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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好吧,那我就说说。第一点是适量施肥。你们发现没有,我们的塘水比你们要清得多。其实,水太肥并不适合鱼类生长,特别是草鱼和鲫鱼。各位都知道,水肥则浮游生物丰富,但它寿命很短寿命,大批浮游生物死亡,必定消耗大量氧气,这时,即使二十四小时开动增氧机也毫无作用,为了阻止鱼儿死亡,我发现你们通常会再次投放化肥,可化肥并不能立即让浮游生物起死回生,因此也根本不能阻制鱼儿死亡。一个多礼拜后,投下去的化肥见效了,但它很可能变成恶性循环。”

    陈老板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如此说来,泛塘都是这该死的化肥引起的?”

    “除了天气原因,基本是这样。如此反复折腾,你说这鱼还长得好吗?白鲢和鳊鱼总是很难逃过第一关,但草鱼也好不到哪里去。到了年底,能活下来的恐怕只有鲫鱼和大头鱼了。而且,肥水中捕上来的鱼泥土味、腥味很重。”

    “你说得太对了,我的情况就是这样!”说话的是年近五十的王老板,他只有三十多亩鱼塘,如果规模大一些,去年就撑不下去了。

    金老板道:“除了适量施肥还有什么窍门,都拿出来。”

    “第二点是营养全面。鱼跟我们人类一样,也需要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只有营养全面,鱼才能长得快。如果不投喂配合饲料,我们不可能把一斤二十条的鲫鱼养到平均一斤两条,也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产量。”

    “配合饲料成本是不是会很高?”陈老板问。

    “不会,因为营养丰富、全面,投喂量会相应减少。”

    “还有呢?”王老板像儿童听故事似的听得津津有味。

    “第三是喂料均匀,草鱼和鲫鱼贪食,投喂太多容易引发肠炎病。当然,待草鱼草吃得差不多了再喂配合饲料会好一些。还有,夏秋季节得一天投喂两次。”说罢,春雨起身一一向大家敬了酒。

    雅芳连忙拆开香烟,一边分发给三位老板,一边说春雨哥和自己不抽烟,总是忘了分发。

    王老板接过香烟,目光又回到了春雨脸上。“还有呢?”

    春雨道:“我建议多养鲫鱼,虽然鲫鱼靠饲料才能长大,但它价格高,成活率高。”

    “还有呢?”金老板学着王老板的口气问道。

    “没有了。除了上面几点和大家稍有区别,别的都一样。”

    陈老板道:“这几点才是关键所在,想想吧,保住命、养得大,价格高,如果这几点都做到了,还能赚不到钱吗?”

    “春雨老弟啊,大家在一起养鱼,这些经验你应该早告诉我们的。”金老板道,今年他也没赚到钱。

    春雨道:“我倒是想,但我年纪小,又是第一年来这里,怕你们不相信。今后我们多联系、多探讨,大家相互守教。”

    雅芳连忙说:“是啊,是啊,就是我也要到第一拔泛塘后才开始相信。”

    “这两天家里很忙,但我硬是来这里帮忙了。自从你们开捕以来,都说你鱼养得好,我就是想看看,到底好到什么程度。现在,不但长了见识,也长了知识。不瞒你说,脚不着家地忙了几年,钱没赚到,弄得儿子老婆心里有气。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这鱼还要不要养下去呢。”王老板说罢,举起满碗的酒向春雨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见春雨干了,陈老板连忙给他续满,说一切都在碗中,还望来年不吝赐教。

    酒碗刚放下,金老板已拿着酒壶站在旁边。春雨说实在喝不下了,但金老板不依,说别人都干了,莫非师傅看不我这个徒弟?

    春雨连声说不敢,只好让他把酒倒满上,也喝了个满碗。今天的酒肯定得醉,但他高兴。

    晚饭结束了,累了一天,大家连茶也不喝这各自回家了。于母让雅芳带上茶杯热水瓶送春鱼回去休息。

    热老酒上头快,春雨已脚步发飘。

    来到鱼塘舍,雅芳一边给春雨泡茶,一边问:“喝多了吧,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我没事。忙了这么多天,一个姑娘家,难为你了。雅芳,想不到你这么吃得起苦、这么能干。”吹春雨边说,边迅速地脱去衣裤鞋袜,钻进被窝。

    “和前两年相比,我算是享福了。这个福气都是你给的。”

    “前两年难道没有帮工吗?”

    “帮工?既即使叫祖宗,他们才不会半夜起来踏着霜冻搬潜水泵呢,再说,过年了,他们都回去了。春雨哥,你能想像半夜里我穿着下水裤,像狗熊一样在冰冷的水里拖潜水泵的样子吗?我累到嗓子眼里都有了血腥味……”

    但雅芳只听到了一声含糊的“嗯”,接着,是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雅芳只好把茶水放到床头,给他掖好被子,然后,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么快回来了,你就不想和他说说话?”于母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道。

    “说啥呀,早就见周公去了。”

    “这么快就睡着了?不只是酒的缘故,这些天他实在太累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他,居然发现找不到一点毛病,他勤劳、好学、稳重、有头脑有本事。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他说话做事总是有条有理,从来不毛毛躁躁。从大网捕捞到干塘,十多万斤鱼,分拣、过称、装车、回放,都是他在打理,你想过没有,他可曾有过一点偏差?”许母收起最后的碗盏后,站在灶台边开始洗碗。“照理说,这样的人眼界高,会看不起人,但他没有,从刚才喝酒中能够看出,他很厚道。”

    雅芳不由得想起前两年的情景:寒冷的夜晚,她恋恋不舍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套上冰冷的下水裤,踏着冻硬的泥土走下塘坡──潜水泵因搁浅在吸空气了,她得把它往下移。水泵有六七十公斤重,加上电缆、皮管,每走一步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有一次,因用力过猛,她竟一屁股跌进了水中。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除了天上的星星发出的寒冷光芒,大地一片漆黑。“啊……!”她发疯似的大喊一声。冰冷的塘水灌进下水裤那种刺骨的寒冷,泛着黑光的塘水和孤立无援的劳累让她几近崩溃。喊声被漆黑吞噬前,远处,一只水鸟报以凄厉的叫声,听得出,它过得也并不如意。

    今年,因为有了春雨,她便不再下塘。他说,你安心待在被窝里好了,这不是女人的活。但她不忍心待在被窝里,当穿着下水裤的脚步声响起,她急忙穿衣起床,在岸上为他打下手。水泵重新启动,当他哈着冻僵的双手爬上岸来时,她总有一种想把它塞进怀里取暖的冲动。

    “雅芳,我想让你和春雨结为夫妻,但不知你喜不喜欢他?”

    “喜欢!但不是谈情说爱的那种。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位处处护着妹妹的哥哥。”

    “怎么会这样呢?听说他和那个叫红叶的女朋友分手了,我就想着你能和他在一起。”

    “是红叶要和他分手,但他还想着她呢。今天早上,他还跟我说年前要回家一趟,去看看红叶有没有回娘家。”

    “他去年也没有回家。这么近的路,今年再不回去总有点说不过去。再说一起出来的,去看看她也在情理之中。”

    “去看她干吗?都不要他了,还自作多情!”

    “这正好说明春雨的有情有义。雅芳,农场的事都是你在管,他回家过年得花钱,明天你把账结了。”

    “妈,你一会儿要我跟他好,一会儿又让我把钱给他,让他去找老相好。我都被你说糊涂了。”

    “我不糊涂。既然他心里还有红叶,我们自然不能横插一杠,得成人之美才是。但话说回来,我和你爹真的喜欢春雨这孩子。”

    “明年我们和他的协议还续签吗?”

    “签,当然签!所有条款都不变,这点我作主了。”

    “妈,你可想清楚了,他今年的报酬相当于四个壮劳力。你自作主张,就不怕爹骂你。他是当家人,大事还得他说了算。”

    “这个就不劳你胆心了,我的账算得明白着呢。不要说四个,八个壮汉也不可能给你带来这么高的收益。要是没有春雨,恐怕依然逃不出亏损的结局,更不要说八万多的利润了。”说罢,于母理了理灰白的头发。

    “一年了,养鱼的技术我也学得差不多了,没有他,我照样能养好。两万多块钱呢,我可舍不得给。”

    “雅芳,做人得知足,得想着别人的好。过河拆桥的事可不能做。”

    “妈,我是试探你的,我怎么舍得他走呢!”

    “死丫头!我想你也不可能这么既没脑子、又没良心!”

    “妈,你笑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笑。”

    日上三杆,春雨才睁开眼睛。昨晚的酒虽然多了些,但还没有到伤身的程度,相反让他消除了一身的疲劳。都说酒能解乏,看来,只要不过量,确实有这个功效。

    吃过早饭,雅芳将两叠钱放到桌上。“春雨哥,这是你你的工钱,两万零六百四十五块,这五千是还你的。请查收。”

    “天哪,这么多!”春雨兴奋地说。他知道自己能分到这么多,又担心拿不到手。在农村,反悔、克扣、推反合同的事多了去了,毕竟,他除了付出劳动,什么也没投入。看来,于家说话是算数的。可是,把钱分了,明年又得去借,莫非……

    “是,这是你应得的。你多,我们更多!”于母道。

    “还我的收下,别的你们先拿去用吧,明年、明年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春雨本想问“明年还要我吗”,话到嘴边却改了口。

    于母猜出了他未出口的话,道:“春雨,雅芳想请你明年继续帮她,但不知你是否有另有打算。”

    “婶,除非你们不要我,不然,我哪儿也不去。”

    “好,那我们就把协议签了。”于母道。

    签完协议,春雨说这两万多块钱就让雅芳拿去当作明年成本。雅芳也不客气,便当场打了欠条。有了这笔钱,来年就有了底气。

    劳累了一年,土地盈亏基本持平,唯一的收获是大棚葡萄基础已经打好,如果没有重大自然灾害,明年丰收已成定局。雅芳提出除了保留十亩葡萄园,余下的三十多亩土地全部转包他人。

    于母道:“如果能转包出去,你们的负担就会轻很多。”

    雅芳说:“要地的人来过好几拨,我们的土地这么好,不愁没人要。但春雨哥考虑到以后养殖蟹、甲鱼等高档水产品,如果进出的人多了,势必会增加管理难度,所以才没有答应。”

    于母道:“养殖高档水产品是以后的事,我看还是先转包出去再说。再说了,葡萄园得精细管理,你们的活恐怕少不了。”

    雅芳和春雨点头称是。

    土地转包的事确定后,雅芳话题一转,问春雨什么时候回家。春雨说如果这里没什么事,他想明天一早回去,当天返回。

    “当天返回?难道你不回家过年了?”雅芳和于母齐声问道。

    春雨摇摇头。“这次回去一是还钱,二是去一趟红叶家,看看她有没有回去。不见上一面,我放心不下。”

    雅芳道:“是得去,但我觉得你更应该回家一趟,和家人一起吃顿年夜饭,过了年还得挨家挨户拜年走亲戚。一年中就数这段时间最空,迟些回来没关系的。当然,如果见不到红叶,又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可以等过了元宵节再回来。过了年都二十八了,老小伙子一个,是时候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了,趁着春节走亲戚,可不要错过相亲的机会哦。”

    “我母亲在我十多岁时就去世了,家,我是回不去了。这事说来话长,待以后有机会再一一细说。”

    于母道:“怎么会呢,你这么懂事,总不至于和家里闹翻吧?”

    春雨叹口气,不再说话。他的眼睛红红的,已有泪光闪动。

    “如果你决意当天回来,就让雅芳和你一起去。”见春雨这个样子,于母把话题扯了回去。

    “这怎么行!马上就过年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做呢。”

    “家里没什么可忙的。你们两个人去也好有个照应,不然,我放心不下。”

    “雅芳劳累了这么多天,我不想她再车船劳顿了。”

    “春雨哥,再客气就见外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今天,我们好好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出发。”

    春雨不再推辞。明天去姚家,若红叶在家,自然是平安无事;倘若不在,她父母肯定会缠着他向他要人。这个时候,他还能全身而退吗?所以,他得让雅芳去出面打探。

    雅芳说吃过午饭就回安桥,明早约好车子在家里等他。

    早上,春雨来到雅芳家。不一会儿,一辆车箱上罩着篷布的正三轮摩托车开进了于家小院。这种交通工具虽然过于简陋,但它速度够快,价格也实惠。对一辆包车来说,这两点显得非常重要。

    十点左右,三轮摩托停在了四叔公家门前的石子路边。春雨掀开布帘一角,见村里已很难看到青瓦粉墙的平房,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贴着马赛克的三层小楼。遥望自家的楼房,已失去了往日的气派,曾经耀眼的不锈钢避雷针,已经被后来居上者抢了风头。

    节日的气氛已经非常浓烈,许多人家的门口已挂满了用来招待客人的鸡鸭鱼肉;动作稍慢的家庭还在忙着杀鸡杀鸭,女人们站在井台边高挽着袖子忙碌地洗着年货。远远望去,家门口的路上,一群孩子正兴高彩烈地放着小炮仗。家就在眼前,但春雨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像见不得人的小偷似的戴着口罩、墨镜、鸭舌帽,提上礼品快步走进四叔公家的小院。

    雅芳和驾驶员则待在了车上。

    见四叔公坐在门口的太阳底下看报,春雨一边摘去口罩和帽子,恭敬地叫了一声。

    老人放下报纸。“春雨,是你吗?”

    四叔婆闻声来到门口。“春雨回来了!快进屋来,我给你泡杯热茶。”

    在屋里坐定,相互问候后,四叔公道:“走了那么长时间,看来你还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是的。不知秋雨生意怎么样?”

    “听说还可以。你晓得吗,秋雨是今年正月结的婚,昨天,她女儿满月,还请我们吃了满月酒。”

    “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唉,真想去看看他们。”

    四叔婆把茶水提给春雨。“明天就过年了,这是团圆的日子,可是,听起来你好像不想回去。”

    “是的,我说过的,再也不回去了!这次过来,主要是来还你们钱的。”春雨起身接过茶杯,道了谢,然后,将手伸进衣袋,取出一叠钱放到桌上。“叔公、叔婆,对不起,这钱欠了一年多了。”

    四叔公这才开始细细地打量起春雨来,发现他依然很瘦,很黑,双手非常粗糙,手背布满了带着血痕裂纹。看得出,他过得并不舒服。老人把钱推向春雨。“不急,我有得花,你还是拿去用吧。”

    “四叔公,这钱可帮了我大忙,没有它,我就露宿街头了。今天我大老远的特地过来还您,您一定得收下。”

    “孩子,我不缺这点钱。你带回去吧,虽然不多,但出门在外不容易,身上多点钱就多点底气。”

    “你不收下,我会不安宁的。今年苦是苦了点,但收入不错,已经不缺钱花了。”

    四叔公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收下了。不过,这里好像不止三千。”

    “四千,另一千是利息。”

    “居然付这么高的利息,看来收入确实不错!但你觉得我会收吗?”老人数出一千还给春雨,然后吩咐站在一旁的老伴快去做饭,说是得好好和春雨喝一杯。

    春雨说车上有人等着,他们得马上赶回去。

    “走到哪里都得吃饭,我这就去叫他们进来。”说完,四叔公就走向门外。但他马上回来了,说车上没人。

    留春雨吃饭的计划被取消,四叔婆也坐了下来,开始问长问短,最后,她还问道:“自从去年端午离开后,一直没有红叶的音信。昨天,她母亲还去你家要人,其间还吵了起来,引来了很多人围观。春雨,都说你和红叶是私奔,这事曾经传得沸沸沸扬扬。但我不相信,一个从未出过远门、见了姑娘会脸红的老实人怎么可能和人私奔?今日难得见面,你告诉我,这事是真是假?”

    春雨尴尬地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四叔婆疑惑地看着春雨。“不知道?你们不在一起吗?”

    “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地方打工,但后来她走了,她没有告诉我去要哪里。”

    四叔婆脸上的疑云更重了,正想问下去,却被四叔公打断了。“春雨,真的不想回家看看?”

    “不想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是我生长的地方。可是,我怕回去会搞坏过年的气氛。”

    “倒也是。你走后,你爹可是受老罪了。全村再也没有比他出工更早、回家更晚的人了,即便这样,地里的活也干不过来。回到家里,还得洗衣做饭。他再忙再累,也别指望得到寒雨帮衬。有时,你爹会忍不住说他两句,但寒雨的喉咙更响,脸色更难看。一年多来,他憋了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呢。”四叔公本想把侄子挂在嘴边的话重复一遍:这个怂人,不回来算他本事,倘若回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后来想想,还是不说为好,免得春雨的冤恨越来越深。

    但春雨还是听出来了。“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要是回去,他会吃了我的。”

    老人道:“不回家也罢!既然你急着要走,我也不留你了。春雨,出门在外,千万别为了钱亏待了自己。如果遇到困难就来找我。记住了,这里还有你的亲人!”

    “谢谢四叔公!在外面虽然苦,但我很快乐,凡事自己作主,人与人之间平等友爱。那里没有歧视、没有暴力和无端的指责。我很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生活,既然逃出了这个牢笼,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另外,这一千块钱得麻烦四叔公替我送给秋雨,他生了女儿,我理当祝贺。”说到后来,春雨的声音哽咽了。

    四叔婆早已听得眼含热泪,连声说作孽、作孽。

    默默地喝了一会儿茶,春雨向两位老人鞠躬告辞,依然戴上下车时的行头,出得门去。