深处,跟着男友穿过竹林,来到铺满枯草的河畔。

    月光照在河面上,泛起一片亮白,河水平静得似已结冰。两人的出现惊动了一群野鸭,它们把镜一般平坦的河面当成了跑道,一番奋力助飞后飞向天空

    阿顺在一处枯草厚实的地方站定,解开草绿色军大衣扣子,敞开着迎向女友。

    随着大衣的敞开,她嗅到了男友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她不知道这是男人特有的体味还是狐臭,高中同桌就有这种味道,同学们说是狐臭,所以都不想跟她同桌。阿顺远没有同桌浓重,红叶还觉得它很好闻,她甚至想过,这股味道能伴随她一生倒也很有趣。

    红叶默契地紧贴着阿顺站好。于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妙龄女子被阿顺裹在了里面。拥抱、接吻,然后,他把她转过来,双手伸进内衣,他一遍遍地抚摸着,乐此不疲。她被撩拨得面孔发烫,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进入冬季以来,这个环节成了约会的主题,她由开始的紧张、羞涩,变成了现在的期待。

    “亲爱的,我想……要...你。”阿顺在耳边咕哝道。

    “不行!”为了遏止男友的企图,她移开了那双得寸进尺的手。

    阿顺在她耳边喘着粗气。“红叶,我喜欢你……。”

    “也许,我们不应该这么亲热,我们能不能继续下去还不一定呢。我妈说了,在一起的前提是你入赘我家。但不知你和你父母谈得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松口?”

    “我爹说了,我们只有两兄弟,我又是长子,不可能做上门女婿。”

    女孩长叹一声。“看来我们这辈子做不成夫妻了。”

    “不!成不了夫妻还不如杀了我呢。红叶,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好好地去求求你爹好吗,他这么宠你,肯定会依你的。”

    “没用的。这对冤家,平时谁看谁都不顺眼,没有一件事能说到一块去,这事倒出奇的一致。不过,换作我也会这么做。爹妈就生了我们姐弟两人,弟弟脑子不正常,十六岁的人了整天挂着鼻涕,连衣服都不会穿。他连自己者养不活,更不要说传种接代给爹娘养老送终了。阿顺,好歹你还有个正常的弟弟,你跟两位老人说说,入赘来我家吧!”

    “他们说了:只要还活着,决不允许我出门!红叶,我爱你,我做梦都想跟你成亲。如果不能在一起,我会成相思病的。”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说这些有用吗?”说罢,女孩欲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她觉得已到了离开的时候。

    阿顺像守住两扇大门似的牢牢抓住大衣两边,使女子动弹不得。他将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红叶,每当我看到你娇美的面容,我就会浑身发热、血液沸腾。我太想和你做那事了,连做梦都想!现在你就依了我吧,也不枉我们两的情份。”

    阿顺不愧是文科尖子生,说话一套一套的,但红叶不为所动,冷冷地问道:“你想害我、让我身败名裂吗!”

    “怎么会害你呢?成不了长久夫妻,做一夜夫妻总可以吧?就一次。”

    说罢,阿顺一手把住“大门”,一手在女友腰部摸索,试图解开她的裤子。女孩抬起右腿,将高跟皮鞋尖细的后跟重重地踩向男友脚背。突如其来的疼痛迫使他松开双手,女孩趁机逃出那件给她带来温暖和甜蜜的大衣,飞快穿过竹林,跑上河堤。当她骑上自行车跑出一百多米时,后面传来了阿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疯了吧,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回头一看,见阿顺站在路中间,没有要追赶的意思。女子刹住自行车。“结束了,阿顺,你我没有缘分,只能做普通朋友。”

    红叶用力一踩,自行车绝尘而去。双眸已噙满泪水,使眼前的路变得一片糢糊。

    在红阳镇杨家埠村,四十多岁的姚水清已完全没有了农民味道,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笔挺的西装,亮得一尘不染的皮鞋,谈吐间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上海话。

    在村民眼里,姚水清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姚水庆和社员们很难打成一片,更不屑干粗重的农活,他对农业劳动有着与生俱来的反感。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机会终于来了,随着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广,姚水清立即爬上地头,放下铁耙,做起了为乡村企业跑供销的营生。

    姚水清的家在红阳镇主干道十字路口,人流量大。利用这个地理优势,他在在三层小楼东侧的墙上开了个窗,开起了代销店,经营烟酒糕点、日用小百货。

    几年后,贩运蔬菜行业在当地兴起,姚水清请人把家门口面积近一亩的土地耙平,铺上渣土碎石,插上“场地出租”木牌。

    这一行为引起了妻子许爱玲的强烈不满,说他是神经病、败家子,整天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好端端的菜地铺上石头,以后还怎么种庄稼!

    姚水清轻蔑地朝妻子哼了一声,道:“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就有人把大把的钞票送上门来。”

    “把你能的,整天把女流之辈挂在嘴上。有本事你别娶老婆呀!”

    “你看你,整天唠唠叨叨、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忙忙碌碌。你去看看,红阳镇哪个女人有你这么土、这么难看。四十出头的人,脸色又油又黄,胖得像个柏油桶,不打扮也就算了,还整天穿着件黑乎乎的土布衣,让人手了不知有多恶心。”

    “这话憋了好多年了吧?今天终于说出来了!嫌我土,嫌我倒胃口,你尽管去相好的那里好了,我又没拦着你!”

    “大姐,都什么年代了,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我为这个家日夜操劳,累死累活,如今老了,嫌我土、嫌我难看了。”女人用土布衣袖抹了下眼泪。“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要是真的有人把大把的钞票送上门来,你走到哪里,我爬到哪里!”

    这样的情景每天总要发生几次,如果没有女儿红叶干预,他们会没完没了地吵下去。许爱玲和丈夫永远说不到一起去,比如,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种地,他却非要她开小店,说三壮汉抵不过一家瘪店。她清楚,论智商和见识没法和丈夫比,但她就是不服气,她看不惯他的打扮和油嘴滑舌的腔调。都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能实在一点,朴素一点?一个农民,弄得洋里洋气的给谁看!许爱玲觉得丈夫是有姘头的,而且不止一个。她清楚,如果没有这份猜忌,也不至于争吵不断。

    很快,姚水清的春秋大梦变成了现实。

    这天傍晚,姚水清从蔬菜贩子手中接过厚厚的一叠人民币,对柜台内的妻子潇洒地扬了扬。“这是一年的租金,两千四百块!怎么样,出来爬几圈?放心,我不会让你多爬,不然,小店就没人照看了。”

    女人朝丈夫白白眼,然后把脸对着坐在摩托车上的财神菩萨──一位戴着粗大金手链的中年男子。“要这块破地有啥用,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吗?”

    “我和老姚非亲非故,自然不会白给。明天你就知道这钱花得值不值了。”

    伴随着刹车声响起,姚红叶的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了店门口。

    “红叶,红云还没回来,不知又去哪儿了,你去把他找回来吧。”母亲说道。

    “都找了十多年了,何时是个头啊?”找弟弟是红叶最不情愿的事,觉得特别没面子。

    “你要是不想去,就进来看店,我去找。”

    红叶只好走进柜台。

    脚未站稳就有了生意,中年男子说要一包香烟。

    红叶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吸烟,买烟纯粹是为了近距离的欣赏她。

    每当休息天替母亲站柜台,小店生意总会好上许多,而顾客大多是成年男人。

    次日早上,村广播里响起了收购蔬菜的广告,而收购地点就是姚水清小店旁的空地上。

    广告播出不久,就有拉着蔬菜的村民赶来。不一会儿,场地上停满了人力车、自行车、三轮车。

    红阳镇地处浙东宁绍平原,人均耕地达两亩。这里物产丰富,盛产四时蔬菜,而这个季节正是韭菜收割旺季。

    以许爱玲名字命名的爱玲代销店旁的空地成了杨家埠村蔬菜集散地。那块地不但给姚家带来了可观的租金,还带动了小店生意。

    一时间,姚水清成了杨家埠村的新闻人物、发家致富奔小康的榜样。当姚水清外出归来站在自家门前时,总有一群人围在身边问长问短:这次出门又谈成了多少生意?小店一月能挣多少?唉,装个公用电话也能赚钱,真是难以想象……。

    姚水清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让人去猜,两千、两万、抑或二十万?搞得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神秘地笑笑。这时,人们就不再问下去,他们知道,财富外露是有钱人的大忌,是不能多问的。

    这年春末,姚红叶和本村的李天法订了婚。

    李天法兄弟三个,排行老二,家庭条件尚好。那个年代,三个儿子并不算多,所以,父母不打算老二当上门女婿。媒人说:姚家经济富裕,天法过去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李父说,那就去看看吧。李天法也不想当上门女婿,对父母安排的上门相亲只是出于应付。但见到女孩后,他的思想就发生了变化。回来的路上,天法对陪同的媒人说,想不到红阳有这么漂亮的女子,我同意这门亲事。

    媒人说,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只要是男人,就很难抵挡姚家姑娘。

    李天法高中文化,在镇政府工作,虽然不是干部,前途却一片光明。姚水清早已看上了这个小伙子,因为有个傻儿子,他对这门亲事并不抱多大希望。可谁能想到这事居然成了。

    第二年,姚家门前的场地的租金己涨到了三千。小店的生意却变得冷清了,红叶不止一次地听到议论母亲的话:卖假烟、假酒,往散装酱油和烧酒中掺水……,称爱玲代销店为黑心店。

    夏天的一个晚上,红叶来到店里,悄声问母亲,销售假冒伪劣商品的事是真是假。

    “肯定是那些杀千刀的同行在胡说八道,他们就见不得人家好,我生意好一点就两眼出血,乱嚼舌头。”母亲道,晚饭时她与父亲又吵了一架,气还没消呢。

    “没有就好。妈,做生意最要紧的是名声,名声垮了,就没人来了。”

    “我都这把年纪了,自然懂得这些道理,难道还用得着你教?”

    “小声点好不好,我又没跟你吵架。”红叶连忙转移话题。“妈,爹去哪儿了?”

    “除了赌钱、扎姘头,还能去哪儿!”做娘的使劲地用蒲扇对着自己的油脸扇着风,仿佛要把心中的怒气统统扇走。

    “妈,你得打扮打扮了,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让人看了也顺眼些。”

    “我不偷不抢,要体面干吗?难道给你丢脸了?我过我的日子,别人顺不顺眼,那是别人的事!倒是你,有时间多做做针织女红,整天画眉弄眼的能当饭吃啊!”

    一片好心却换来一顿抢白,但红叶并不生气。她觉得母亲很可怜,早上一早开门要到晚上九点来钟才能关门休业。这几天高温,气温都在四十度左右,她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衣服早被汗水浸湿,正散发着阵阵汗酸味。零乱的头发,又胖又油的脸庞,臃肿的水桶腰。母亲不习惯戴文胸,这副形象怎么不可能让生性风流的父亲嫌弃?

    红叶轻叹一声,道:“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娘,我才懒得说呢。妈,把钱看淡点,难道你不觉得,有的东西远比钱重要?”

    “你才几岁,就教训起我来了!告诉你,一个铜板逼死英雄好汉,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办不了!你结婚得用钱,生小孩得用钱,你弟弟又是这个样子,我不积点钱怎么行?红叶,红云我是指望不上了,你得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别学你爸,整天没个正经的。”

    “我爸头脑活络,会赚钱,人又长得好看。别的女人要是有这样的老公,喜欢都来不及呢,可在你眼里就怎么一无是处呢?”。

    “你以为他真的很有钱啊,告诉你吧,即便赚了钱,不是扔在了赌桌上,就是塞进了相好的无底洞!就拿眼前来说,他已两天没回来了。你以为他真的去外地跑业务了,才不是呢!”

    许爱玲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敢打包票,这个时候,他不是在女人的床上,就是在赌桌上!”

    “爸爸不可能这么不要好吧?”

    “不相信是吧?不要紧,要不了多久你会相信的。就拿这房子来说,不知道的人都以为是用他赚的钱起的,其实,多半是我省吃俭用积攒下的。这些年,我已给足他面子,我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