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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上午,春雨对红叶说要去拜访姨夫和表哥们,如今出门在外,又在他们的地盘,找工作方面或许他们能帮上忙。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红叶摆摆手,说得出去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春雨买了些礼品,然后要了辆摩的,直奔姨夫家所在的镇北白石村。虽然十多年未走动,但姨夫和两位表哥的住址他记得清清楚楚。

    春雨还是母亲在世时和她一起来过,如今,白石村的面貌发生了重大变化,姨夫的两个儿子也造起了楼房,因为住址未变,春雨很顺利地找到了他们的家。

    此时,姨夫正坐在堂屋里缓慢地摇着蒲扇。见春雨站在门口叫他,老人紧盯着一双混浊的眼睛,却怎么也认不出来。春雨报上自己的名字,老人听后想了一会,连忙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春雨的手说,春雨,你怎么来了。春雨说路过安桥,顺便过来看看姨夫。他记得,姨夫比姨妈大了整整一轮,已有七十三岁了。

    多年未见,老人有太多的话要向外甥倾诉了。在交谈中春雨得知,两位表哥和一位表姐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子女,姨夫没有自己的房子,就在两位表哥家轮流居住。现在,他正住在大儿子传宝家。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午饭时分,见一对三十多岁夫妇扛着农具向屋里走来。姨夫大声说道:“传宝,你看谁来了?是你十多年未见面的表弟春雨!稀客来了,快去把那只不下蛋的母鸡杀了!”

    春雨起身招呼,说表哥、表嫂好。

    表哥激动地走到客人跟前。“春雨,长这么高了。但你的样貌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女人上下打量着春雨,然后,把目光锁定在他粗糙的手上。她的嘴角往上翘了翘。“哦,表弟,真是难得啊。”

    老人看看墙上的挂钟,催促儿子。“时间不早了,快去抓鸡呀。”

    “还不快去把农具放好。”女人拉了丈夫一把,两人走向主屋后的小房子。

    不一会儿,传宝来到堂屋向父亲禀报道:“那只抱窝一个多月的母鸡今天刚下了蛋,……有点下不了手呢。”

    父亲疑惑地看着儿子。“不会吧,有这么巧?”

    “五只母鸡,以往都是三四个蛋,却天却下了五个,桂香亲手拣的。”传宝低着头,轻声说道。

    春雨道:“姨夫,表哥,你们别忙了,我是路过安桥,可没有时间吃饭。”

    姨夫大声道:“难得来一趟,饭都不吃,怎么说得过去?”

    “一起出来有好几个人,他们还在街上等着我呢。”春雨的语气更加坚定。

    见春雨坚持要走,姨夫就不再挽留,愧疚和不舍却布满了他削瘦的老脸。

    上午八点五十分,红叶的自行车在安桥镇最繁华地段的侠义路淑女服饰店停了下来。这是一家专售女装的个体店,其规模和档次在安桥镇颇有名气。

    一位三十六七岁的男子站在门口,正悠闲地吸着香烟,手腕和颈项上那硕大的项链在上午的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这人名叫许子楠,台州人,是红叶的老板。

    “早啊,红叶!”许老板微笑道,目光像不干胶似的粘在她高耸的胸上。

    “许老板早!初来乍到,请多关照。”红叶被盯得很不自在,但第一天上班,最起码的礼貌还是要的。

    九点整,另两位员工也准时到岗。许老板把一套新进的连衣裙扔给红叶,让她去试衣间换穿。出来后,许老板看着她转了两圈,又让她摆各种姿势,然后点头道:“这款套装虽然漂亮,但没有人能穿出这样的效果。我敢说,今后,你就是淑女的活招牌。”

    和淑女服饰店相比,春雨所在的食为先饭店显得简朴了些。店主姓于名水庆,已年近六十。改革开放后,于老板凭着自己的手艺,在自己家里开起了能摆放五张桌子的饭店。虽然发不了财,倒也能养活一家五口,还小有积余。前些天妻子患病,于老板少了帮手,既当厨师又要洗菜做跑堂,实在忙不过来。才招了春雨做帮手。

    夏季生意清淡,但春雨没有闲着,他眼中有活,不等主人吩咐,便搞起了卫生。只三天功夫,饭店面貌就发生了改变,食为先招牌上的灰尘不见了,厅堂、包厢窗明几净,油腻不堪的灶台、案板焕然一新,菜品、调味品摆放整齐。春雨对客人和蔼可亲,服务周全。一旦有空,他还帮着主人照看两岁的孙女。

    饭店工作时间长,一个月只能休息两天,工资也不高,但老板为人厚道,还管两顿饭。春雨通常要等客人走完,收拾好桌子、碗筷才能下班,既便如此,通常还要比红叶早二十来分钟。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在她下班前赶到服装店。这一点让春雨感到满意,尽管安桥治安良好,但他不想让她独自夜行。

    转眼间天气转凉,又到了吃羊肉的季节。安桥人认为,羊肉是暖性食物,吃了身体发热不宜夏天食用,所以,人们通常过了霜降节气才开始杀羊。安桥人喜欢吃红烧羊肉,而于老板对这道菜的烹饪工艺已掌握得炉火纯青。

    秋风卷着树叶从巷子北面一路扫来,于老板在店门口点燃三星煤炉,然后架上铁锅。随着蓝色火焰的欢快地跳动,夹杂着桂皮、绍酒和羊肉特有味道的香气渐渐漫延开来,待将要出锅时,羊肉的香味变得越发浓郁。

    红光闪亮的羊肉随着汤汁的翻滚在锅里轻轻抖动,装盘时在上面撒上几片大蒜叶子,赋予了这碗人间美味生机和灵魂。如果你爱吃羊肉,就很难经受住那口大锅的诱惑。这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节,小小的饭店里总是坐无虚席,有人为了那口勾魂的美味,提前四五天就预约席位。

    到了年边,生意才渐渐冷清下来,而老于妻子的身体也完全痊愈。

    离除夕还有三天,除了外卖羊肉,其他生意已全部停止。傍晚,老于烧了一大桌菜,祭祀了灶神、祖先,然后叫上春雨,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饭毕,等家人回到各自的房间,于老板给春雨结了工资,还给了个厚实的红包。但春雨收下工资,拒绝了红包。

    “收下吧,一点小小的心意。和你的付出相比,这个红包实在算不了什么。春雨,你这么优秀,待在我这小的饭店里太委屈了,而且,你也看到了,内人已经康复。”

    “这么说,您不要我了?”春雨失望地摸着脸颊。他长胖了,黝黑的皮肤也变白了。

    “我想让你去一个更需要你的地方。我堂弟水亮你还记得吧?他来店里吃过饭的。”

    春雨点点头。他清楚地记得那是盛夏一个闷热的晚上,水亮带着一妻子和二十多岁的女儿一起来的店里。水亮有点驼背,头发已经全白,看上去比堂哥水庆还老相。

    “三年前,水亮承包了村里在围垦的土地。这片地面积有一百二十亩,因为地势低洼,又临近河边,他把大部分面积改造成了鱼塘。水亮有一对儿女,儿子明光不务正业,还经常跟社会上地痞流氓一起鬼混。;两年前,因打架斗殴致人残废,被判刑五年。明光出事后,他母亲患了严重忧郁症,她几次自杀,因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祸;水亮因劳累过度,身体本来就不好,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下,身体彻底垮了。才刚步入正常,水亮却失去了经营管理的心情。无比宠爱的儿子坐牢,儿媳改嫁,同甘共苦的妻子只求速死……。对他来说,一切都失去了意义。鱼塘开挖第一年就亏了一万多,对养鱼人来说,这么大面积,才亏了这点钱,实在算不了啥,万事开头难嘛。但以他当时的状况应该停止经营。这两年土地行情看涨,如果转包他人,不但能停止亏损,还能收回开挖鱼塘的成本。但侄女雅芳不甘心,说家里弄成这个样子,如果父亲创下的基业没了,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水亮想想也是,就交给她去管理,结果当年就亏损了四万多。人们说,水亮家已无人可用了,居然让一个姑娘去住鱼塘舍。雅芳要强,有股不服输的劲。可光不服输有啥用,大树底下乘凉惯了,连配农药、进鱼饲料也不懂,更不要说经营管理了。亏了一年,她还不死心,说再给她个机会。结果,今年又了四万。其实,水亮也不甘心把农场转包他人,毕竟,他投入了大量心血。可是,家里已欠下十多万外债,如果再经营下去,说不定又要亏掉四、五万。思前想后,唯一的办法是找一个各方面靠得住的人帮助雅芳。春雨,我相信自己的眼力,觉得你就是那个能帮助她的人。我已向堂弟推荐了你,但不知你是否愿意。”

    春雨想:一百二十亩地,一般来说每年赚四、五万应该不成问题,可他们居然每年亏四、五万,除了没有经验,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如管理不善、经验不足……

    见春雨不语,水庆道:“至于报酬,堂弟愿意支付五百一月的工资,但他更喜欢拿出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作为当年工资。当然,如果亏本,除了拿不到工资,不会让你出一分钱。”

    春雨想,虽然亏不到自己,白干一年同样是损失。但如果能赚四、五万一年,能分到的钱就比工资高多了。这是一着险棋,但他愿意冒险。明摆着,这么做的目的是提高他的积极性,但是,如果不采用利润与工资挂勾的方式,他同样会努力去做。也就是说,如果经营得好,他能得到双倍、甚至更高的报酬。他对养鱼并不陌生,种地更是轻驾就熟,对除了传统农业,他还通过书本掌握了很多现代农业知识。

    春雨的最大梦想是当一个小农场主。虽然只是个小农场主,对他来说,却高得不可企及。现在,他似乎觉得梦想正在向他走来。“叔,谢谢您的信任。我愿意去试试。”

    水庆点点头。“雅芳是个好姑娘,勤快、心眼实,但缺少防人之心,跟人打交道容易吃亏。她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这事谈成了,以后和她相处得温和些才好,要避免发生争执。唉,这个孩子命苦,家里这个样子,对她婚姻也有一定的影响,过了年都二十三了,她还没有男朋友呢。”

    春雨只在饭店里见过雅芳一面,他们之间连最简单的语言交流也没有。但他对她印象很深,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双眉微皱、面带愁容,看上去颇有心事。她的五官很精致,要是皮肤白一点,算得上是位美女。听上去雅芳似乎很难相处,但春雨并不担心。

    临走,水庆道:“明天上午我带你去找堂弟谈谈。”

    次日上午,水庆和春雨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来到镇南三组的水亮家。

    这是一幢粉墙黛瓦的二层小楼,上世纪九十年代江南水乡最常见的那种。红漆大门前,一位六十左右的人身穿大衣坐在椅子上晒着时隐时现的太阳,才八点来钟,却打起了磕睡。听到自行车停放的声音在院里响起,他才抬起头。见是水庆带人到来,他一边打招呼,一边走进屋里拿椅子。只见他顶着一雪白的头发,满脸皱纹的脸上瘦得只剩下一张皮,令人联想到风干的僵尸。

    简单寒暄后,水庆切入正题。水亮道:“哥,你荐举的人我自然放心。但从入冬以后我就没有去过鱼塘……。”说到这里,水亮已是气喘吁吁,呼吸时发出拉风箱似的声响,让人听着都受累。春雨听水庆说起过,水亮患有哮喘病,只好默默地等他平缓下来。

    过了一会,水亮开口了:“小伙子,工资报酬我已跟哥说过,想必你也已经晓得。具体细节你和我女儿去商量。我这身体,就是个药罐子。鱼塘的事全由我女儿作主……。雅芳还在鱼塘,得辛苦你们去鱼塘一趟。年前最好把这事定下来,这样我也放心了……。”

    说到这里,水亮的脸已憋得通红,讲话对他而言已变成了折磨。当哥的不忍心让他再遭受折磨,便起身告辞,说这就去鱼塘。

    安桥离鱼塘有十多里路,中间要经过一条古石塘。翻过石塘,视野豁然开朗,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

    水庆说,这片土地和春雨一样年轻,从沙滩变成良田才二十多年时间。

    不春雨眼里,它看上去又是那么古老、荒凉。水塘边、地头旁随处可见低矮的草房。左边的草房里,一对老夫妻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正眯着双眼晒着太阳;稍远处,一位老太太佝偻着身子,一边撒着麦子,一边招呼鸡鸭们享用早餐。她的身旁,一只毛色鲜红的公鸡正引颈高歌,呼唤着妻妾们不要错过了等候已久的美食。右边草地上,一头水牛正悠闲地撒着尾巴,慢慢地咀嚼着反刍的食物……。

    时间仿佛静止了,要不是一辆摩托车从简易公路上疾速开而过,春雨以为穿越到了古代。

    春雨跟着老于翻过水泥拱桥,右转,沿着河堤走了一百多米,在一间石棉瓦房前停了下来。

    随着狗吠声响起,一位身黑色呢大衣的女子走到门口,对水庆叫了声大伯。

    “雅芳,明天年三十了,还不回去啊?”

    “还有一笔鱼饲料款没付,说好上午结帐的,正等着来取呢。大伯,如果没有你借我的四万块钱,这个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呢。那帮讨债鬼会把我逼死的。”

    水庆笑道:“这是我的所有家底了,明年可不能再亏了,不然,你真的会被逼死。”

    雅芳这才把目光落到春雨上。“这是春雨吧?到屋里来,我们坐下说话。”

    春雨跟着水庆走进屋里,但他并没有坐,而是径直来到堂屋旁堆放饲料的地方。他从袋子深处抓了一把饲料,嗅了嗅,然后走到太阳下反复观察。

    准备倒茶的雅芳走了出来。“怎么了,这豆粕有什么问题吗?”

    “说不好。我见过的豆粕颜色有明显的豆子香味,呈片状,捏上去很干净,不会有粉末沾在手上。”

    “这是陈豆粕,已经没有了香味,破碎得也很严重。这点进货前对方是讲明了的,别的我就不懂了。

    “你是哪里买的?”

    “一个叫大陈的男人八月份找上门来,说去年进货太多,没有销完。现在只剩下最后十吨了,愿以低于市场价一百六十元一吨卖给我。还说豆粕绝对可靠,除了没有香味,蛋白质和其他营养成份不会有丝毫变化。被他这么一说,觉得便宜了八分钱一斤,我一下子就进了五吨。”

    春雨道:“豆粕蛋白质含量非常高,用来养鱼效果应该不错吧?”

    雅芳摇摇头,苦笑道:“要是效果好,就不会亏本了。”

    春雨基本确定雅芳进了假豆粕。如果货款没有结清,倒还可以挽回点损失。但雅芳说,货到后钱就结清了,对方说宁可再优惠两分一斤,也要拿到现钱,否则,小本生意会被拖死。

    水庆也感到不妙。这个世道到处都是陷阱,凭她的社会经验,恐怕很难躲过去。雅芳连饲料都分不出真伪,想要咸鱼翻身该有多难?春雨说养过多年鱼,看来并不是吹牛。这种老实肯干、细心懂行的人哪里去找,今天,他要千方百计促成他们。“春雨,看来你对养鱼很在行。”

    “在行谈不上,但也不陌生。”

    “春雨、雅芳,如果你们没有意见的话,我看就把这事定下来。”

    雅芳说没意见,如果春雨同意,就按父亲的意思把二八分成的合作协议签了。说完,从房里拿出协议放到桌上。

    春雨说不急,得先去看看鱼塘和土地,回来再做决定。

    水庆的心悬了起来,觉得这事还不一定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